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浅说中国武侠小说发展兼论马伯庸《我在江湖》 被谋杀的堂吉诃德 浅说中国武侠小说发展兼论马伯庸《我在江湖》 17世纪那会,西班牙有很多的文学青年、中年甚至老年,都在尝试着写一种叫做骑士小说的东西,以至于骑士小说在当时盛极一时,称雄文坛,这样就吸引了更多的爱好者加入到了这个创作群体当中,他们写出了更多的骑士小说……然而物极必反,这个循环重复了N次以后,便直接导致了骑士小说的没落——这些热心且精力充沛的专业或业余的写手们把骑士小说搞成了一种荒谬绝伦的东西,以至于当时的有识之士一提到骑士小说一致认为是精神病患者才会去读的东西(但有趣的是,也许他们自己不会承认的是,他们自己的书橱里也许就藏着几本早期的骑士小说)……这样的情况持续了数十年以后,出于历史的必然性,一本叫做《奇情异想的绅士堂吉诃德·德·拉·曼却》的划时代的反骑士小说在一个穷困潦倒的残疾文学老年的笔下诞生了,于是,现在你要看那些荒诞不经的骑士小说就必须去翻故纸堆了。 好了,让我们关于骑士小说历史的回顾就此打住吧,如果有同学想知道堂吉诃德这部的作品的内容简介和作者生平、写作背景什么的,可以写信去问下自己的中学语文老师,很显然,我在这里打算写的是评论,而不是有关世界名著的文学普及性教材。 而那些敏锐的洞察到我是在打算借古讽今的同学们,好吧,恭喜你们,答对了,我这里要说的其实是我们的武侠小说。 “中华古而有之论”者喜欢把唐传奇当作武侠小说的鼻祖,而其中的走火入魔者则坚持认为太史公的《游侠列传》才是,而且双方对于这个问题都有大部头的引经据典,但在这里请允许我们轻轻跃过这个华丽大气却完全没有意义的争论,把目光直接投向上世纪20年代,现代武侠小说的肇始者还珠楼主——当然,和瓦特的所谓“发明”蒸气机一样,还珠楼主并非第一个写武侠小说的人,在他之前,由志怪和公案这对父母所生下的武侠小说已经呱呱坠地并风行一时了,但这个为生活所迫的青年用他的多产和敬业精神,将武侠小说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然而由于还珠楼主是写京剧剧本出生,而且是自学成才,完全依靠天赋来写作的,因此他的武侠小说,是一个个设计精巧且富于想象力的故事,却很难说在文学上有何造诣或提高,你可以把他的小说看作是一块璞玉,藏着和氏璧的璞玉。 1955年,当这位武侠小说的先行者在党委的监督下忙着撰写关于解放前乱写荒诞故事的错误的深刻检讨时,一名姓查的年轻人以“金庸”为笔名在《新晚报》开始撰写《书剑恩仇录》,从此便一发而不可收拾——在此后的20年里,他将他的15部武侠小说散入人间,并与他同时期或稍晚些的作者们一起,开创了武侠的黄金时代。 “倪匡、梁羽生、诸葛青云、柳残阳、萧逸、东方玉、司马紫烟、卧龙生、陈青云……”后面还必须加上一个等等,因为将这些名字完全列出是几乎不可能的,这些全部是可以称之为名家的武侠作者,而不知名的创作者则更是不知凡几,以至于当时的华语覆盖区(除大陆外)的报刊杂志上,如果没有一篇或几篇的武侠小说连载,简直都不好意思拿出来卖。在这个黄金时代,武侠小说的特点是其宏大的叙事风格和正邪分明的脸谱化体系结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便是这个时代武侠小说的写照和概述,而这些特点的集大成者便是旗手金庸本人,无数不知名的武侠小说学徒们都在摹写着金派小说,甚至一些名家为了稿酬记,也开始向金庸靠拢,而这样千军万马奔向羊肠小道的结果,自然是武侠小说的变质,由一种充满活力与创造性的新文体开始走向老迈和僵化,老一些的武侠读者经常会读到很多似曾相识仿佛孪生兄弟般的作品,而相似的段落和情节出现的频率则更高一些,很显然,金庸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他开始写作《鹿鼎记》——一篇在武侠小说与反武侠之间徘徊的作品,此后,除了70年的《越女剑》这部短篇之外,金再也没有写过任何武侠,而当时的他年仅45岁,正处于创作的颠峰期。 很显然,金庸最后还是没能把《鹿鼎记》写成一部《堂吉诃德》式的小说,也许是对于亲手结束自己开创的一个时代的恐惧,也许是老于世故的查先生决定做人还是厚道点好,也许是武侠小说的气数未尽……无论如何,在这个危急关头,这位最为出色的武侠小说家选择了离开而非颠覆。 然后就有了古龙,一个改变武侠小说概念的人。 古龙,本名熊耀华,江西人,台湾淡江英专肄业。22岁时,还是一个爱好西洋及日本小说的文学青年,由于给台湾几个名作家作枪手和跑腿的经验,开始创作自己的武侠小说,平心而论,古龙早期的作品如果拿到国中的课堂上也许还是可以拿到60分的,把那种传统武侠小说+文艺腔的东西拿到杂志上混点稿费维持生活也不能称之为丧尽天良,但这时的古龙就有了一个让人无法原谅的恶毒习惯——“挖坑”,——只要收到了稿费,转身他就会把出版商和自己的新作一起忘掉,快乐的过起他那极端糜烂的生活,直到下次荷包吃紧为止。而这个被古大侠一直保持到死的习惯,可以折射出这个天才对于自己从事的武侠小说创作事业的态度。 然而无论古是多么的漫不经心,他在70年代初期金庸离去的时候,将自己的文艺腔武侠发展到了极至,迅速填补了金留下的空白,进而成为新的武林盟主的事实却是无法否认的,他将一种诗化的文风和西化的故事结构引入了这个行当,以至于很多青年开始恍然大悟:原来武侠小说这东东,还可以这么个搞法?无论你喜欢他与否,你都不得不承认,正是古龙,揭下了传统武侠脸上的厚实面具,使得它变得可亲且多变起来,他那短而隽永的文艺腔叙事风格,开创了一种新的文学流派,在武侠和其他领域都不乏后继者,他的登徒子+混蛋的主角构成,则刺激了更多的文学青年,在主角糜烂度大比拼的赛道上,越走越远…… 更不用说,没有古龙就不会有温瑞安,温在前期无疑是金古各模仿一半的,如他的成名作《神州奇侠》就是如此,然而在后期,他简直就是古龙附身,如果说有人在作品里把文艺腔使用到了可笑的程度,那么那个人其实不是古龙,而是温瑞安,尽管我手头有本他的所谓全集,但我还是不忍心引用那些支离破碎的词句来证明我的观点,但是读者可以任意打开一本温的后期作品,然后打开一篇所谓讽刺古龙的文艺腔的网络文学作品,将两者对比,其相似度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 如果说,这种文艺腔在古龙那里是一种天性的流露和手法的创新,而到了温这里却成了一种使人绝倒的纯文字游戏。这和他马来西亚华人的身份是分不开的,我想。温有天分,这是勿庸置疑的,然而对于华语和中国历史这两者的不熟悉,却使得他的天分在武侠小说领域大打折扣,如果温能够有金庸那样的学识和恰当的求知欲,他会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师,但无疑没有。 所以温是幸运的,如果他和金、古生在同一时代,哪怕是和后来的黄易并列,他都会稍显劣势,然而也没有,重申一下,他是幸运的。 就这样,在这位文艺腔原教旨主义者和他那混乱的历史观以及莫名其妙的人名的伴随下,上世纪90年代,黄易的时代降临了,和还珠楼主一样,他以他的勤奋征服了当时的武侠读者群,不一样的是,他比古龙更缺乏敬业精神,于是,灾难降临了。 有人喜欢引证“虎躯一震”这个黄易式的短语来讥笑他的文风,这是件很不公平的事情,事实上黄的文笔和叙事风格都是相当不错的,之所以出现多处的重复用词和雷同情节,和有着同样缺陷的大文豪陆放翁原因是一样的——短时间内,他写了太多的作品。 如果他愿意,他原本可以成为武侠界的弥赛亚,然而对于身为正统港人的黄易来说,经济效益远比武侠的前途重要,于是,他的作品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荒谬,以至于当有“黄学家”想和金学家们一样在他的主角中作个排名的时候,发现这是一桩不可能的任务——但多变的情节,完美的主角,YY的一切……使得黄的读者起码能够在阅读时的自我带入性方面获得十二分的快感,因此在十年后的今天,黄依旧还是一块很有票房号召力的金字招牌。 以温黄为起始标志,华文武侠的荒谬时代终于来临,这个时代的特征就是,作者在写作时秉持着一腔热血和功利心羼杂而成的心态,罔顾一切物理学(这个我倒赞成,因为武侠毕竟是文科系的)或者逻辑学乃至文学原则(到这个程度我就反对了),在作品里极尽对读者的挑逗之能事,而读者在阅读时也以寻找更高更快更强的刺激和带入感的自我满足为乐,双方合作把武侠小说变成了一种快感交流的媒介,全然忘记了武侠小说的小说身份,转而制造了一批批的十八禁童话,间或有燕垒生、江南等一批优秀的创作者出现,但影响却远不及以上诸公,无法改变整个武侠小说界的走势。 ……我们离人们一提到武侠小说便一致认为是精神病患者才会去读的东西的时候还有多远?36年以后,是否又是武侠版《堂吉诃德》应该出现的时候了? 当我第一眼看到马伯庸的《我在江湖》时,我的感觉就是如此。在《我在江湖》的开篇,马兄就写道:现在的江湖,已不是我们的(过去的?)江湖了啊。很明显,这种对过去的缅怀中流露的乃是作者的自我意识,而非只是五虎断门刀的第十二代掌门的江湖游后感,主角彭大盛那纯朴得几近无知的个性、武功与追求华丽绚烂近于荒诞的江湖少侠们的漂亮招式之间的反差,对于当下武侠小说的文风更是一种完全直白的反讽。当然,如果你去问作者本人,也许,他会说:“我只是在纯粹的恶搞而已……” 没错,和塞万提斯一样,马兄的极度恶搞,由于时代背景的差异,显出了不一样的意义,但是他没有停下来,再接下来的几章里,他再次恶搞了耽美、CCTV的名嘴、无间道和美国对伊拉克的入侵,很显然,作者没有把这部小说当成一部严肃作品来写的打算,然而,马兄无疑也是一个有天赋的写作者,越是恶搞,越是解构,他的叙事技巧和幽默感也越是发挥得淋漓尽致,这部作品离《堂吉诃德》的距离显然也就越近——但世事难料,这位邪恶的天才完全没有良知或者常识一类的顾忌,当作品进入第九章时,他干脆连自己的作品一起解构了。 我不知道其他人看到那个传说中的赋予了“陨石”这一词汇新的意义的结局时是什么反应,但当我看到《我在江湖》第九章时,我的脑海里浮现的是这样一个场景,黄昏,头顶脸盆,骑着罗西南多的堂·大盛·彭骑士,手持虎头大刀,缓缓而坚定的走向那挥舞着大棒的巨人,镜头一转,无数的陨石随夕阳一起落下。 “我后清是一个没有坑和太监的国度。”画外,一个邪恶的男中音响起。 希望主能宽恕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