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肯尼迪: 美帝国的危险
帝国的危险
【译者按】耶鲁大学历史学教授、国际安全研究主任保罗·肯尼迪（Paul Kennedy）4月20日在《华盛顿邮报》上发表题为《帝国的危险》（The Perils Of Empire）的文章。肯尼迪教授认为，目前美国在中东面临的情况与大英帝国当年在该地区所碰到的处境十分相似，作者呼吁美政府应吸取以往历史教训，对其中东政策予以冷静思考。肯尼迪著述甚丰，最知名的著作是《大国的兴衰》（兰登公司出版）。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八十六年前，另一支强大的侵略军刚好进入巴格达城，与此同时，来自埃及的其他几支部队正在往西北方向挺进，即将占领巴勒斯坦。在本国策略家和知识分子的怂恿下，这些军队不久将向大马士革推进，他们将对伊朗和波斯湾地区诸国施加强大影响。披着解放者外衣，他们将促进沙特阿拉伯和约旦的政权更迭，他们将发出这样的信息：既然该地区的暴君们被打败，他们希望“整个阿拉伯世界也许再次走向伟大和享有声望”。这是一些下决心促使整个中东地区安全和稳定的人—— 毫无疑问，这是对世界的赐福，但这是对他们自己霸权国家的一个特殊赐福，这个国家就是大英帝国。 许多年之前，令人敬畏的牛津学者门罗（Elizabeth Monroe）在其经典著作《英国在中东的时刻》（Britain’s Moment in the Middle East）中向读者们讲述了这个故事。门罗起的这个书名可谓深思熟虑，正如她在书中所写的，英国的统治时期“仅仅是有四千年历史地区生命中的某个时刻”。在该书出版之后的四十年，迎来了美国在中东的时刻，该书读来给人以怪异的感觉。象赛克斯（Mark Sykes ）和埃默里（ Leo Amery）这样一些一次大战时代帝国主义知识分子想法和今日美国新保守分子想法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他们向其政治主子提供了扩张主义政策类似的理由。他们也希望削弱法国、俄罗斯和德国在该地区的影响力，他们寻求获取中东石油以及获得该地区交通与空中基地的机会，他们也相信英国人才智能调停阿拉伯人和犹太人在巴勒斯坦的利益，这听起来熟悉吗？ 正如读者们知道的，所有这一切都证明是个浪漫的幻想而已。在英国获胜后的几年时间里，他们在该地区一帆风顺，但不久形势就发生了变化。门罗书中后面章节采用了诸如“中东抵抗程度”、“英国勇气的衰落”、“衰弱的岁月”以及“权力的断裂”这样的标题。在伊拉克，部落头领们争执不休，虽然英国人的训令比巴格达的直接统治要好，但库尔德人心中怒火在不断上升，什叶派和逊尼派则长期不和，阿拉伯和犹太复国主义分子感到恐惧不安，各种冲突与日俱增，民族主义者、反西方知识分子站了出来。诸如清理水道或植树这类社会经济措施不可能平息这些情绪。 美国变革中东的设计者们在今日中东的工作将会更加出色吗？也许会，但也好不了多少。即使美国在未来几周或几个月设法强加秩序，它已开始接手一项困难与危险的事业。该地区依然处于危机之中，什叶派和逊尼派穆斯林之间经常发生对抗与流血冲突，保守的酋长们不安地坐在地位不稳的宝座上，库尔德人以及其他少数民族突然之间获得了自由，对以色列的仇恨异常强烈，而且，媒体和传教士们正在不断煽动这种仇恨，城市街道上挤满了失业者和烦躁不安的年轻人，穆斯林世界人口依然正在剧增，将“民主”带给中东可能极容易导致大多数人虐待少数人这种局面。任何一位读过联合国开发署去年公布的阿拉伯人力发展报告的人可能只会对报告对该地区非民主治理、腐败、经济失败和迫切社会需要的直率叙述感到心灰意冷，如果20世纪20年代一位英国行政长官苏醒过来的话，他将会发现，这一切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 如果美国鹰派们的计划得逞的话，即如果我们逐步巩固我们在阿拉伯世界的地位并改变阿拉伯世界社会的话，那么美国在中东的“时刻”可能会是一个相当长时间的“时刻”。诚然，历史从来不会一模一样重演，但它经常会给那些完全忽视历史的人迎头痛击，因此，最好的办法是：谨慎对待这些想法，要不是过分露骨怀疑的话，对西方为首的民主化十字军运动是个英明的决策的说法保持某种谦恭的态度，并坚持认为国会应在提出一些困难问题以及对合众国未来在这一麻烦地区外交政策施加合理限制上发挥一定的作用。 这使得我们面对着一个范围最为广泛的问题，即界定美国在未来岁月在世界上的地位。作为冷战时期一位无可争辩的胜利者，如果国家利益要求它这样的话，在干涉象中东或中亚这样敏感地区上，美国不再感到存在着约束。在军事方面，美国未受到任何挑战，不存在一个和它对抗的强国，然而，美国从中并未感到多少舒服。自从九一一事件以来，它感到自己不太安全，开始在军备方面投入大量经费，它拥有当今世界规模最大的一个经济，但却面对着巨额贸易和预算赤字，并面临着欧盟和快速增长中国的经济对抗。从巴尔干、科威特到阿富汗和韩国，在全球各地，它承担着军事使命。在自由派抗议过度增长国防开支同时，美军多次警告防止过度插手，并对鹰派要求进一步冒险的呼声不感兴趣，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在最近对萨达姆政权发动的战争中，在美国10个步兵师中，其中有8个师中的部分或整师都去了伊拉克或准备开赴该国。 从我们国内城市发生的各种问题到中非洲地区发生的屠杀事件，人们都呼吁美国予以关注。我们真地具有这种传教士热诚去改造中东吗？最终，我们可能得到的只不过为我们自己带来了一个更加不稳定的不安全边疆而已。虽然我们在伊拉克取得了军事成功，但这不是止住我们自己的“前卫”学派、在我们的目标、语言、开支以及与国际社会关系方面应变得更谦虚一些的时候吗？就在几天前，当一名荷兰记者告诉我，他们国家许多人现在都被美国“吓坏”时，我感到极为震惊。荷兰人吓坏了，这难道就是民主世界头号强国一项出色的长期政策吗？ 当然，并非单是荷兰一个国家，世界上大多数国家，包括目前反萨联盟的一些成员国，都对布什政府中有影响力高级官员对叙利亚和伊朗发出的威胁表示震惊。尽管国内外自由派的担心，但我们至少不会在现在就向大马士革和德黑兰进军，理由有四。第一，部分美国海军航空母舰作战编队已宣布撤回，其他一些军事部队也回国修整。其次，上周，在众议院回答议员提问时，布莱尔首相坚持认为并无入侵叙利亚的任何计划，第三，对大马士革或德黑兰的政府采取咄咄逼人动作将可能引发美国外交官员的竟相辞职，包括国务卿鲍威尔。第四，甚至苟安的国会也将会努力要求政府刹车。虽然也许继续会对叙利亚和伊朗发出“大棒”警告，但无论是海军陆战队还是陆军，都不会立即发动另一场战争。 这就是说，很清楚，美国政府正处于或接近处于调整其与中东地区、穆斯林世界和国际社会其他地区关系的转折时期。如果它采取最低纲领派的策略，美国也许尽力克服当地的无秩序状态和平息纠纷、鼓励多党政治过程，在救济援助方面提供帮助并迅速从该地区撤退，将诸事转交给当地人和联合国机构来处理，但鹰派知识分子和政府内部的一些决策人士坚持认为，美国应该抓住这个机会转变并改革中东地区，这样，该地区将被带入一个现代世界里。按照他们的观点，通过威尔逊分子的理想主义和里根分子的强硬这种奇妙组合，他们可以将西方式民主强加于该地区各国。叙利亚和伊朗这次也许逃过了美国的打击，但有谁知道一两年后又会怎样呢？ 从狭隘的军事技术角度来看，这样一项更大的议程看来是可行的。随着航空母舰作战编队得到修整与重新武装、新的地面部队和完全掌握着空中与通讯优势。在未来的军事行动中，美军打败叙利亚和伊朗看来是可能的。（尽管两国军队将会比萨达姆军队作更为激烈抵抗）的确，如果美军不能获胜，人们将不得不问五角大楼，其数字庞大的预算是怎么花掉的，美国防经费数字相当于列在美国之后十四、五个军事强国国防经费的总和。 带着同样这种扩张主义者的情绪，美国政府能帮助建立、监管和促成一个新的巴勒斯坦国，向沙特阿拉伯和其他保守的阿拉伯王国施压，促进这些国家的民主化。虽然联合国安理会将会继续袖手旁观，但美可能会鼓励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资助这些变革进程。这样，世界石油供应将会变得安全，美国人民将会感谢，今天对白宫政策不断挑刺的批评者会羞愧不堪，二十一世纪将依然是美国世纪。 阅读本文的一些读者现在肯定会迅速拿起笔或文字处理器，对这种扩张主义战略也许不是一个好主意的原因展开辩论。他们会指出，进军大马士革将会给股市和美国经济造成可怕的打击，激起世界社会的谴责，导致军队内部相当大不满，美国人民支持也将会越来越少。可是，我们被告知，华盛顿的“前卫”学派并不重视这些主张，相反，他们将会辨称，中东将会变得更加稳定、更好相处和更加繁荣。随着获得更多成功，外部批评人士将会停止发出他们的抱怨，美国人民能够团结一心，支持扩大民主和消灭恐怖主义温床这种大胆政策。 围绕着美国在中东长期和大量存在的支持和反对问题，人们展开了激烈争论。英国在那些土地上“时刻”的故事值得人们的回忆。按照我的看法，在接受这些改变穆斯林和阿拉伯世界的新处方之前，正是这个故事应使我们进行进一步的深思。简言之，我们这些西方列强以前一直在那里，而结果却不并令人鼓舞。美国也无设法改变了其他社会的历史记录，美国曾在中美洲、古巴和菲律宾存在，我们在一个世纪前就占领了后两者的土地，然而，古巴的历史一直乱七八糟，菲律宾现在则从美军事顾问那里获得了新军队，我们为何认为我们在叙利亚或伊拉克或沙特会做得更好呢？ 正是美国在1898年接管菲律宾的这种前景促使英国帝国主义诗人和小说家基普林（Rudyard Kipling）写下了华盛顿决策人士需承担“白人负担”这样著名诗句。但是，我们却常常忘记这位诗人对外国统治将会带来的忘恩负义和憎恨的感受的强烈程度。这位出生并成长在英统治印度的诗人相信，这种负担有两个组成部分，即无法逃脱的责任和不令人愉快的后果。也许这名诗人的诗歌可被挂在华盛顿政府机构走廊里，因为在那些地方，充斥着大量改造世界的各种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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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7-23 0:3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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