金之黄昏(第2章出土) “百尺竿头望九州, 前人田土后人收。 后人收得莫欢喜, 还有后人在后头!” 第二章 死线 1 “啊,托了移剌蒲阿大人胜利的福,又是平安无事的一天。” 就在了望台上的士兵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正要回到城楼里用热汤来补充昨晚损失的热量的时候,一支骑兵部队出现了了他的视野中。 “恩,敌人应该已经被击退到汉水南岸去了,没有在这个地方出现的道理。这只部队大概是从前线派来领取补给物资的吧。” 陶醉在“前方大捷!”的美酒中,整个金帝国的将士们的神经都呈现出钝化的趋势,各个要塞与兵站的侦察范围也大大的缩小。因此当守城兵发现该部队是蒙古军团的时候,拖雷的大军已经如疾风般冲到了城壁之下了。 “敌军突袭!” 大声哀鸣着,被箭射穿喉咙的哨兵从城墙上摔下来,溅起了一阵雪雾。整个城墙工事也在随后被蜂拥而上的蒙古军迅速压制。 南阳失陷! “什么?连方城和襄也沦陷了吗?如此一来,我们回首都的归路不是被切断了吗?” “啊?那么说,我们的补给线也被切断了!” 当得知自己背后的几乎所有兵站和要塞都被蒙古军团攻略时,禹山二十万官兵与絮绕着他们的兴奋气氛告别了,随之而来的则是“被耍了”的不安和焦躁。 “看来拖雷那家伙是从我们的旁边溜了过去,对我们背后发动了攻击。如果这么下去,不但我们的粮草补给要断绝,首都也有危险,因此只有向东北方向转进,去回防首都了。” 会议从一开始就笼罩在一股沉闷的气氛中,所有的人对移剌蒲阿的决定都没有什么异议—毕竟“我们不是因为粮草断绝而撤退,而是为了保卫首都而转进啊”在宣传上来的更有价值些。 “敌人撤退道路上的所有补给据点都在我们的手里,他们一定会因为补给断绝而陷入士气低落的状态。此时,我们要夺取的乃是彻底的胜利,加以日夜不间断的攻击,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也不要让他们得到!” 在托雷的命令下,蒙古军团之袭击也伴随着蒲阿军团的撤退而开始了。经过一系列小规模而激烈的战斗,移剌蒲阿军的士气如同此时入夜的气温那样飞快的下降着,在一次战斗中,甚至连仅存的辎重也落入了蒙古军的手中。 可用“不景气”一词加以形容的行军持续了数日,随着和恆山公武仙、杨沃衍军团的合流,部队的数量恢复到了骑兵二万,步兵十三万的地步。 “对亏了武仙和杨沃衍大人带来的援军,我们还能继续战斗下去!” 士兵们士气的水平面有了些须的上涨。 杨沃衍本是金国与蒙古边境地带半山贼化的义勇兵头领,在被招安后和西夏的战争中享有“不败”之威名。根据史书的记载,他是那种为了守护民众而不惜自己生命的优秀武人。此时他的年龄是五十二岁,职务是元帅左监军,奉命带领为数一万的部队前来保卫首都。 “喂喂,禹山那仗到底结果如何?不是说胜利了吗?那眼下这些蒙古军有是怎么回事?”在与移剌蒲阿会师后,杨沃衍劈头盖脸的质问着。 “啊,那个……情况很复杂……”完颜合达红着脸小声的嘀咕着。 “这叫什么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军算是获得了胜利,但遗憾的是敌军已经渗透了我军的防线,进而对首都早成了威胁。” “你在搞什么啊?!作为军队最高层的指挥,国家最精锐的部队可全是在你和移剌蒲阿的手里啊!无法防御住对方的攻击,结果整个国家都陷入了如此的危机中,还有什么立场在这里胡说八道啊?!” 杨沃衍的声音中蕴涵着一股热流,相当激烈,不论是压迫力或威严上都有压倒的气势。即使露骨地讽刺也不会觉得脸红,大概就是这位将军的德性之所在了。说起来,与完颜陈和尚一样,杨沃衍在性格上也具备着相当“不可爱”的特质。 “……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战况这么进行下去可不行,从以往的经验看来,蒙古军的的奇袭队也不过三千人的规模而已,来个反击,给那拖雷那个小聪明的家伙点教训好了!” 杨沃衍的提案得到了一致的通过。 第二天早晨,当金军和昨天一样开始了行军。此时太阳老早就应该升上来了,然而,阳光却穿不透笼罩在平原上的厚厚的浓雾,道路上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此次,蒙古奇袭队的指挥官是札剌,这是一个勇将类型的人物,参加过对高丽的远征。 “金军已经是惊弓之鸟,没什么好怕的,大家杀个痛快吧!” 札剌的命令就以前来看是正确的,可这次对状况的掌握却大错特错。他们已经完全陷入了金国军队设下的伏击圈中,札剌意识到这点时,自己军队已经被从浓雾中冲出来的为数超过一万的敌军包围住了。 “可恶,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大家不要慌,敌人虽然多,但没什么好怕的,大家跟我一起突围!” 讽刺的是,使得札剌的奇袭队中伏的浓雾,此时又成为了蒙古奇袭队的掩护。在大雾的笼罩下,经过奋力死战的两军逐渐脱离的接触,札剌突破了杨沃衍的包围网。 “实在太可惜了,竟然错过了如此的战机,本来是要把敌人全部赶到河里去的,如果不是这场大雾……还真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杨沃衍垂胸顿足但又无可奈何。 突围后的札剌遭到了降职的处分,这次战斗是自禹山后金军少有的几次胜利之一,多多少少的振奋了金军的士气。但“士气”这玩意归根到底不能当饭吃,一路上所有的兵站都被托雷军团实现劫掠一空,金军的从邓州携带出的粮食很快就消耗待尽了,随着补给的断绝,士气也开始了飞快的下滑。 “真可恶,大家再加把劲,一定要达到钧州……只要到了钧州,无论是粮食还是住宿就都可以解决了!” “绝对不能让他们进入钧州!” 金军的宿营的时间和地点仿佛全部在托雷的掌握之中,当金军抵达宿营地正要开伙的时候,蒙古骑兵如疾风般呼啸而来;当金军的士兵扔下炊具拿起武器准备应战的时候,蒙古骑兵又如疾风般呼啸而去了。如此反复数次,金军的士兵们就这样的在紧张、饥饿、疲惫、寒冷等负面情绪的伴随下度过了一夜又一夜。当他们抵达名为“黄榆店”的地方时,上天对金军的舍弃似乎达到了极限,他们遭遇了大规模的雨雪天气,大军一连三天动弹不得。此时,他们离钧州~大概是现在的河南禹州一带~还有二十五里的路程。 2 “两省军悉赴京师,我御门犒军,换易御马,然后出战未晚。” 哀宗的使者带着公式化的表情宣读着圣旨,之后压低了声音对跪在面前的完颜合达与移剌蒲阿说: “根据密报,从张家湾方向也有敌人的部队渗透了过来,估计是窝阔台军,似乎是打算包围贵军,望二位作好相应的准备。” “事情还真是不乐观啊……虽然我军北上本来就是为了援救首都而和敌人展开主力决战,不过就当下的态势看似乎我军实在是没这个实力呢……恩,是否应该召开会议重新商讨一下今后的计划呢?” 在使者离开后,精悍的完颜合达全身显露出憔悴之色。对现在这种和勇气及用兵术几乎无关的问题,向有“今之良将”之威名的他似乎也完全受困了。 “完全没有那个必要!反正已经到了这样的程度,说什么也没用了,只要继续按前面的计划执行下去就对了!” 狼狈和恐怖写在移剌蒲阿的脸上,他鼻孔鼓起,眉头扭曲,看上去与其说是有所觉悟毋宁说是自暴自弃了。 完颜合达嘴唇微微抖动了几下,但还是什么也没有说。看着自己的长官拂袖而去的背影,完颜合达似乎困难地上下微微的耸动着两肩,颇为枯涩的摇了摇头。 “看来他是已经彻底跨了,无法再正常执行一个指挥官的义务了。有了这样的人当指挥官,还真是国家和我们的不幸啊……看来我军怕是凶多吉少了吧。不过在那以前,作为守护国家命运之武人,我无论如何也要轰轰烈烈的打完这最后一战!” “看来我军在战略上应该是已经处于压倒的优势了。只要能阻止他们在窝阔台军赶到前进入钧洲,那么我军就可以获得实际上的全胜了。” 挂着一丝对于金军来说绝对不详的笑容,拖雷作出了决定: “设置路障,派出扰敌部队,在三峰山这里拖住敌人!” 三峰山,坐落于钧州城南,东西绵延10数里,是当地山区与平原的明显标志。相传这里是古代夏启大飨诸侯于钧台,商汤乞雨于桑林的场所。不过此时此地由杨沃衍率领的的金军先锋队却没有任何游玩的心情。 “真可恶,竟然在这种地方设置路障……真是一群讨厌的家伙。” 一面与骚扰的蒙古小部队作战,一面排除着由大树构成的路障,杨沃衍抓着头发抱怨着。此时蒙古军的攻击并不猛烈,但却十足的达到了延缓杨沃衍施工进度的目的。当杨沃衍终于把通路打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的时候了。 “看来今天是无法抵达钧洲了。”完颜合达轻轻的叹了口气,“没办法,只好先准备在三峰山宿营了。那么首先,占领三峰山的制高点,布置好警戒线!” 经过短暂而谈不上激烈的战斗。完颜陈和尚率领其忠孝军一举攻克了西北的山头。 “好,就是这样,保持这个气势,一口气的把东北与西南的制高点也夺下来!” “大家加把劲,胜利就在前面了!” 随着蒙古军退到了三峰山的东北、西南峰的步伐,金军趁势发动了进攻。武仙攻击东北,杨沃衍攻击西南,蒙古军几乎没做什么象样的抵抗就撤退了。 “恩,敌人似乎已经按着预定的计划进入三峰山了,那么就把这里作为他们的墓地好了。”拖雷兴奋的撮着手,“不过在那以前,为了装得更像点,还要再给他们点甜头尝尝才是……那么忽都忽,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真是的,离钧州只有那么十几里而已啊……不过话说回来,我们似乎已经是被蒙古军团团包围了呢。” “如果当时移剌蒲阿能听取我的提案,在拖雷过汉水的时候半渡而击,现在也不会这么狼狈了。” 一直是主张主动出击的张惠望着山下密密麻麻的蒙古军皱着眉头,“等等,那只部队的动向很奇怪啊……这是难得的好机会!就是现在,全军突击!” 在战乱的涡流中,张惠挥舞着长枪,率领着为数一万的部下如初生之犊般勇敢迎击前方的敌人。虽然张惠的快攻本来就是忽都忽的计划之内,但其猛烈程度却了令他大感意外。 “不愧是猛将啊,果然来势汹汹,完全看不出是3天没吃饭的样子呢!” 忽都忽赞叹着。“没办法,按照原来的计划,全体保持秩序立刻后退!” 追击战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就在张惠的部下体力达到极限的时候,铺天盖地,宛如覆盖整个世界的大雪降临了。伴随而来的还有令人窒息的浓雾,能见度也急速的下降,每一个人都无法分辨站在自己旁边的究竟是敌人还是同志。 “根本就无法继续战斗下去了,看来今天也只有到此为止了,大家归队了。”张惠下令撤退,本次作战是这十几万金军最后一次胜利。 3 金军的宿营地是在三峰山的山谷中,虽然在周围的几个制高点都设立了观察哨,但在大雪与大雾的黑夜,这并没要太大的延伸金军的警戒半径。除了寒冷与饥饿外,金军的将士们很快又发现了新的不幸:他们的营地是位于麻田之上的。这些麻田往往深耕过了四、五遍,土质疏松到了极点;再加上连日的雨雪,使得泥土演变为了泥浆,一直可以淹没到战马小腿以上的部位。之所以金军没发现这个宛如坟场一般的地形,大概也是因为那上面覆盖了3天的积雪吧 。 下半身浸透在冰冷的泥浆中,上半身则披挂着被冰与雪覆盖的甲胄,十余万脸上挂着青白、紫黑等非人类的颜色的士兵们僵立在风雪之中,手中的武器像冬天屋檐下的椽子一样结满了冰馏,就如同是十几万的冰雕作品一般。不仅仅是战斗力,此时就连生命力也从他们的体内飞快的流逝着,此时他们所能做到的,也仅仅是站在原地而已。 “再这样下去,就是敌人不发动攻击,我军也会自行崩溃的啊。”完颜陈和尚对局势的分析一针见血,但对于时局则没有任何的帮助。 “没错,从禹山开始,我们在战略上就已经输掉了,能活到现在,应该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完颜合达很久前就意识到自己在战略上已经输了,补给断绝、士气低落……相比之下,面对满怀自信、乘胜步步进逼而来的蒙古大军,实在是无法构思出抵挡的对策。说起来,日前在三峰山边缘地带的前哨战,也不过为了挽留大金帝国的颜面,自己最后一次悲剧的行动而已。 “估计我们大概是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吧。作为金国的军人,鉴于吾军之光辉传统,铭刻自己军人之职责,牢记家门之声望,愈益奋勉,超越生死,此时也只有拼死一战,我已经有这个觉悟了。” 完颜合达的脸上焕发出了与数天营养不良的现实截然相反的光辉。 “如果不是陛下,那么我现在也不过方城监狱中的一个死囚而已。能有现在的地位,完全是陛下一手提拔的结果。为了陛下与过家奋战到底乃是我的本分,这是没有什么好说的。” 完颜陈和尚庄严的点了点头。 “为国捐躯,死亦荣光!” “真无聊,国家的存亡,和个人的生死相比的话,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嘛。” 在自己个人的帐篷中发表如此感言的人,是一个叫做武仙的男人。 恒山公武仙,出身于威州,早年曾经做过道士,这段经历也成为了当时人们的谈资,不过在当时与后世人的心中,武仙更主要的形象则是一个背德之武人。他以半山贼化的义勇兵统领身份被金朝招安~那时哀宗守续还没有上台,职务一路上升,很快被封为恒山公贵族的同时,肩上还抗着真定府事、兼经略使、遥领中京留守、权元帅右都监等一连串的头衔,成为金朝在华北地区最有实力者,有着“财富兵强恆山最盛”的风评。 不久,发现风头不对的武仙投降了蒙古,成为史天倪~也就是蒙古帝国汉人第一重臣的史天泽的兄弟~的副手治理华北地区。但他与史天倪间的关系远远谈不上“融洽”二字,不久就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此时金朝又适时的发动了谋略战,终于成功的策反了武仙。 经过数次的交战,武仙丢失了自己在华北的全部根据地,但其部下~也就是著名的“恒山军”~则仍然健在。在日后的多次战斗中,武仙一直贯彻着“消极自保”的原则,因此在三峰山的时候,他的军队乃是一直相当有力之军团。 “七生报国?开什么玩笑!‘国家’这玩意可还没伟大到要让我去死的地步呢。真要是打了败仗,我可是一定不会战场上的尸体。现在乃是乱世,在这乱世中,再没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的了,不是吗?” 微笑着,武仙下定了决心。 “报告,太宗陛下已经渡过黄河了,亲王口温不花等将军已经带领数万骑兵赶到了!” “好极了!加固对敌人的包围网,各部轮番休息,轮番进攻……恩,就不停的敲鼓吓唬他们好了!” 与金军的状态截然相反,蒙古军的士兵们出身于气候更加恶劣的蒙古高原,就在冰天雪地的环境下作战这点而言,他们远远胜过金军。此外,他们不是如同自己的对手那样宿营在烂泥地中,后勤补给的供应也相当之充沛,营地中随处都可以闻到烤牛羊肉的香味。 “那么现在,一切条件都已成熟,我们已经胜券在握,只要使它成为彻彻底底的胜利就可以了。那么,就在明天对敌人发动总攻击好了!别让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叛乱军有机会生还,” “殿下,再怎么说敌人毕竟也还有十万以上的军力,我们是否还是等与陛下的部队汇合后再发动攻击更为妥当呢?” 此时提出慎重反论的是速不台。他还是早年跟随成吉思汗征战四方的老班底,无论是在对金朝、西夏、还是花剌子模的战争中都立下过赫赫之战功,乃是“蒙古帝国四先锋”中的一个。蒙古帝国此时像他这样的名将,大约用一只手就可以数完了吧。 “敌人目前的状况,应该已经快要不成为一只军队了才对,这正是千载难逢的有利战机!一旦让这十万人进入了钧州城,再想消灭他们就困难了,那样的话我们前面的一切努力就全部前功尽弃了!” 托雷的双瞳中散发着迫人的光芒,“大敌当前,没有必要让皇兄动手,就让我们来打倒他们,把敌将的头盔挑在枪尖上,送到陛下的面前好了!长生天的恩宠将加于诸众卿之身,明天的胜利一定是属于我军的!”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4-26 21:50:19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