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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研究论坛休闲区[闲聊灌水] → 中东路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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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ongyun 男,离线处女座1984-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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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东路事件
中东路事件本来我是不知道的,但是因为某位树懒同志提起,就找来看了一下.发现少读书果然不好,好多事都不知道呢


评中东路事件

 

------保卫苏维埃共和国与左翼反对派

——————————————————

列宁联盟向何处去?

兼谈极左派与马克思主义

 

 

托洛茨基

 

 

译者前言

 

19世纪末,沙俄与清政府签订了《中俄密约》等两个不平等条约,着手修建横贯东北的大型铁路,后称中东路。这条铁路成为俄帝国主义与日本帝国主义争夺东北的重要工具,也是列强控制、掠夺东北的一大手段。十月革命后,苏维埃政府声明放弃一切在华原帝国主义特权,并愿与中国政府就中东路归属问题进行谈判。1924年5月中苏达成建交协议,签订了《中俄解决悬案大纲协定》。该协定规定中东路为纯商业性企业,由两国在均等原则上共管,直到中国政府赎回为止;但实权仍掌握在苏方手里。同年9月,苏联政府又同东北当局签定了内容相仿的《奉俄协定》。

1927年,中外资产阶级通过国民党血腥镇压工农运动,建立了南京中央政府;1928年12月29日,张学良宣布「服从国民政府,改旗易帜」归附南京。作为国内大资产阶级和与前者勾结的地主阶层的政治代表,国民党一面公开投靠英美帝国主义,一面频繁打出「民族牌」,以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旗手自居。在残酷镇压国内阶级斗争的同时,国民党把对外的矛头指向苏俄;国民党头面人物吴铁城公开宣称「不到东北,不知东北之大;不到东北,不知东北之危」 ,暗示需要一场「驱除俄虏,光复中华」的爱国征讨。

1929年4月,东北当局向中东路要求将商务、机务、车务、总务、会计、进款等六处的正处长职务让与中国人担任,苏方表示同意。东北当局并不满足,5月27日,张学良遵奉蒋介石关于冯玉祥「叛乱」与苏联驻哈尔滨领事馆有关的密令,密饬哈尔滨当局搜查苏联驻哈领事馆。是日,东省特别区行政长官张景惠以「俄人宣传赤化,显违奉俄协定」为由,下令东省特警处迅派干警驰往搜查。这次事件便成为整个中东路事件的开端。7月10日,东北军占领中东路;7月18日,中苏断交;8月6日,苏军进入东北;11月底东北军大败;12月3日,苏方与张学良的代表在双城子签订了《奉天政府与苏联政府间议定书》,12月22日,在双城子会谈基础上,南京代表蔡运升同苏联代表司曼诺夫斯基签订了《伯力会议议定书》十条。该议定书基本精神是两国按照1924年两协定「恢复冲突以前之状态」,中东路事件结束。

事件前后,由于担心英美帝国主义借机染指东北,日本帝国主义对南京政府的「收复国权」运动不予支持,反对东北军对苏采取强硬行动。

 

与此同时,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也正经历着一场极其复杂严峻的考验。苏维埃国家的蜕变、工人民主逐步被窒息、布哈林-斯大林当权派集团在国内外推行的机会主义、冒险主义政策,引发了苏共和其它共产党内部的反对派运动。反对派聚集了许多对苏联当权集团不满的原共产党员,他们对苏联蜕变的程度和广度普遍缺少政治和心理准备,处于极大的思想困惑与混乱之中。当苏共反对派于1927年底遭到失败后,国外反对派内部的旧社民派思想、无政府主义和自由主义倾向开始抬头,并以极左的口号为掩护。1929年,托洛茨基被苏联政府驱逐出境;国外左翼反对派运动内部就苏联国家的阶级性质问题展开了激烈辩论,中东路事件为这场辩论起了火上浇油的作用。在辩论中,一部分人认为苏联的反革命政变已完成,苏联已成为或即将成为资产阶级国家,并进而对十月革命、苏维埃制度、布尔什维克党的作为和主张提出种种怀疑、否定;后来,这部分人陆续转向无政府主义、社会民主主义、自由主义。辩论的另一方——托洛茨基及其战友捍卫了无产阶级革命的基本准则,他们再次指出了无产阶级专政的必要性、苏维埃国家的阶级性,澄清了工人民主与资产阶级民主的根本区别、无产阶级国际主义的阶级内涵、中国革命的阶级动力和十月革命与中国革命的关系。托洛茨基的一份主要辩论文章就是下面刊出的《评中东路事件》(原刊于《左翼反对派日志》1929年第5期)。

 

为什么我们从故纸堆里重新翻出和刊登这份文件呢?苏联和中国资本主义复辟以来,部分对官僚篡权深恶痛绝的左翼人士和同情者重新把目光转向了托洛茨基;但由于种种主客观原因,他们中不少人事实上把无产阶级革命者托洛茨基当作共运内的「自由异类」或「道德高尚的好人」来看待,实际上并未理解和接受托洛茨基同志捍卫的无产阶级革命原则;这样的误读显然无益于中国社会主义革命事业的开展与复兴,故而急需纠正。对(我们熟知的)中东路事件的马克思主义评论,有助于中国左派认识当年的左翼反对运动,更有助于我们了解和传播老革命们当年保卫的社会主义原则。

 

文内提到的列宁同盟,是20年代后期以原德共汉堡党组织为基础成立的组织,一度追随左翼反对派;乌尔邦斯(原德共汉堡市委书记)是该组织的领袖。文内提到的卢松、帕斯等人是法国左翼人士,一度追随共产国际和左翼反对派。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左翼反对派内部的流派

 

目前,国际共运存在三大基本流派:右翼投降派、中派官僚集团和左翼(马克思主义派)。但这样的类分法还不足以说明全部问题:它漏掉了极左派。极左派不仅存在而且一直有活动。也许,恰好是极左派最终将丑化左翼保卫马克思主义的事业。

 

当列宁撰写《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左倾’幼稚病》的时候,各国极左派还属于天真烂漫的革命进攻型;这样单纯狂放的「立即革命者」今天已不存在或几乎不存在了。现存极左派以(1924-1925年间)灰色的马斯洛夫路线为典型;确实,连年失败的痛苦教训打击了每个人。可是,远非所有极左分子正确吸取了往昔的教训:某些人抛弃了政治偏见,保持着革命斗志;另一些人丧失了革命信念,但忠实于原有的偏见。不少极左派变成了怀疑主义者,乐于表现自己的「左倾激进」,只要这号激进表演与阶级现实和革命实践无关就成;每当需要处理具体事件时,极左派常倾向于机会主义。

 

如果说,改良主义是我们不可妥协的外部敌人,极左路线则是我们的内部病灶,妨碍着左翼反对派有效地与敌人斗争。所以,必须想尽办法摆脱它。

 

几个月来,我试图用内部通信的方式澄清「列宁同盟」领导层的政治立场,想了解他们到底如何理解共产主义路线的基本方面。但事情远比想象的复杂,巨大分歧已暴露无遗;看来,除了公开讨论并解决这些分歧,别无它法。再说,随着中东路事件的爆发,「列宁同盟」机关报编辑部已开始了这场辩论。国际左翼反对派内部为此(中东路事件——译者注)也吵得不可开交;辩论的过程已暴露诸多严重分歧,有时带有水火不容的性质;在此基础上出现了各式思想流派,等等。

当然,局部变化还会持续发生。部分偏离马克思主义立场的同志,将改正错误;另一些人相反,会越走越远,直到与马克思主义彻底决裂。其实,所有意义重大的分歧和辩论只有一条路可走——模糊的、尚未被表达清楚和通盘思考的立场被重大事件提到桌面上来经受全面考验,并最终作出明确结论。

 

凡事有弊也有利。散落各国的众多左翼反对派小组急需一场思想的撞击,因为停滞和抱残守缺精神在我们内部已随处可见;对重大政治分歧淋漓尽致的分析、争辩和得出清晰结论,可促使部分同志找到正确的位置,围绕真实的(而非虚假的)理论轴心实现对马克思主义政治立场的深刻理解。

 

 

形式主义与马克思主义

 

中东路事件使我们内部出现了两大对立观点,和由此产生的理论冲突与分化;刨根究底的话,可说这些观点与国际革命和马克思主义方法论的最重大问题息息相关。形式主义极左派的最彻底代表是卢松;考虑到卢松一贯的形式主义思考方式,(在本次事件中他占据)这样的立场再自然不过了。一句话,卢松同志是形式主义者,而非马克思主义者。

 

对地理、社会统计学和机器设备等领域,卢松比对阶级社会的辩证唯物主义要在行得多;他的文章通常包含丰富信息,但政治上却惊人地一窍不通。卢松喜欢畅想所谓「民族正义」,但对被压迫人民的具体解放斗争态度冷淡。他以无可辩驳的事实,证明沙皇政权修建中东路是为了进一步掠夺和侵占远东;他在地图上标出铁路线横贯满州大部的方位;他援引统计数字,告诉我们由于大量中国农民移居满州,汉人已构成后者的人口主体。卢松的总结如下:满州有一条俄国铁路,与此同时,当地还有数条帝国主义拥有和管理的铁路;所有这些洋人把持的铁路在政治属性上有区别吗?没有或说几乎没有。1924年(苏联与张作霖之间)关于中东路的条约是帝国主义条约;列宁(如果还活着的话),大概会把铁路归还中国人,卢松进一步推论道。

 

照上述「卢氏定理」,衡量某地区是否受到帝国主义侵害的标准,全在当地人具有何种民族属性。「如果满州北部住的是俄罗斯人,那么沙俄与苏联的(满州)政策就合理合法,如果住的是中国人,上述政策除了抢掠和压迫,不可能有其它的特征」(Revolution Praletarienne, 1929 年8月1日),卢松如正义法官般宣判道。

 

读着上述几行引文,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对沙俄与工人国家的政策仅从民族属性的视角出发去衡量,并宣布它们之间毫无区别!「社会主义者」卢松认为沙俄在俄罗斯人居住地的政策合理合法(legitime),而布尔什维克认为沙俄的西伯利亚政策与满州政策同样罪恶、同样具有掠夺和压迫特征;同样,布尔什维克的政策好也罢糟也罢,它在满州、西伯利亚或莫斯科并无两样。民族之外还有阶级,卢松同志!孤悬于阶级关系之外的「民族问题」只是幻象、谎言和无产阶级脖子上的精神绞索而已。

 

卢松观察事物的方法不是马克思主义,而是光秃秃的公式化主义。要指出的是,中东路事件发生后,几乎所有社民党报刊都在发挥「卢派」公式化逻辑,并得出雷同的结论。在奥托·鲍威尔的英明领导下,第二国际的中东路决议完全重复了卢松的立场。这不奇怪,形式逻辑乃是社会民主主义一大救命工具:它视法西斯主义和共产主义为双胞胎,宣称任何冒犯或否定抽象「民主」的政治力量都是一条火线上的「战友」;抽象「民主」这个超阶级法宝则被改良主义派(实际上毫无改良行动)奉为衡量万物的最高标准。与此相仿,民族自决原则成了卢松衡量一切的最高标准,而最滑稽之处在于,工团主义者卢松倒确实倾向于对「民主」原则的形式主义否定。真是一团思想乱麻!这种现象产生的思想基础,在于形式主义者常常于否定某件事的整体之后,却对后者的个别部分赞不绝口。

无疑,民族自决是民族解放原则的一大因素,争取自决权(以及代议民主)的斗争,在各国人民(包括无产阶级)的政治生活里扮演着重大角色;哪个革命者不善于利用代议民主(包括议会制度)为无产阶级服务,就不算好革命者。但从无产阶级立场来看,代议民主也好,民族自决权也好,都不带有超阶级性,都谈不上革命政治的最高衡量标准。对我们而言,「法西斯和共产党没区别」的社民派议论和江湖骗子的咒语没区别。同样,我们认为把1924年中苏铁路条约混同于帝国主义(强加给殖民地人民的不平等)条约的看法也大错特错。

 

请问卢松,1924年布尔什维克能把中东路交给谁呢?北洋政府?它鞭长莫及,中央身份名不副实;张作霖?红胡子出身的满州统治者、日本帝国主义的代理、国民革命运动的死敌。条约签定的第二年(1925年),中国革命运动便大大发展起来,并在1926年演变为讨伐北方军阀(包括张作霖)的战争。把铁路交给「张大帅」,等于和他联手镇压急速发展的革命运动,等于给反动军队提供炮火来攻打革命阵营。如果我们这样做了(转交铁路给张作霖——译者),那便是对中国革命最无耻的叛卖。我们谈论和关注的,是活生生的、由各阶级卷入和完成的现实革命,而非卢松(及其形式主义难兄难弟们)脑袋里的抽象「革命理念」。

 

在自己的「战斗檄文」中,卢松漏洞百出,到了语无伦次的地步。他认定1924年9月20日苏联签定的铁路条约犯了投降主义大错,因为签约对象是张作霖,「当时中国反动统治者里最坏的一个」;那么请问到底我们该怎么做才对呢?把铁路直接交给他(「当时统治中国的反动派里最坏的一个」)就对了,卢同志建议道。

1924年苏张条约一面清除了所有原帝国主义特权条款,同时也并未损害张的集团利益[1],因为张在满州有军队,而我们没有;但我们毕竟在家里有军队,所以张也不得不顾及苏维埃在满州的利益。在与苏俄的共存关系中,他时而咄咄逼人,时而向我们「示好」;他曾提出让中东路无条件运送他的反动军队,我们则利用已有的条约百般抵制;他逮捕过我方的铁路局长,而后又让了几步。张作霖并不指望单靠自己的力量把铁路夺走,而出于各种原因,日本并未积极支持张的对苏行动,而采取了观望态度。所有这些都对(正从南向北发展的)中国革命产生了巨大助力。

 

革命援助还是帝国主义干涉?

 

为了更明显地揭示卢松形式主义立场的苍白,让我们换个角度看问题。众所周知,为了巩固自己在某个落后国家的统治,帝国主义者喜欢把当地某部落、某省份(的居民)甚至某阶级武装起来,去打击其它人;在向南美渗透时,美国常这么干。同样众所周知的是,从诞生之日起,中国国民革命军就受到苏联广泛援助,北伐阶段更是如此。对此,全世界的社民派都跟着资产阶级骂声不绝,说苏联武装干涉中国,说苏联政策等于沙俄帝国主义的延续,说我们的革命援助只是件好看外衣,诸如此类。请问卢松(还有他在中东路问题上的所有支持者)对类似评语怎样看呢?

 

我们布尔什维克认为,以理论、人力、金钱、武器来援助中国革命,是苏联最起码的义务。至于布哈林-斯大林集团对中国革命的政治指导造成的损害远远超出援助带去的物质好处,这个单独话题以后会说到。孟什维克流亡分子没指责苏联对中国革命的指导实际上奉行了孟什维克路线,而惊呼它干涉中国事务和援助中国革命本身就有罪,就「帝国主义」了!再请问卢松同志,苏联政府的对华干涉到底算罪行还是大功一件?说到「大功」我倒不太认同,无论从俄国抑或中国革命的利益来看,彼此援助是无产阶级革命者最基本的义务。我想问:苏联政府是否该左手帮助南方革命军,右手把中东路交给(正与革命军作战的)北方军阀?

 

不管卢松怎样看,我们的立场如下:

 

既然苏联政府没法让铁路从满州「飞」到广东去,直接为北伐服务,它(苏联政府)就必须把铁路紧抓在手里,防止后者成为帝国主义和军阀对抗革命的工具。这便是我们对无产阶级革命者政治责任的理解,这就是我们对中国人民争取(真实生活中的)民族自决权的具体斗争的态度。

 

与此同时,苏维埃的中东路政策必须使中国人民(至少是较先进的部分)清楚了解到我们对中国民族解放的支持立场。在另一篇文章里,我已援引过1926年4月联共中央通过的部分决议(作者是我),这些决议明白宣布中东路为世界革命的工具,更具体地讲,是俄国革命和中国革命的工具。当然,国际帝国主义有可能——或公开或隐蔽、或直接或间接地——从我们手里夺走它。换句话说,为了避免可能发生的、对我们更加不利的后果,苏维埃可能被迫把铁路让给帝国主义,就像1918年我们被迫签定布雷斯特和约一样。但只要还有力量和可能性,我们将继续把中东路保留在自己手中,并准备把它交给革命胜利后的中国。

 

要指出的是,苏联政府已在当地开办中国铁路工人学校,对他们进行技术和政治教育,即为中国革命胜利后的移交而进行准备,因而也引起中国反动势力的疯狂攻击。据美联社报道,现任中国外交部长声称「中国唯一的道路,在于联合起来对抗赤色帝国主义,否则我们会在共产主义重压下亡国灭种」。就这样,中国当局以帝国主义为靠山的「反帝斗争」,把矛头公开指向了共产主义(「红色帝国主义」)。难道这些自供状还不够清楚、不够坦白、还不能说明问题的实质吗?!

 

卢松试图证明帝国主义国家同情苏俄的对华扩张政策;实际上,他只证明了前者对后者的态度在某些场合带有内在的矛盾性。由于帝国主义的一块主要基石是「产权神圣不可侵犯」原则,因此它们不得不口头承认苏维埃的产业同样不可侵犯,苏联与资本主义世界的双边贸易也建筑在这一原则上。假设明天爆发新的反苏战争,所谓产权问题会变得无足轻重,资产阶级将从——并只从——如何击退「红色帝国主义威胁」(即国际无产阶级革命)的角度着手投入斗争。

还要提醒大家一句:旅华白俄分子的立场也不可忽视。据8月17日《纽约时报》报道,「华盛顿的政治圈子担心,在华白俄可能故意挑起某些本不会发生的事件(比如边境冲突)」。在卢松眼里,中东路事件是中国行使民族自决权的反映,蒋介石努力推动民主进步,莫斯科当局实施着帝国主义暴力;可为什么白俄要站在中国人一边反对俄罗斯帝国主义呢?难道这一事实还不够清楚地说明卢松同志所处的理论困境么?真的,与捧着地理学和人种学不放的卢松同志相比,那些在中苏边境杀害红军战士的流亡白匪更懂政治。白军悍匪知道看事情要看本质(而非次要特征),即世界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革命之间的殊死斗争。

 

 

布尔什维主义与和平主义

 

在以抽象「民族观点」代替阶级观点后,极左派不得不从革命立场转向纯粹的和平主义。卢松反复强调「当红军攻占西伯利亚铁路线之后,他们遵照列宁的教导,在中苏边境上细心和考虑周到(soigneusement)地停留下来,没有采取任何重新攻占中东路的举动」(Revolution Praletarienne,228页)。

这就是卢松眼里无产阶级革命的最高责任——无条件承认民族国家的边境神圣不可侵犯;这就是卢松眼里的列宁主义反帝政策!简直不好意思去阅读类似的「一国革命论」。红军停留在中苏边境上,因为自己还不够强大,跨过边境只会不可避免地招致日本帝国主义的打击。为了世界无产阶级革命和中国工农的利益,如果当时红军有能力保持攻势,它理应这样做;拒绝攻击帝国主义不是什么「遵循列宁的教导」,而是对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的可耻背叛。卢松及其同道的不幸在于,他们把国际主义的革命政策偷换成了以尊重民族国家为绝对前提的和平主义立场,这与列宁路线毫无关系。

 

红军曾开进孟什维克掌权的独立国家格鲁吉亚,帮助当地工农推翻资产阶级统治,为此第二国际至今不肯宽恕我们。格鲁吉亚的主要人口为格鲁吉亚人,红军则多半由俄罗斯士兵组成,在这场冲突中,请问卢松站在哪一边?

再看1920年夏天红军发动的华沙远征。卢松可能听说过,我当时反对远征,因为担心波兰工农来不及发动起来(战争的进度通常快于革命的速度),而使得我方过于孤军深入;后来的形势发展证明我的担心是对的。远征华沙是个错误,但它仅限于技术性错误,实践中难免的错误,而绝非原则错误。如果物质条件好些,我们当时的最大责任就是武装支持波兰革命(如同其它任何革命一样)。值得注意的是,当时的西欧资产阶级政府首先使用了红色帝国主义一词,后来它的使用者变成了社会民主党,再后来,类似指控悄悄地成了极左派的专利。

 

为了否定革命「干涉」的正确性,卢松搬出古老而正确的无产阶级革命原则「工人的解放归根到底是工人自己的事」。我想问他,这条原则是否只适用于一国内部的无产阶级斗争?一国工人阶级是否该支持他国工人的罢工?是否有权利向起义者援助武器?如果他们希望向起义者派遣援军(假设这些工人有军队)呢?如果他们想派遣军队去引发一场起义呢?在罢工实践中,罢工者常以纠察队阻止其它工人上班来维持罢工,这与武装干涉有多大原则区别?

 

为何卢松不肯推论到底?

 

卢松一面占据了抽象的民族-民主立场,一面却又不肯推论到底。假设他的论断正确(即中国政府正为本国的民族解放而与苏维埃帝国主义斗争),那么革命者的责任不在于对斯大林进行道德说教,而是积极地援助蒋介石。很清楚,从卢松的立场只能得出如下推论:帮助中国政府(包括以武力支持它)从沙俄衣钵的继承者手中夺回民族自主权。卢松举出(这次他没说错)苏联政府援助基马尔政权反对帝国主义的例子,并提出应以同样的态度对待中国政权:为了反击帝国主义,即使对蒋政权那样的工农刽子手也要予以帮助;就事论事地讲,这个原则没有错。不知为什么,卢松忽然犹豫起来,不肯再讲下去。他似乎感到上述立场最后会推导出一个号召:全世界无产者,行动起来,帮助中国政府打跑苏维埃干涉者!

 

为何卢松犹豫不决?因为最后的——也是唯一可能的——结论使我们的极左形式主义者与帝国主义狗腿子打成一片了,使他们变成了白俄(正在武力支持中国政府的「解放斗争」)的政治辩护人。极左派的犹豫说明他们还有点政治嗅觉,但却颠覆了自身立场的全部逻辑[2]!

 

 

是否可以存在社会主义「租界」?

 

当辩论到达这一步后,乌尔邦斯和他在「列宁同盟」里的几个亲密战友也开始发言了。与多数情况下一样,在中东路事件中他们又想占据「不偏不倚」的中间立场。在同盟机关报上,他们先后刊登了极左派(科尔什、卢松、 帕斯)、马克思主义派(兰道和我)的发言,还有一篇比利时同志的(立场错误的)文章;然后刊登了编辑部的调和文章,66,2/3% 赞成科尔什和卢松,33,1/3%赞成俄国左翼反对派,美其名曰「我们也非百分之百地赞成托洛茨基」。 在主要附和卢松的同时,乌尔邦斯同志[3]试图往后者的地理学和人种学里掺入一点阶级观念,但卢松和马克思的互补所得结果却极其可悲。

 

 「Die Fahne des Kommunismus」(列宁同盟的理论刊物)认为「今日的中东路仍属外国在华租界,如果从中方(?)角度看,中东路与其它帝国主义租界只有程度(graduell) (?!)的差异」(「关于俄中冲突」N 31, 245页),这是纯粹的卢松式论点。乌尔邦斯教导德国革命者从「中方的角度」,而不是从无产阶级的角度看问题。

首先要指出的是,认为工人国家根本不该在它国拥有企业的观点,纯属扯淡。乌尔邦斯和卢松一样,从「一国社会主义革命」的角度看问题。工人国家在落后国家开办企业的做法,不仅和经济有关,也同革命战略有关。如果这方面苏俄几乎没啥进展,那是技术落后的缘故,而非政治原则不许可。高度工业化的工人国家(比如英、法、德),将在落后国家(比如本国的原殖民地)大张旗鼓地修建铁路、工厂和农场;从各个角度说,这方面的工作都是(与工人国家)利益攸关的大事。当然,他们不能用强迫或「送大礼」的方式来从事海外经济渗透,而应与原殖民地进行适当的产品交换。这类社会主义(海外)企业的工作特点、领导方式和劳动条件的配置,应从提高所在落后国经济、文化水平的总前提出发;以较先进和富有的工人国家的资本、技术和经验来进行互惠交换。这不是帝国主义、不是剥削、不是压迫;相反,是对世界经济的社会主义改造,摒弃上述做法的其它改造道路是不存在的。

 

当英国建立无产阶级专政后,它无权把殖民地(比如印度)的产业赠送给当地资产阶级。这种政策愚蠢透顶,因为它会大大加强印度资产阶级和相勾结的封建主的实力,扩大统治阶级对印度工农的力量优势,推迟当地无产阶级革命的到来。

正确的政策应该是这样的:(未来的)英国工人国家宣布给原殖民地充分自由,废除原有的全部殖民主义特权;与此同时牢牢控制在印产业,使后者不仅成为印度经济发展的工具,更成为印度社会主义改造的工具。毫无疑问,这一政策也会巩固英国的工人政权,而政策的具体实施一定要在与印度工人阶级密切合作的基础上进行,并向农民提供看得见的好处。

 

现在我们试试像乌尔邦斯那样,从「印方角度」看问题。我们看到,对印度资产阶级来说,「社会主义租界」远比资本主义租界糟糕得多,因为前者大大折损了印度资本家的红利收成;对印度工农来说,情况完全颠倒过来——「社会主义租界」构成了一个个强大的革命政治和经济基地,换言之是某种社会主义飞地,在基地内部工农可以聚集队伍为革命做准备。当然,印度无产阶级建立政权以后,它会立即得到所有「红租界」。印度工人政权和英国工人政权之间的关系将不会建筑在对原资产阶级产业的惦念和讨价还价上,而是社会主义劳动分工和工人阶级互助精神上面。

 

说一千道一万,不存在抽象的「中方」或「印方」。存在蒋介石,存在中国工农及其先锋队,存在无数的小资产阶级中间阶层。当乌尔邦斯试图「从中方角度」观察事物时,他其实戴上了中国小资产者的政治眼镜,后者的阶级特征是每遇大事便慌神,不知采纳谁家观点,和向哪儿靠拢。



五年以前,我以为我将来能改变世界; 
三年以前,我以为我将来能改变中国; 
明天,我不知道能不能养活自己。 
      ——————巨龙腾空三万尺,俯首曲身吞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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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中国和俄国革命的政治评价存在哪些原则性错误

 

乌尔邦斯不满足于简单重复卢松的观点,而是深入发展了「卢松主义」。如果把「Fahne des Kommunismus」的编辑部文章中所有摸棱两可、欲言又止和预先留下的理论「后门」都去掉,它的根本立场呈现出下面这副摸样:既然中国的民族革命已经胜利,而俄国的热月反革命也已(或即将或不可避免)胜利,那么……(意味深长的省略号和沉默)。 那么怎样?到底怎样?!编辑部避而不答。这倒不奇怪,折中主义哲学的存在,正为了回避重大问题的直接答案。

 

为了使读者更好地理解本文以后的陈述,我先在这里做四点解释:

 

1.  乌尔邦斯同志错误理解了俄国革命的性质和目前它所处的阶段,因此,他对「热月」的政治理解也是错误的。

2.  乌尔邦斯同志错误理解了中国革命的阶级动力,以及它目前的状态。

3.  从自己虚假的苏俄社会性质判断中,乌尔邦斯正在做出错误和极其危险的政治结论。

4.  乌尔邦斯(以及卢松和其它极左派)不肯把政治结论推演到底,只证明了自己缺少政治一贯性,但绝未减低这些结论的危险性。

 

接下来,我将引用一大段「Fahne des Kommunismus」的引文,来证明上述论断。在前文所指的编辑部文章中,列宁同盟领导层试图说明在一定条件下中国出现了「带有革命特征的民族解放运动,并与帝国主义公开交锋;这一运动也表达了无产阶级的阶级利益(!!)。这场革命在资产阶级阶段停顿(!)下来,使得蒋介石军政府上台,镇压了中国无产阶级革命和触犯了私有产权制度的农民起义;总的说来,这场革命使中国资产阶级接近了资产阶级革命的传统目标,比如国家统一…… 对正处于统一进程的中国来说,帝国主义租界好似人体上的毒刺…… 中国人正努力通过(与帝国主义国家的)谈判方式清除租界;由于中国人认为苏俄是比较软弱的对手,便采纳军事进攻的方式(解决租界问题)。与此同时(!),对中国的军政府来说,以下事实具有决定意义:俄国租界在阶级角度上比那些‘反目的资本主义兄弟’的租界更危险。每个人都能猜到这场冲突(即中东路事件)早晚会来,因为在资产阶级革命时期的中国,中俄利益的和平共存是不现实的。只有在中国革命(即使它仅以工农革命为发展顶峰)胜利后,类似的合作才有可能」(N 31, 245页) 。

 

说真的,我不记得何时见过短短一二十行字能浓缩如此「壮观」的政治思维混乱,起码不经常遇到。要理清每行字里的乱麻至少得写一页,所以我尽量长话短说,把次要问题搁置起来。

 

引文的上半部分认为帝国主义租界(包括中东路),是中国民族独立需要清除的毒刺,此处把苏维埃共和国与资本主义国家混同起来了。接着引文又承认「与此同时」俄国租界在阶级角度上(对蒋政权)更(?)具危险性,这一事实带有「决定性」(!)意义。最后,我们看到上述观点(明显互相排斥)的笨拙综合。「中俄利益完全无法妥协共存」?这句话里作者想说什么?只看引文上半部,可以理解为「俄罗斯帝国主义(的在华利益)与中国的统一追求无法妥协」;只看引文下半部,可理解为「俄罗斯工人政权与中国资产阶级政府无法妥协」。 乌尔邦斯选择上述两种相反解释的哪个呢?他根本不选,而是把两个答案「综合」起来。怎么综合呢?说一声“与此同时” (dabei)就行;5个字母,便完事大吉。

 

乌尔邦斯认为,苏维埃共和国与资本主义中国的不妥协对立无可避免。很好。如此说来,冲突的根本并不在于中东路和1924年中苏条约?说得再清楚一点:今日中苏之间暴露的不妥协矛盾,恰好反映出中国内部阶级矛盾的不妥协性。假设乌尔邦斯能进一步指出依靠武力生存的中国资产阶级之所以痛恨苏维埃共和国,无非因为苏俄的存在是中国民众革命骚动的一个主要(力量)源泉,他就把事情基本说清了;而我仅能补充一点:中国资本家对「苏维埃帝国主义」的恐惧实际上是对工农斗争的恐惧。可惜,乌尔邦斯暂时看不透这一点。

 

与社会民主党一样,乌尔邦斯认为中国资产阶级革命「已经胜利」。真实情况恰好相反,在中国获得胜利的并非资产阶级革命,而是资产阶级反革命,这是两码事!乌尔邦斯断言镇压工农只构成资产阶级革命的「内部细节」,无碍大局;他甚至宣布民族革命运动的政治领导——国民党——同时也代表着中国工人的阶级利益。这既是斯大林的观点,也是社民派立场。

 

作为独立阶段,中国资产阶级革命已在1911年尽最大可能地表现过自己了;而它的表现告诉世人:多少彻底些的资产阶级革命在中国完全没戏;国家统一、摆脱帝国主义压迫和民主改良(土改问题!)统统无法在资产阶级领导下真正实现。第二次中国资产阶级革命(1925-1927年间)用自己的全部过程证明(马克思主义者对此早就一清二楚),资产阶级革命的民主任务只有在无产阶级专政下才能全面解决,这一专政将依靠工农联盟来对付国内资产阶级与外部帝国主义的联盟。也就是说,革命不可能停留在资产阶级民主阶段,而会演变成「不间断的革命」,成为国际社会主义革命的一环,并与后者共存亡。这就是为何资产阶级反革命力量(在布哈林-斯大林集团的协助下)摧毁了中国群众运动之后,并未实现民主改良,而是拼凑了一个军事法西斯政权。

 

 

中国革命与「不断革命论」

 

 

再回到那段列宁同盟机关报的引文上来。它的上半部说中国资产阶级革命已胜利,下半部则说只有在「中国革命胜利后」才可能落实中俄合作。怎么回事?革命不是胜利了吗?它不正忙于从自己身上拔除帝国主义毒刺吗?乌尔邦斯说的是哪门子革命呢?无产阶级革命?看来不是。「即使它仅以工农革命为发展顶峰」这句话漏了底:它的性质并非无产阶级革命。同时也不是纯粹资产阶级革命,哪种革命呢?难道乌尔邦斯(如同布哈林和拉狄克一样)预见到中国存在某种特别的「非资非无」的工农民主专政的可能性?如果这样就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要知道,正是 「非资非无」的斗争哲学使布哈林和斯大林跑去拥抱国民党的。正是这一立场使拉狄克和斯密尔卡摔了跟头。斯大林、布哈林、季诺维也夫(随后是拉狄克和斯密尔卡)认为,在世界帝国主义和工人国家对垒的缝隙里,中国有实现小资产阶级革命专政的可能性。而乌尔邦斯呢,在1917年俄国临时政府和中国国民党两大历史经验范本问世后,仍在这个将决定东方命运的问题上执迷不悟地附和着拉狄克。难怪他一面保持缄默,一面忙于刊登拉狄克关于「不断革命论」的肤浅庸俗到极点的文章[4]!

现在我们遇到的,不是对1905年列宁关于不断革命的某些文章段落进行歪曲的小把戏,那些把戏季诺维也夫和马斯洛夫已玩得够多;我们在讨论对东方命运攸关的大问题,它的解决将影响整整一代人。必须清楚地回答:到底是否可能存在某种特殊的、「非资非无」的工农民主专政,如果存在,它与国民党政权和无产阶级专政这两大类型政权有何区别?与此相关联的下一个问题是:农民阶层是否有能力在革命期间推行独立自主的政治路线,既独立于资产阶级,也独立于无产阶级?对上述问题,已从俄国和中国两场最新革命汲取丰富经验的马克思主义者认为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农民阶层要么在自己的上层和小资产阶级知识界领导下追随资产阶级(在政治上这是俄国社会革命党或中国国民党模式);要么在贫农和农村无产或半无产阶级的领导下追随工业无产阶级(布尔什维主义模式),10月革命(即不断革命)的道路。正是在这个问题上,布哈林和斯大林拧断了中国革命和中共的脖子;而季诺维也夫、拉狄克和斯密尔卡、普列奥布拉任茨基在斯大林主义和马克思主义之间转晕了头,最终可耻地(向当权派)投了降。对东方国家来说,对这个问题的态度就是衡量布尔什维主义和孟什维主义的分水岭。

 

1917年,斯大林、加米涅夫、李科夫等人用1905年布尔什维克党决议的某些语录批评列宁;现在轮到马丁诺夫[5]一伙这么做了。但类似的假面舞会只能骗骗外行和呆子。共产国际一面在中国落实马丁诺夫、布哈林和斯大林的路线,一面疯狂地批判不断革命论;不断革命论是东方(革命)的主要问题,也是西方革命的一个主要方面。乌尔邦斯同志对此有何看法呢?他没有看法。他要么用只言片语来应付,要么更糟,借用拉狄克的看法来救急。

 

 

热月还是热月的「党内预演」?

 

乌尔邦斯同志对中国革命理解不深,对俄国革命的理解呢?看来更糟。我指的首先是热月反革命政变和苏维埃国家的性质问题。热月的政治公式,当然是个有保留的公式,一切历史类比都是有保留的类比。当我第一次使用热月这个词来反对季诺维也夫-斯大林集团的时候,就强调过它的有保留性。不管怎样,这个说法相当合理,虽然阶级和时代背景已大有不同。热月指的是反革命蜕变和政变的第一阶段,即政权从一个阶级的手里转到另一个阶级;与此同时,尽管权力的转移——如有必要——伴随着内战,但表面上却伪装成革命党内部的派系之争。法国革命时期,热月政变前夕已出现政治反动的浪潮,尽管政权尚保持在城市贫民手中;热月完成了这一反动进程,最终使城市贫民丧失了权力。即是说,热月并非等同于整个反动时期——革命阵地的逐渐散失、削弱和堕落,而是较为精确的质变界定:它告诉我们政权已落入另一阶级手中,从这一时刻起,革命阶级想夺回失去的权力就只有通过武装斗争的形式,为此需要新的革命形势,而它的到来取决于复杂的国际国内因素的相互作用[6]。

 

早在1923年,马克思主义反对派就提出了革命正进入新阶段的看法,这个新阶段的特征是革命理论和政治的倒退、蜕化与堕落,最终可能发展为新的热月。假设1923年底德国无产阶级革命获胜的话(当时完全可能),俄国无产阶级专政就可能在不引发内部震荡的前提下得以净化和巩固。但1923年德国革命形势以工人运动史上最可怕的政治大投降告终了;它的失败,反过来大大加强了苏维埃国家内部的反动趋势——开始讨伐「不断革命论」和「托洛茨基主义」,「一国社会主义论」也出笼了。当时德共内的极左派对这一重大转折毫无感知,他们一面支持俄共内部的反动势力,一面不顾德国革命已遭受阶段性失败的基本事实,继续坚持形式主义的革命进攻政策。

和俄共的中派分子(指斯大林集团——译者注)一样,德共内的极左派(马斯洛夫、菲舍尔、乌尔邦斯)拿「反托派斗争」来为自己的错误政策打掩护;在他们眼中,我们(左翼反对派)关于在德国继续推行进攻性政策等于自我削弱的「托派观点」成了「取消主义」,因为对极左派来说德国革命高潮不是已经过去,而是尚未到来。换言之,他们对布尔什维克善于分辨不同阶段和准确判断具体形势的能力大加批判和嘲笑。顺便说一下:乌尔邦斯如能对那段反托派斗争的经验教训作出总结,会很有益;正是那场斗争混乱了德国工人的头脑,为今天那帮毫无理想可言的官僚、冒险家和投机分子在德共内的统治奠定了理论基础。

 

1924 -- 1925 年间的极左路线更加严重地削弱了欧洲无产阶级,加快了苏维埃共和国内部的反动堕落。左翼反对派被开除出党、流放、逮捕,这些事件构成了反动时期的重要路标,意味着党正不断被削弱,也说明苏联工人阶级的反抗力量正被不断削弱。但这还不等于说政权已从无产阶级的手中被夺走,已属于另一个阶级。

苏联工人阶级未能阻止当权集团对左翼反对派的迫害,这个事实很让人担心和警惕。不过,斯大林也不得不从我们纲领的所有领域剽窃部分内容,向右翼开火,使党内权力之争变成一场持续性的剧烈左倾运动。这说明无产阶级的(社会和政治)压力还在,而官僚层不管如何嚣张,总还在社会意义上依赖于无产阶级。俄国左翼反对派必须重视这一基本事实,依据它来制定对苏维埃国家的立场,即改良而非革命的立场。

左翼反对派遭正式取缔前夕,我们不止一次地说过和写过:左翼失败后党内右翼将和官僚中派算总账。那些支持斯大林打击我们的右翼分子,将从左翼的失败中获取双倍好处。用我们的话说(说了不止一次):「热月尾巴会敲到中派的头上」。这一打击已发生过并将继续发生;我指的不限于布哈林他们,而是俄国社会强大的潜在反革命力量,党内右翼只是这股力量苍白的影子罢了。

 

尽管左翼被取缔、无产阶级受到削弱,但反对派的思想和无产阶级的压力仍强大到足以迫使中派官僚层(在经济政策上)持续左转。正是这个「左转」为反对派近来的投降风气创造了前提。投降分子里什么人都有,但主要角色的面目比较单一:他们大都一直以为革命的蜕化过程将呈直线式发展,并倾向于把每个蜕化阶段都宣布为热月的完成阶段。我们被开除出党的前夕,萨法洛夫(季诺维也夫的拥护者)先在柏林后在莫斯科惊叫「离反革命政变就剩5分钟了!就剩5分钟了!」。5分钟过后,萨法洛夫便向当权派投降;拉狄克比萨法洛夫还性急,当权派把我和季诺维也夫开除出中央后,拉狄克便想宣布热月政变已发生,而我告诉他,这只算热月的「党内预演」(甚至连总预演都未必够格)罢了,而非热月(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反革命夺权行动)本身。1926年,斯密尔卡认为随着布哈林-斯大林路线(鼓励富农的农村政策,英俄委员会、援助国民党)的进一步推进,党只会越来越右倾,十月革命的国内力量已消失殆尽,力挽狂澜的救星只能来自国外,而最近几年内他又看不出谁能扮演救星的角色。就此斯密尔卡曾写过一份提纲,从提纲可以看出,中派和右派分裂的可能性,中派在国内压力下被迫左转的可能性从未被他考虑过。在热月和「建立第二党」问题上,拉狄克和斯密尔卡曾是反对派的极左翼;结果呢,事件的最新发展让他们不知所措,结果轻率地投降了。

1928年5月26日,我在给米·阿库扎瓦(格鲁吉亚老布尔什维克)的信中写道:「斯大林新路线所要解决问题的性质,使他不得不试图借助我们的纲领;但在政治领域不仅存在‘做什么’的问题,还存在‘怎么做’和‘谁来做’的问题。与苏维埃命运攸关的主要战斗还在前头……我们一直认为而且也不止一次声明过,当权派的堕落不能用一条持续下降的曲线来简单形容,因为革命的蜕化并非发生于真空世界里,而发生在阶级社会里,伴随着深刻的内部矛盾和争执。党的基本群众不是铁板一块,在极大程度上他们属于可用来锻造阶级战士的社会原料。在阶级矛盾和阶级利益的冲击下(既从左面也从右面),党内群众会不可避免的分化。最近党内发生的变化冲击到了我们(指1927年左翼反对派受到开除出党的迫害——译者注),但这也仅是更多新事变的前奏曲。如果说从歌剧中的前奏可听出整部剧的节奏并得到简短的整体介绍,我们所经历的政治前奏曲也仅是新曲子的预告罢了,主要曲目还远未充分显示自己,用阶级音乐的铜管、鼓、低音提琴和其它乐器烘托出政治大戏的高潮」。

 

事态的随后发展,无可争辩地证明我们的判断一直是对的,而且不仅在对待那些反复无常的政治小人(比如季诺维也夫、加米涅夫和皮达科夫)方面如此,而且在对待那些极左「朋友们」的立场也是对的。这伙极左糊涂虫倾向于把前奏当成正剧,以为党和国家内部仍在不断发生和变化的政治进程已经结束,而热月则是既成事实。

 

 

乌尔邦斯同志在热月问题上的错误

 

要指明的是,乌尔邦斯一系列错误结论的根源,在于他认为热月已是既成事实,却不肯由此作出所有不可缺少的结论。但即便那少得可怜的几条结论,如果最终在组织内深入人心的话,足以毁掉列宁同盟。

 

我被驱逐出苏联后,「Fahne des Kommunismus」刊登的相关评论文章认为「从此不能认为斯大林的统治(集团)还代表工人阶级,必须利用一切可能手段开展反对它(斯大林集团)的斗争」(1929年2月1日);此外,文章把驱逐托洛茨基与罗伯斯庇尔等人死于断头台相提并论。换句话说,文章作者认为苏维埃国家的热月政变已结束。如果这是一时的愤激之言,本不值得为它耗费精力;政治斗争从来不乏夸张和现场估量难以避免的错误和偏差等等。(考察一个组织)要看它的总路线,而非一时一地的个别错误;不幸地是,列宁同盟的领导者试图把一时的错误演化为总路线。围绕我被驱逐后的俄国形势问题,2月11日列宁同盟公布了相关决议,决议直截了当地宣布「这是热月」(Das ist der Termidor);接下来,决议说「因此,俄国无产阶级有必要为争取全部自由权利而与斯大林集团进行斗争,以便在与即将到来的公开反革命颠覆进行搏斗时处于有利地位」。2月13日列宁同盟机关报的社论文章宣布「驱逐托洛茨基的事件,为1917年革命(开创的时代)划了句号」。毫不奇怪,站在这样的立场上,乌尔邦斯越往后越经常被迫承认他「远非百分之百地」赞同俄国左翼反对派,因为后者「走得不够远」。乌尔邦斯确乎越走越远……可惜方向彻底弄反了。

 

我们把十月革命后出现的堕落现象与热月相比较,首先是强调他们之间相仿的阶级内涵,而乌尔邦斯和拉狄克却把阶级力量对比的变化过程简单地形式化甚至个人化了。拉狄克说「把反对派代表赶出中央委员会,等于把罗伯斯庇尔们赶出革命政府」,而上断头台还是流放阿拉木图,纯属技术问题。乌尔邦斯说:左翼反对派的取缔和驱逐托洛茨基与罗伯斯庇尔一派被送上断头台的意义一样。在上述对比中,宏大的历史近似被轻率和廉价的对一人一事的评价冒名顶替了。

 

与18世纪的法国革命相比,20世纪的俄国革命无可比拟地深刻和广泛得多;我们所依靠的革命阶级,比(18世纪的)法国城市贫民数量更多、性质更单一、更紧密、更坚决果敢;在所有方面,10月革命的政治领导都远比法国革命领导群体更有经验和远见;最后,布尔什维主义专政带来的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条件的变化,远比雅科宾党人带来的社会变化要深刻。

法国革命后期,城市贫民最终失去了权力;然而,尽管热月前夕贫民的力量已被削弱(雅科宾党人的官僚化和革命阵营内部阶级矛盾的增长),剥夺权力的过程仍伴随了一场流血内战(热月就是内战)。20世纪的今天,谁会相信资产阶级有能力用和平、不为察觉的官僚上层手法从俄国无产阶级手中夺走政权?

原沙俄资产阶级的生产资料至今掌握在苏维埃国家的手中;土地收归国有;原剥削阶级成员仍不准参加苏维埃和红军;对外贸易垄断使苏联能免遭资本主义世界的经济干涉,所有这些都不是无足轻重的小事。除此之外,反对派的压力迫使中派向热月阶级异己势力及其在党内的政治倾向施加了一系列打击(但既不致命也非决定性的),对所有这一切不能视而不见。盲人骑瞎马的政策一定是糟糕的政策。

斯大林集团的左倾不等于热月反革命危险即将过去,正如反对派的流放也难以判断为十月革命时代即将死亡一样。斗争在继续,各个阶级还未把力量投入到总决战中去。中派就是中派,而布尔什维克应坚守自己的原则;投降分子应受到鄙视,而极左糊涂虫们有责任理顺思路[7]。

 

1928年5月1日,奥地利左翼反对派小组(弗雷同志领导)机关报发表文章指出「尽管存在斯大林篡权集团,苏俄仍是一个工人国家」。「某些政治问题,它们(对我们左派)具有百试不爽的试金石功能……今日的共产主义反对派以各式各样想得到和想不到的思想倾向及其组织形式存在着,对我们来说也存在着类似的试金石——苏俄国家的无产阶级特征问题……有些反对派成员,由于对斯大林路线太过气愤,而把澡盆里的污水连同婴儿一起泼掉。出现了一种观点,即苏俄在斯大林路线的推动下可能以纯粹的进化方式演变为资产阶级国家……是否真的如此呢?苏维埃国家内部林林总总的蜕化变质现象,都是资产阶级明明暗暗的影响和斯大林路线彼此配合的结果;也就是说,资产阶级努力迫使苏维埃政权倒台。然而,最终推翻无产阶级专政和夺取政权,资产阶级只有一条路可走——暴力政变……我们与斯大林路线作斗争,但斯大林和苏俄之间不能简单地划上等号。尽管已出现了许多蜕化的征象(我们正在和将继续与它们进行毫不妥协的斗争),只要苏联的先进工人仍拥有武装,苏联对我们来说就仍是工人国家(尽管存在着斯大林路线)。无论在战争还是在和平时期,为了我们自己的阶级利益,必须无条件地保卫它。这种保卫要求我们更好地与斯大林做斗争,因为后者无力真正保卫苏联……任何人,只要他在苏联的无产阶级特征问题上不够坚定,他就在损害无产阶级利益,损害革命利益,损害左翼反对派的利益」。

 

上述理论立场可说无懈可击。假如乌尔邦斯同志转载上述真知灼见而非科尔什派或半科尔什派极左文章,才算明智的做法。

 

不是抽象的中派立场,而是现阶段的具体中派立场

 

我们看到,列宁同盟试图从另一端掏空我方理论立场的基础:「尽管中派主义属于工人阶级内部流派,但它和另一流派——改良主义——一样(虽有程度差异)为阶级敌人服务,尽管服务方式不同」 (N 31, 246页)。 

从表面上看,上述批评很有说服力。实际上它把马克思主义真理演化为抽象因而是虚假的公式。仅承认中派主义或改良主义「总的来说」属于工人阶级的内部流派,还远远不够;需要对具体时代的具体中派主义在具体国家的具体工人阶级中正执行哪些功能进行分析。真理总是具体的。

乌尔邦斯同志告诉我们,俄国执政当局走中派主义路线,英国执政当局走改良主义路线,它们都属于工人阶级内部流派,只有程度 (graduel)的不同;双方用不同的方式服务于资产阶级。很好,这些话我们记下了。那么,假设英俄战争爆发,我们该采取何种对策呢?俄国共产主义者是否该和英国同志一样,采取失败主义立场?或者相反,两地的共产主义者都应充当程度不同的护国主义者?要知道,失败主义或护国主义立场牵扯到大是大非的阶级路线问题,它不可能受二三流因素(比如英俄当局阶级性质的程度区别)的左右。话说到这儿,乌尔邦斯同志可能也醒过味儿来了:英国的工厂、铁路和土地属于剥削阶级,英国拥有众多海外殖民地及其奴隶制度!也就是说,英国改良主义在保卫现存的资本主义国家,保卫的不太成功,有些笨手笨脚和晕头转向,资产阶级不很信任他们,带点鄙视,始终在监视和不断冲着改良主义当局大声吆喝,随时可能把后者一脚踹开——但无论如何,英国改良主义当局正在保护资本的国内和国际利益。类似结论也适用于德国社民党。

苏联中派主义当局在保卫什么?它在保护那个从对资产阶级的政治和经济剥夺中产生的社会制度,保护效果很差,极不在行,并诱发了工人阶级的失望和怀疑情绪(可惜苏俄工人还不具备英国资产阶级那样的统治经验);中派主义当局的内外政策削弱了无产阶级专政,客观上在帮反革命势力的忙;但由于客观原因,斯大林制度主要带有无产阶级特征而非帝国主义特征。存在着两种阶级体制的根本差异(而非乌尔邦斯同志所说的 「程度差异」),这两种体制各自代表着历史进程的两个相反方向。任何共产主义者如果没弄懂这个基本差异,他就不再对革命有益。

 

「翻转过来的克伦斯基制度」

 

乌尔邦斯同志继续向我们发问:「你曾把斯大林制度称为‘翻转过来的克伦斯基体制’,又作何解释?」。1917年的俄国克伦斯基临时政府,体现了资产阶级统治的一种方式,也是后者在无产阶级革命前夜所能找到的唯一现实的统治方式。它动摇、脆弱、不可靠,但毕竟属于资产阶级。为了使政权最终转移到无产阶级手中,必须举行武装起义(即十月革命)。

所谓「斯大林制度是‘翻转过来的克伦斯基体制’」,指它体现着反革命政变前的最后一种无产阶级专政方式;这一现实专政已被工人的消极、内外矛盾和领导层的错误所削弱,但毕竟仍属于无产阶级。斯大林制度后上台的要么是布尔什维克,要么是反革命政变集团。还说得不够明了么?

当初,斯大林集团对我这句话如获至宝,硬说托洛茨基想发动武装起义推翻苏维埃,就像当年我们发动了推翻克伦斯基的起义一样。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正因为斯大林集团是无产阶级专政的一种统治形式,有必要发动起义的是资产阶级而非无产阶级!

一句话,无产阶级仍有可能——由于反革命夺权政变尚未发生——以深刻的内部改良方式实现自己在党、苏维埃和工会内部复兴无产阶级专政的任务。

 

 

无产阶级国家还是资产阶级国家?

 

需要承认,在热月问题上「Fahne des Kommunismus」没有把话说死,但这并未使它的立场变得更正确些。苏俄是资产阶级国家吗?「Fahne des Kommunismus」回答道:不是;苏俄还存在无产阶级专政吗?「Fahne des Kommunismus」回答道:不存在。那么苏俄政府到底体现着谁的专政呢?莫非它是「无阶级国家」的「超阶级政府」? 「Fahne des Kommunismus」回答说:苏俄政府「乍一看像几个阶级之间的政治中间商,其实代表着经济实力最强阶级的利益」(N 32, 246页)。尽管作者没有直说经济实力最强的阶级是谁,但整篇文章再明白不过地暗示我们:它是资产阶级。照此说来,代表资产阶级利益的政府,明明就是资产阶级政府,作者却不肯直说,而以貌似中立的叙述方式取代结论。其实,假中立非但不会为文章加分,反倒说明作者缺少理论直率的态度。当然,不存在什么超阶级政府。无产阶级革命之后发生的所谓热月政变意味着——也只能意味着——政权从无产阶级手中落入资产阶级手中;如果政变已完成,那么今日的苏俄就是资产阶级国家。

那么,资产阶级是否真成了苏维埃国家里「经济实力最强的阶级」呢?当然没有,类似说法只能叫胡编乱造。「Fahne des Kommunismus」大概自己也没料到,它的判断其实击中的不是斯大林,而是十月革命。如果苏俄的资产阶级力量今天已比无产阶级强大,如果两方力量对比正以「一日千里」(mit Riesenschritten)的速度向资产阶级倾斜,那维持无产阶级专政(如果它得以苟延残喘到今日)还有何意义?幸运的是,所有关于苏联资产阶级已成为经济霸主的「意念」只是虚幻的想象而已。

 

乌尔邦斯同志回答我们说,他指的不仅是苏联国内的残存资产阶级,还包括国际资产阶级。这也说明不了什么。无可争辩,国际资产阶级目前比苏联强大得多。正因如此,一国社会主义论才暴露了自己庸俗的民族改良主义乌托邦本质。我们与极左派的区别在于我们认为世界无产阶级生产角色和政治角色是阶级力量对比的最重大因素,两大阶级的斗争带有世界范围,它的结局也决定着十月革命的历史命运。极左派莫非认定世界革命已毫无希望?请痛快说出自己的观点!某种程度上,世界阶级力量对比的变化也取决于我们;就拿极左派来说,只要它或直接或隐晦地宣称今日苏俄已变为资产阶级国家,并进而完全或几乎完全拒绝支持后者对抗世界帝国主义,就等于帮资产阶级的忙。

 

对苏俄政府阶级性质的列宁主义分析告诉我们,它既非资产阶级政权,也不是超阶级政府,而处于双重政权的状态。对这一状态,俄国左翼反对派早就进行了深入分析。

斯大林中派集团帮了国内资产阶级很大忙,使后者得以建立非正式的权力中心和施加政治影响的隐秘渠道;但任何重大阶级斗争都围绕生产资料进行,谁敢说资产阶级在这场争夺中已占上风,要么心智失常,要么从未有过正常人的智力。我觉得,极左派在把革命的社会-经济内涵「抽象化」,只注意研究外壳,却对主要的果实见如未见。当然,在「苏维埃果」的生长过程中,如果外壳有损(事实如此),那么内核也有烂掉的危险。左翼反对派的所有活动都围绕这一思想进行。但承认「烂掉」的危险与根本无视苏维埃共和国的社会-经济内核的存在,这两种立场有着天壤之别。十月革命从资产阶级手中剥夺的主要生产工具,至今仍在工人国家的手中,请勿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老毛病,极左派!

 

假设反革命政变已经结束,我们的政策应该是怎样的?

 

如果反革命政变已结束,如果国内资产阶级已是「经济实力最强的阶级」,那就说明俄国经济发展完全从社会主义发展方向转轨到资本主义发展方向去了,而我们也要勇敢地作出相应的战术结论。如果国民经济在整体上已沿着资本主义道路前进,各种对土地租赁和雇佣劳动力的法律限制便成了小资产阶级乌托邦幻想的产物,毫无意义地阻碍着生产力的发展。马克思主义者的责任是讲实话并只讲实话,我们不会否认,随着资本主义生产的进程,上述反动的人为限制措施不可避免地会彻底消失,从而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的生产力充分发展扫清道路。

 

外贸垄断对资本主义发展有何意义?只有消极作用,因为它妨碍商品和资本的自由流入,它会妨碍资本主义俄国与世界经济的整合过程。马克思主义有责任承认取消外贸垄断(对资本主义发展的)必要性。计划经济就整体说来也是如此,只有在社会主义发展轨道上它才有存在和发展的根本理由。

在实际斗争中,俄国左翼反对派一直要求更加系统化地限制资本主义个人致富;要求保存和巩固外贸垄断和全方位发展计划经济。然而,只有在与它同时反对党和其它工人组织蜕化变质的斗争联系起来,反对派的经济纲领才有意义。需要承认,一旦反革命政变最终完成,反对派的经济纲领即丧失了政治意义。乌尔邦斯同志对所有这些避口不谈,看来根本没弄清上述立场和要求的相互关联性与不可分割性,所以一味重复「我们远非百分之百地赞同俄国反对派」来给自己和别人定神。可惜,这定神药也吃不了多久了!

 

工人民主还是资产阶级民主?

 

话说回来,乌尔邦斯及其战友们毕竟吞吞吐吐地作出了某些结论,比如——正如我们上面引述过的——他们号召俄国工人阶级夺回「全部自由权利」。要命的是,他们犯了老毛病,硬咽回去半截话,拒不澄清到底哪些自由而且仅仅含糊地提一句便匆匆略过,为什么呢?

 

在与斯大林路线(既承受着阶级异己力量的压力,又是前者不自觉的助手[8])斗争的过程中,俄国左翼反对派要求恢复党内、工会内和苏维埃内部的无产阶级民主。它无情地揭露了当权派对民主概念所做的丑恶歪曲,抨击后者以所谓「自我批评」偷换工人民主的概念,腐蚀与瓦解着无产阶级先锋队革命觉悟的思想基础。但对我们来说,只有首先承认无产阶级专政的客观存在,争取党内民主才有意义。如果执政党捍卫的是敌对阶级的利益(原文:落实的是敌对阶级的权力),还去要求什么党内民主,不太傻了么?如果形势真恶化到那个地步,我们就不会再要求党内和苏维埃内部的阶级民主,而会为国内的「一般」民主(即资产阶级代议民主)而斗争,来对抗执政党的独裁统治。海外流亡孟什维克多次批评我们左翼反对派「走得不够远」,至今不肯为「国内民主化进程」而斗争;必须指出,我们与孟什维克的相互关系是阶级敌人的关系(原文:处于街垒的不同方向),现在——由于反革命政变的现实危险性——更加如此。我们之所以为无产阶级民主而斗争,正为了使十月革命的胜利果实免遭资本主义制度(包括资产阶级代议民主)的侵蚀。

乌尔邦斯及其战友们提醒我们「俄国反对派不正嚷嚷要引进代议民主中的秘密投票原则么?」,我们的回答如下:就目前来讲,秘密投票的原则有可能帮助较先进的苏联工人加强在党内和工会内的活动可能性,并利用这两大资源巩固自己在苏维埃里的阶级阵地。反对派上述要求与我们完全留在无产阶级专政阵营内部的立场互为表里。混淆阶级民主要求与资产阶级民主要求会犯致命错误,乌尔邦斯同志!

乌尔邦斯一面含混地谈论「自由」的整体概念,一面具体地要求「结社自由」[9]。极左派认为苏联无产阶级应该争取「结社自由」。无疑,在目前的左转政策下,斯大林集团比以往更加严密地控制和压制着工会;无疑,工会有权利保护工人利益去反对日益蜕化的专政体制,对此反对派已用言论和行动证明了自己的立场。但需要明明白白地讲清楚;反对中派官僚的斗争不等于要求一般的政治自由来对抗阶级异己的国家机器,而是使苏联工会——在无产阶级专政的范围内——能够有实际的机会去纠正自己国家的错误。

在资本主义国家里,「结社自由」首先意味着大工业家和农业地产商们有可能以强大政治联盟向资本主义国家机器施加压力,他们也的确一直如此行事。对无产阶级来说,结社自由意味着在资本主义社会里存在进行阶级斗争的「自由」(我们最清楚这种自由是怎么回事!),这一社会的经济表现为资本主义无序,而政治生活表现为「全民民主」。没有严格意义上的计划经济,没有社会关系的条理化,社会主义根本就不能存在。社会主义经济的一个重要环节,是工资的调节以及工人与生产的关系,在这类问题上工会应扮演的角色,上面已说过了。这一角色与资本主义社会的工会完全不同,后者(和确保后者存在的结社自由原则)的存在和活动不仅反映着资本主义经济的无序性,而且本身就是那个无序系统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想想1926年英国煤矿工人罢工造成的经济后果,以及自那以后资方与改良派工会徒劳的和解努力,就很清楚了。

 

乌尔邦斯提出的「结社自由」的概念,就是资本主义社会赋予它的概念,这一点很清楚。乌尔邦斯认为苏联、中国和欧洲资本主义国家都应该落实这一自由,假如反革命政变在苏联已大功告成,这一要求自然完全正确;但该假设成立的话,乌尔邦斯的提议又显得不足:与会议、出版和其它政治自由割裂开来的结社自由没有现实意义,严肃的政治活动家不会这么无知。列宁同盟的2月会议已提到过(在苏联争取)上述一揽子自由权利的必要性,而这些「一般政治自由」又仰赖于资产阶级民主——说到底,需要复活资本主义制度。看来,列宁同盟着实需要把逻辑推演到底,并在辩论中首尾相顾。



五年以前,我以为我将来能改变世界; 
三年以前,我以为我将来能改变中国; 
明天,我不知道能不能养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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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马克思主义批评面前,乌尔邦斯一边溃退一边顽抗

 

当我提出「与斯大林集团的斗争不妨碍我们保卫苏维埃共和国」的意见后,在关于中东路的上半部文章中,「Fahne des Kommunismus」告诫道「无条件地支持斯大林集团的内外政策是不行的」,并要求我「彻底思考清楚」(N 31, 246页)。当然,我怀着浓厚兴趣等待列宁同盟如何从(我们已看到的)密密麻麻的理论矛盾里得出清晰的战术结论来。

这个当口上,乌尔邦斯及其战友大概拿到了第二国际的中东路决议,或许,这对他们起到了清醒剂的作用。鲍威尔起草的决议与卢松和帕斯的文章简直如出一辙。不久前刊出的中东路评论下半部里,「Fahne des Kommunismus」终于承认有必要在冲突中支持苏方!掌声鼓励!令人困惑不解的是,得出这一结论以后,「Fahne des Kommunismus」没有批评卢松、帕斯和科尔什派,没有要求极左派反省,却把矛头再次指向俄国反对派!

 

政治活动的基本准则告诉我们,面对保卫苏维埃共和国那样重大的原则问题,二三流的分歧应被暂时搁置,乌尔邦斯和他的朋友们却另有高见。中东路事件最危机的日子里,他们连篇累牍地刊登极左派文章,后者事实上号召援助蒋政权与苏联抗衡。在马克思主义者施加压力的前提下,在冲突持续了一个半月后,编辑部声明支持保卫苏维埃共和国的立场。同时却又不向那些否认革命者最基本义务的极左派开火,而再次反对……托洛茨基。看到这里,有经验的政治活动分子可能都猜到了:对乌尔邦斯来说,如何看待苏维埃共和国的阶级属性并不重要,要紧的是强调和守护自己的「独立性」。他大概没想到,那些费尽心机、乃至凭借人为和不光彩手段来维持自身独立性的做法,恰好暴露了自己对外部理论影响的极度依赖性。

 

「Fahne des Kommunismus」文章的第二部分声称:「一方面,斯大林的对华路线摧毁了中国人民对苏俄和共产主义的好感,另一方面,我们必须考虑到中国人民在类似中东路事件中的立场必然受到下列现象的影响:苏俄愿意以武力保护中东路,当蒋政权的军队把工人和贫农浸在血泊中时,苏维埃共和国却毫无作为」 (N 32, 250页)。这段论述把人所共知和正确的事实因素与谬误的新发明混为一体。苏共当权派在中国革命中犯下了确凿无疑的罪行;斯大林和布哈林绞杀了中国革命,这已成历史事实,越往后这一事实越会促进国际无产阶级先锋队的深刻反思。但指责苏维埃共和国没有在上海事变和武汉事变之后以武力支持中国革命,意味着以悲情笔调取代革命政策。卢松断言,任何对他国内部事务的干涉(更别说武装干涉)乃为不折不扣的「帝国主义」,这固然属于和平主义胡说;但要求布尔什维克用刺刀去挽救已被孟什维克路线扼杀了的革命,不顾具体国际形势和苏维埃共和国的现实力量,也是一种有害的胡说。打击的炮火应对准真实而非虚幻的战线,否则反对派如何能争取到工人群众 的政治信任?

 

那么——有人又要发问了——为何在中东路事件中苏联有决心投入战争呢?

 

我已说明,如果真的(因为中东路)爆发全面的中苏战争,那么战争的主要目标远不止铁路那么简单。当然,就中东路本身来说,它也比1914年死于非命的奥地利皇储重要得多……不管怎样,仗不会仅为铁路而打。不论初始的借口是怎样的,仗一打起来就不可避免地会转变为对「苏维埃帝国主义」(即无产阶级专政)的十字军讨伐,这场反苏战争会比因为皇储之死而爆发的「讨伐普鲁士军国主义」的战争还要猛烈。

目前苏联和南京政府正在谈判,也许后者会以赎买的方式(借助外国银行的力量)讨回中东路,亦即把铁路从工人国家手里转给国际金融资本。我说过,此事上苏方可能做具体让步,但这毫不等于什么中国民族自决运动的胜利,而是无产阶级革命的衰弱而导致资本主义反动势力赢得一个回合的胜利。不幸之处在于,看到让步不可避免之后,斯大林集团极可能作出一副帮助中国人民得到历史正义的嘴脸,而苏联外交部将重复卢松等人在列宁同盟机关报上发表的评论和要求。 

 

战争爆发后的具体任务

 

假设苏中之间因为中东路爆发战争,反对派该如何自处呢?「Fahne des Kommunismus」文章的回答既不清楚又躲躲闪闪。「假设苏中因为铁路爆发战争,列宁主义者应反对蒋介石和他背后的帝国主义势力」 (N 32, 第250页)。极左派的糊涂理论至此算丢人丢到家了!「马列主义者」们无奈地声明「看好喽,我们可是反对蒋介石的!」。好的,反对蒋介石,那拥护谁呢? 「列宁主义者的任务在于动员各国无产阶级进行总罢工,以阻止为战争目的进行任何军火生产和运输」(N 32, 第250页)。这是和平主义不干涉立场。对乌尔邦斯来说,国际无产阶级的任务不是帮助苏维埃共和国对抗帝国主义,而在于阻止军火生产和运输——不仅针对中国,也针对苏俄。你们的意思确实如此吗?乌尔邦斯同志? 还是说错了话?抑或没彻底想明白?如果是后者,就请快些想清楚和改正重大问题上所犯的重大错误吧!共产主义者的正确立场简单而明确:以任何手段阻止和破坏中国反革命政府的战争准备,尽一切可能协助苏俄加强战备。

 

保卫苏联是否意味着与斯大林集团和解?

 

为证明己方立场与俄国反对派立场的区别,乌尔邦斯列出下面两条理由:

1.如果苏中战争期间有某帝国主义国家站在俄方参战,该帝国主义国家的共产党人不应与本国资产阶级达成阶级和解(如布哈林要求的那样),而应继续以推翻本国资产阶级为己任;

2.一面支持苏维埃共和国与中国反革命政府的战争,同时与斯大林集团进行不妥协的斗争。

 

这两条意见浑浊不清至极,而且恐怕是作者有意为之。乌尔邦斯把具体问题与总原则混为一谈,所提意见纯属不着边际的闲谈——不针对具体的中东路事件(及可能的战争),而泛指苏联与外部战争的任何可能性。至今为止,卢松也好,帕斯也好,都没否认国际无产阶级必须支持苏联对抗可能的——比如英美——帝国主义军事干涉,如果后者借口沙俄外债问题、外贸垄断和银行、工厂国有化问题向苏宣战。当下火爆辩论的产生来自苏中铁路之争的特殊性,极左派也因此暴露了自己缺乏以阶级立场分析具体和复杂事物的能力,而列宁同盟为极左派观点大开方便之门。当极左派喊出「停止干涉中国事务!」的口号后,列宁同盟在一个半月里不表态,当沉默已完全不可能的时候,便以含糊和摸棱两可的说辞蒙混过关。

 

「布哈林理论」!?它从哪儿蹦出来的?「不能停止与斯大林中派集团的斗争?」难道有谁要求停止吗?到底是谁?没头没脑冒出一段来,目的何在?

照我看,目的在于暗示俄国左翼反对派(不是投降分子,而是那部分还在坚持斗争的反对派)正借口反苏战争的迫近而倾向于和当权派妥协。由于本文读者大都不很了解俄国反对派纲领,有必要简单重述(假设)对苏战争爆发我们对当权派会采取什么立场。

当1926年英俄委员会垮台、英俄断交后,反对派在自己的正式宣言中公开表态,指出对苏战争一旦爆发,苏维埃国家的全部已有矛盾将比和平时期更加尖锐,因而也更加需要加强与当权派的斗争;同时我们嘲笑了所谓「失败主义」和「有条件护国主义」的看法。这份文件诞生的时刻很重要——革命专政内部和外交局势都处于极度恶化状态,我想,它再好不过地说明了我们对当权派的原则立场。

 

关于对苏战争与反对派的问题,1927年算个高潮,吵得热火朝天、斗得不可开交。乌尔邦斯同志听说过「克雷孟梭大纲」么?数月时间里,当权派秀才们写出上百文章、发表过上千讲演批驳它。在大纲中,我提出「爱国反对派」的概念并指出克雷孟梭集团就是法国资产阶级内部的爱国反对派。从1914年到1917年,克派集团不顾本阶级宣布的「内部停战令」,积极地向本阶级政治代表阶层的所有其它部分开火、上台执政并最终确保了法帝国主义(在大战中)的胜利。我问道:难道法国统治阶级内部会有哪怕一个傻瓜以为克雷孟梭成了资产阶级国家的失败主义者?

 

不久前巴黎出版了我的《被歪曲的革命》一书[10],其中包括我在1927年8月1日的中央委员会和中央监察委员会联席全会上的发言,下面附上发言摘录:「人类史最重大事件当属战争与革命。当权派路线到底有何神奇效果,我们已在中国革命身上试验过了……除了革命,最大的历史考验要算战争。我们预先申明:斯大林-布哈林官僚集团的摇摆政策和绕弯子说囫囵话式的机关弄权手段,打起仗来毫无用处。这话也是说给共产国际现领导层听的。对目前各国共产党领导人来说,他们只需通过一道考试就够了:是否准备不分日夜地投票反对托洛茨基?未来战争对他们的考验会严酷得多……斯大林式的骑墙政策不会有容身之地。这就是为什么所有关于‘一小撮反对派’、关于‘光杆司令’之类的讥讽只能暴露讥讽者自己的无知。所有这些布尔什维克已不止一次听过了:1914年和1917年都听过了。我们对明天看得很清楚,并准备迎接它…… 就国内政策而言,战争期间当权派这种缓慢的蜕化演变也没有任何出路」「……国内阶级矛盾在激化,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现实需要我们拿出清楚和准确的答案……。一旦爆发对苏干涉战争,中派路线必然要作出选择;要么复辟资本主义[11],要么向我们靠拢(喧闹声)」。最后我以下面这句话结束发言:「保卫社会主义祖国,反对斯大林路线!」。

 

整整两年后,乌尔邦斯及其同道煞有介事地要求我「通盘思考」并提醒我「即使打仗也不能无条件支持斯大林路线」?我能说什么?我只能狠狠地耸几下肩膀而已!

 

 

辩论是怎样进行的?

 

凡事有弊必有利,中东路事件证明左翼反对派内部需要不妥协地与右倾和极左思想划清界限。自然,政治市侩们会捂嘴窃笑,对「一小撮」反对派内部进行不停地划清界限当笑话来听。正因为我们还太少,所以更需要强调政治立场的清晰性,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主要力量所在。对某些(距离我们)较左或较右的朋友们,有时必须特别无情地挑明他们思想中所有糊涂和矛盾之处。几个月里,我以私人通信的方式要求列宁同盟领导层澄清政治立场,但毫无结果,而形势的演变越发急迫了,分歧越发外露了,公开辩论开始了。

 

这样做好不好呢?列宁同盟认为有辩论总是好现象,因为今日共产国际正是禁止公开辩论的沉闷泥潭;类似观点过去乌尔邦斯或别的什么人跟我提过。但辩论分好多种。如果列宁同盟没被中东路事件打得措手不及,会比现在忙于辩论好得多。热月问题、保卫苏维埃国家的政治正确性问题都不是新东西,德国同志曾有足够时间进行思考并得出答案。幸好苏中这次没真地大打出手,真打起来列宁同盟怎么办?会采取何种立场?我讲这些不是为了反对公开辩论,而是反对(列宁同盟)领导层那种对重大事件默不做声、直到实在无法回避为止的态度。事实就是事实:列宁同盟——至少是领导层——对如何回答生活提出的重大政治问题毫无准备。除了用公开辩论迫使他们去思考,我没有其它办法。但我至今看不到列宁同盟机关报对内部辩论的报道,……编辑部片面地把国外反对派刊物上的极左文章收集起来发表,权充辩论的政治基础。编辑部则继续「严守中立」,似乎在缩脖等待整件事的结果。尽管问题尖锐得不能再尖锐,乌同志仍满足于转载几篇反马克思主义的极左文章了事,白白浪费着时间。中东路事件爆发42天之后,在我发表了第一篇有关评论之后,编辑部才发觉「是时候说话了」,但姗姗来迟的政治声明仍以慢节奏进行:小文章还分成两节,政治结论拖到下周才发表,为什么?!难道就为了给拉狄克的混帐谣言腾出版面?!四十多天里列宁同盟的政治路线何在?无人知晓。

 

这个状态不行。类似的工作和思考方法削弱着列宁同盟,不仅给台尔曼之流、也给布兰德尔之流帮了大忙。熟知俄国左翼反对派历史的人会明白,乌尔邦斯实际上部分地赞成斯大林集团强加到我们头上的某些「托派观点」。当权派一面在党的舆论阵地上隐瞒我们的真实立场,一面声嘶力竭地宣称「托派叫喊十月革命已死」「托派鼓吹资产阶级民主」。无疑,斯大林集团在组织斗争中的部分成功依赖于上述谎言的传播。但让我们困惑和愤怒的是,列宁同盟半公开地号召我们接受上述当权集团硬安在我们头上的无耻谎言,据说这才叫「正宗列宁主义政策」呐!

 

事情之所以变得越发急迫,还有一个原因:国际反对派内部某些大人先生们互相做神秘状耳语道:「其实老托他们也知道资产阶级反革命胜利了,现在装傻只为了方便办事而已」。这些「深通世情」的革命者离革命立场已太遥远,遥远得除了「手腕」、「手段」、「混政治哪能不整人呢」之类的格言,对任何革命立场都毫无感知!极左派受了太多犬儒哲学的浸淫,越早把这类分子清洗出去,对我们的事业越有利。

 

「Fahne des Kommunismus」关于中东路的纲领性文章还作出暗示,转弯抹角地告诉读者在系列重大问题上乌尔邦斯总是对的,而其它人全错了,比如1926年10月16日俄国左翼反对派宣言;列宁同盟视自己为德国第二共产党(而非德共内部派别)、并单独参加议会选举的立场,1929年五一和八月一日事件的立场;等等)。我想,文章作者不该这么主动自揭伤疤,因为恰好在上述每个事件中乌尔邦斯都摔了跟斗,现在还糊涂着呢。至于1923-1926年间,乌尔邦斯和马斯洛夫如何一起既支持德共极左路线,又维护苏共官僚右倾政策的不光彩历史,我先按下不提。如有必要,我准备进一步分析乌尔邦斯现象的深层原因,指出他所犯错误彼此有着必然联系,这些错误产生于一定的思维方式,不管是何种方式,它肯定与马克思主义方法论无关。「乌式」政治实践好似荡秋千,不停地在科尔什和布兰德尔之间晃来晃去,或把两者简单粘为一体,以示高明。

 

 

宗派主义和一国革命论[12]倾向的危险

 

本文涉及的分歧均属战略问题,与它们相比,德国左翼的内部分歧算战术问题的范畴了。尽管后者也贯穿着两条路线之争,但对它们的讨论应另花时间进行。

毫无疑问,乌同志在国内问题上的诸多错误与他对德共的错误态度有关。他把德共(不是指上层专职干部,而是革命工人核心和跟着它走的左派无产阶级群众)当成死狗、当成彻底完蛋了的组织,这样的立场是宗派主义。列宁同盟本可扮演更大的角色,但它用所谓第二党的称号阻断了向前走的路。既没有清晰严谨的理论根基,又急于成为「第二党」,这便使得列宁同盟内已混入一些完全与马克思主义和布尔什维主义决裂的异己分子;为了讨好那些党内异己分子,列宁同盟的领导层有意回避在若干重大问题上明确表态,而这又进一步恶化着组织内部的形势,使病灶扩散得更深。

 

存在不少这样的「左翼」组织和小组:他们原地踏步,极喜「自成一派」的现状,并批评其它组织「走得不够远」;他们强调自己「远非百分之百地同意」其它组织的立场,以为炫耀的资本;时不时出版一两期报纸,并对虚假的存在幻象颇为满意;他们无坚实的理论和组织基础,无清楚的路线,无前途。同时他们(准确说是他们的头头们)也感觉到自己的虚弱,所以对任何「外来影响」都怕得要死,不敢对任何人或事表示赞同,因为如此一来那可炫耀的「自成一派」(本就局限于憋闷的机关报编辑室里)便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这还不是全部危险性。

 

苏共对共产国际的理论领导,早已被行政控制和财政供养等「实在」手段所取代。在与官僚专断的斗争中,苏共党内的左翼和右翼反对派都很积极,但出发点却相反。就社会本质来说,机会主义总是「民族」的,因为它主要从无产阶级在一时一地的个别具体需求里做文章,而轻视与抽象化阶级的历史任务。对国际运动对自己的控制,机会主义流派总是难以忍受,因而总是竭力把自己与国际运动的关系化为无害的形式联系,就像第二国际现在做的那样。德国的布兰德尔集团会给捷克或美国的右翼反对派同道发贺电,互相说些客气话,同时确保彼此决不干涉各自的「有民族特色的」机会主义路线。所有这些都蒙上了「反对官僚蜕化」和「反对莫斯科粗暴干涉」的幌子。

 

左翼反对派和这套行为作风不该有任何共同之处。对我们来说,国际团结不是摆设,而是理论立场和现实政策的轴心。不少极左派——不仅在德国——打着反对斯大林官僚集团蜕化变质的名义,半自觉地推行着分裂国际左翼反对派的路线,试图使一个个单独的组织「独立自主」并「民族化」,脱离国际力量的影响。和各国反对派一样,俄国左翼反对派同样需要外部的影响和联系,但我很担心乌尔邦斯并不打算干涉俄国同志的内部事务(值得欢迎的大好事),而力图使德国左翼反对派尽可能远离俄国的影响。

 

需要时刻留神,务必使左翼反对派反对苏维埃官僚蜕化的斗争保持于正确轨道,而不滑向空洞的「政治自力更生」上去。因为这号自力更生只不过把革命组织的官僚蜕化蒙上了一层民族的遮羞布而已。

 

左翼反对派目前面临的突出危险——官僚化和抱残守缺——来自何方?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与国际联系和合作的努力无关。共产国际那种梵帝冈教廷式的「国际主义」领导之所以能存在,既仰仗苏共的老资格和革命威信,更靠苏维埃国家的权力和钞票。左翼反对派没有权力和票子,也不能对各国同志们予取予求,这一危险基本不存在;但却存在另一类型的危险——共产国际现领导层以「国际主义」名义实施的罪恶政策,已导致各国左翼反对派产生了极强烈的、无法遏制的「大道朝天各走一边」的欲望;但革命组织无法人为地退回到民族国家的活动范围内,它与无产阶级的性质和利益都背道而驰。各国左翼反对派龟缩一隅的后果,只能是机会主义加宗派主义。

 

 

结论

 

1.  需要对热月问题和现今苏维埃国家的性质问题采取清晰立场。需要无情抨击科尔什派的错误论断。

2.  需要最坚决和无条件地保卫苏联免受外部帝国主义干涉,这并不排斥——相反更加要求——在与干涉势力进行的战争期间与斯大林集团进行比和平时期更加不妥协的斗争。

3. 需要拒绝和谴责要求在苏联实现「结社自由」和其它「一般政治自由」的纲领,因为这是资产阶级民主纲领。我们的标语和方法论来自无产阶级民主纲领,它的目标在于通过和中派官僚集团进行斗争巩固苏联的无产阶级专政。

4. 对中国革命占据清楚的立场,以免中国事态发展的新阶段又让我们乱做一团。需要在所谓「工农民主专政」和不断革命论之间进行非此即彼的选择。. 

5.  需要清楚地认识到,列宁同盟是德共党内派系,而非独立政党。由此制定出我们对德共的具体政策(比如在选举期间)。

6.  需要谴责国际左翼反对派内部的民族自我限制和「各干各的比较好」的倾向。积极拥护理论团结基础上的国际联合趋势。 

7.  需要承认「Fahne des Kommunismus」不符合共产主义左翼反对派理论刊物的要求。所有德国左翼反对派人士和国际力量有必要筹备一份联合性质的理论杂志,以对国内外形势的发展以及进一步倾向作出相应评价。

 

我以为,以上各点(远未涵盖所有基础问题)目前当属最为重要和丝毫不能拖延的任务。

 

君士坦丁堡

1929 年9月7日

 

 

 

 

 


  


--------------------------------------------------------------------------------

[1] 原文直译应为「并未作出反对张的保证」

[2] 原文直译应为「不彻底性是极左派政治嗅觉的光荣,但不是他们的逻辑的光荣」

[3] 为了方便,我在这里和下面将只提乌尔邦斯同志,实际上我指的是列宁同盟执委会的多数成员。 

 

[4]顺便说一下:拉狄克在文章里说了个大谎,似乎我在阿拉木图阻挠过对布哈林-加米涅夫秘密谈判的公开揭露,以便试图与右派合作的可能性。这不太可能是拉狄克自己编出来的,可能是亚罗斯拉夫茨基的杰作,或是明任斯基的小报告?而乌尔邦斯的机关报(版面很多吗?)不仅连载小说,连亚罗斯拉夫茨基-拉狄克的谎言也乐于刊登。如果乌尔邦斯同志诚恳地向我征询意见,我会立即告诉他,关于布加谈判的消息我几乎是与关于他(乌尔邦斯)试图与布兰德尔结盟的消息同时收到的。我当时的立场,全写在当时那篇关于左右翼反对派结盟努力的无原则性和绝对不可容忍性的文章里了。这篇文章在几个月前先由布兰德尔注销,然后被"Volkswille".转载。——托洛茨基注

[5] 马丁诺夫在20年里(1903 -- 1923) 是孟什维主义的主要理论家。当列宁生病后,反托派运动开始了,这时马丁诺夫便加入了布尔什维克党。1923年他提出事业革命和新经济政策前的革命实践属于托洛茨基主义的观点。现在他是共产国际的主要理论家。他的政治原则始终未变,但如今他把这一旧的原则隐藏在列宁语录下面了。为了适应打击论敌的目的,存在着几个搜集和伪造这类语录的“秀才工厂”。—— 托洛茨基注

[6] 原文直译应为「取决于复杂的国际国内的原因」

[7]  原文直译应为「应该在思考中遵守马克思主义秩序」

[8] 原文直译应为「使变得更容易者」

[9] 原文直译应为「联盟自由」

[10] L. Trotsky. La revolution defiguree. Les editions Rieder. 

 

[11] 原文直译应为「走上热月道路」

[12] 原文直译应为「民族范围内的自我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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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介石、张学良与中东路事件之交涉
别说我灌水~~
网络实在太慢了,我开刚才的那个帖子,打开一次就要五分钟.
这个是国人写的,对事件的交代算是比较清楚.也比党的言论可信(我觉得)那么一点点


蒋介石、张学良与中东路事件之交涉

杨圭松


        1929年,就在南京国民政府正在大张旗鼓地推行“革命外交”的同时,刚刚实行了东北易帜的张学良,也发动了震惊中外的以武力向苏联夺回中东路权的重大外交事件。但是,国民政府名为奉行“革命外交”,实则不过力图通过推动外交谈判,争取各国列强同意修订不平等条约而已,而面对苏联,它却全力支持张学良直接诉诸武力来解决问题。结果是艰难撑持了几个月之后,中方反以军事上损兵折将,和被迫退回到事变前的状态而告收场。

        中东路事件实际上是中国近代以来第一个以民族主义为号召的统一政府建立之后,中国民族主义浪潮普遍高涨的一种相当激进的表现形式。它的发生,有着复杂的国际和国内政治的背景。迄今为止,近现代史学界对于这个问题的研究还较为薄弱。[1]由于篇幅的关系,本文不拟对整个中东路事件的经过和原因做全面系统的分析说明,自然亦不拟具体考察苏联方面应变的经过及其内幕。本文只侧重于对事件发生的背景及其事件的主导者蒋介石、张学良等人在整个对苏交涉过程中的态度变动和意见分歧,详加说明,以揭示这一事件发生、拖延,乃至以咄咄逼人的强势开头,却不得不以委曲求全的妥协姿态收场的曲折发展线索。为求叙说的准确起见,本文对现有的当事人的回忆均持较为谨慎的态度,一般不做唯一的引证凭据;对已刊印发表之文献,凡文字有差异者,均以台北“国史馆”所藏蒋中正档案、阎锡山档案、国民政府外交部档案原始史料为准;凡无法找到直接史料者,则参考当时报刊消息和内地史书披露的张学良的相关个人资料和档案文献资料。

          1.中东路事件的由来与蒋介石对苏强硬政策
        在中华民国的历史上,曾两度发生由政府指派军警武装搜查外国使领馆的严重外交事件。一次发生于1927年4月6日,是张作霖主持北京政府的时期;一次发生于1929年5月27日,是张学良执掌整个东北军政大权的时期。两次行动相同之处在于,搜查的对象都是有共产党背景的苏联的使领馆,理由自然都是基于反对共产宣传和阴谋的需要,且都是东北军所为。而不同之处在于,前者搜查的是大使馆使用的俄国旧兵营,并非大使馆本身,后者强行进入和搜查的却是享受治外法权保护的领事馆;前者发生于奉系军阀与国民党兵戎相见,互争正统的时期,其所作所为受到国民党方面的公开反对;后者却因东北归顺南京国民党政府,其行动反而受到国民党方面的全面肯定与支持。

        没有证据显示张学良的这次行动是受蒋介石主使和密令。[2]由于1927年底苏联驻广州领事馆人员卷入到中共发动的广州起义之中,南京国民政府事后公开宣布对苏绝交。因为当时南京政府的统治范围尚未达到北京和东北地区,因此苏联政府没有撤离那里的驻华使领馆。南京政府占领北平及东北易帜后,亦未再要求苏联使领馆撤离,苏联政府因此甚至试图重新恢复两国的外交关系。就在张学良下令搜查苏联驻哈领馆前不久,李维诺夫即曾对中国驻德公使蒋作宾表示说,中苏交恶只会对帝国主义有利,前次误会应尽快了结,并许诺称:苏联使领馆人员若宣传共产,中国可严厉取缔。“俄人俄官如有参加,照华人一律办理。”蒋介石这时虽然不认为中苏已经可以复交,却也没有表现出强烈反感的态度。他相信双方可以就此继续接洽商谈。在张学良通报搜查苏联驻哈领馆计划前几天,他刚刚批示说:“对俄复交未至其时,至少须待国内政局稳定,秩序恢复方可也。但雨岩(即蒋作宾-引者注)与之接洽则可继续进行,不必拒绝,亦不必中止。”[3]这种情况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如果不是东北方面有如此主动,蒋介石这时恐怕未必想到要鼓动东北当局去搜查苏联驻哈领馆。

        就东北这时的形势而言,苏联和日本在东北都占有特殊权益,只是苏联虽依据1924年中俄条约和奉俄条约,据有北满从满洲里到长春一线的中东铁路及其沿线的相关设施,并因此派有上千名铁路和商务人员,但它既不像日本那样在东北驻有军队,也不曾像日本那样明目张胆地把东北视为自己的保护地,公开插足和干预东北事务,它对东北安全的威胁远没有日本那样大。与此不同的是,将近一年前,张学良的父亲刚刚被日本关东军炸死于皇姑屯。为了避免东北孤悬关外,沦为朝鲜第二,张学良冒着巨大压力,毅然选择了易帜一途,其意很大程度上就是要使东北和关内联成一气,以全国之力来抵制日本,且使日本在试图吞并东北时不能不有投鼠忌器的顾虑。可见张学良深知日本的威胁远甚于苏联。他甚至相信,以日本之强,一旦动武,“不但东三省力有不足,即全国协力也无把握。”[4]既如此,张学良又何以会选择在易帜后不久就去挑战苏联呢?

用张学良晚年自己的话来说,他所以会去挑战苏联,是因为“那时,我不自量力,很想施展一下子”,“要想把东北的地位提高”。[5]以他当时年仅29岁,已成一方枭雄,且成就了易帜大业,颇受各方瞩目的情形,其雄心勃勃想要借机再度施展一下,并非不可想象。但说自己当时就是想要和苏联打一仗,而且立志要打胜,开始也打胜了,就离事实有些距离了。[6]其实,张学良当时所以挑战苏联,除了因为相信苏联远不及日本和易帜成功后“很想施展一下子”以外,还有些更复杂的原因。


这个时候二期北伐结束不久,南京国民政府正在试图消减军队数量,结果是群雄并起,原先并肩北伐的几个集团军,因不满蒋介石利用编遣会议排斥异己,或揭旗反蒋,或蠢蠢欲动。张学良显然相信,只有蒋介石为首南京国民政府才有担当中国中央政府的资格和统一中国的实力,东北易帜后必须仰赖于国家的统一和中央政府在外交上的权威性才能避免被日本所欺凌。故此时的张学良,只能选择与南京政府站在一起。而要想在反蒋势力暗中蠢动之时表明自己与南京同一立场,最好的办法就是与南京在某些政策方面协调一致。

由于南京国民政府早已宣布对苏联绝交,这时又屡有情报显示有反蒋倾向的冯玉祥与苏联暗中勾结,而苏联的势力在北满地区又颇为活跃,这种情况无疑极易引起南京方面的猜忌。因此,乘着南京政府推行“革命外交”之际,对苏联发难,就成了向南京表明自身立场的一种极好的选择。在这种情况下,苏联在国际上较为孤立,以致默认了其父搜查苏联驻北京使馆行为等等,自然也就促成了张“不自量力”和看轻苏联,因而敢于动武的心理。对苏动武的藉口,自然是苏联坚不放手却又纠纷不断的其在东北的特殊权益。由于1924年中俄和奉俄条约签订以来,苏方一直没有严格地遵守条约的规定,而是通过各种办法使本应获得平等权力的中方的管理者几乎处于无权的地位,这种情况虽然早就引起东北当局的不满,虽几经交涉,却毫无结果。但是,东北当局与苏联方面几年来虽然纠纷不断,却并未因此发生过任何冲突[7]。由此可知,东北当局事后宣称,事情缘于北满俄人(即“白俄”分子)中这时有人向东北地方当局通风报信,声称苏联驻哈领事馆内即将秘密举行共产宣传大会,与会者多为中东路沿线苏联管理下各路站、工厂、商船局、煤油局、贸易局等机关或职工会负责人,其实不过是张学良这时为自己的行动所找的一个发难的理由罢了。

关于东北当局搜查苏联驻哈尔滨领事馆事件发生的具体情形,可以从5月27日负责搜查行动的东省特别区行政长官张景惠的报告中了解到大致情形。密报称:正午12时,第三国际在苏驻哈总领事馆地窖内秘密集会,宣传共产主义,所有中东路沿线各共产党行政管理党员干部均出席了会议。此会显然违反奉俄协定。特警处遂命第3警察署派员于当日下午1时许前往该馆搜查。[8]当场将到会党员一律监视并获宣传文件多种。彼时该馆知秘密已破,即有焚毁文件之举,经将残编余简一并检获,并拟将起获文件迅速译明,俾知真相并摄成影片,以资铁证。除驻沈阳库滋涅佐夫总领事已予释放,驻哈尔滨总领事梅里尼可夫及领馆在职人员42人交该馆负责候讯外,其余39人概行逮捕侦讯。[9]

哈事发生后,苏联外交人民委员会远东司司长29日约见中国驻苏联大使馆代办夏维崧,口头提出严重抗议。南京政府外交部部长王正廷对此态度强硬。他一面去电东北,要张学良派干员将查获一切文件迅速秘密送至南京外交部,以凭会商办理,一面复电夏维崧要求后者拒绝接受苏方抗议。[10]但夏维崧得电后还没有来得及向苏方远东司转达,苏联代理外交人民委员加拉罕已经正式发出了措辞严厉的抗议函,要求中国政府“从速释放在领馆内被逮之人,发还被搜之公文及掠去之物件钱财。”同时通知中方:“因中国政府之行为已证实不愿并不知介意公认之国际公法,则苏联政府从今起对于驻莫中国代表处及其驻苏联领土上之各领馆,亦不问国际公法之拘束,而不承认其享有国际公法所赋之治外法权。”[11]

蒋介石这时在国内政治上最关心的是两个问题,一是如何成功地压制住正蠢蠢欲动的各个反蒋派别;一是如何牢牢地抓住像张学良这种封疆大吏,使之为己所用。就前者而言,蒋深信苏联唯恐中国不乱,必会支持共产党并利用反蒋派,对己不利,故反苏防苏是蒋的基本政策之一。就后者而言,蒋深喑以攘外促安内统一,用外争压抑内争的策略,故颇愿看到出现某种举国一致的对外冲突局面,从而不仅使张学良等非依靠南京不可,而且迫使其他异己势力屈服于举国对外的压力之下就范于南京的号令。因此,张学良反苏的举动,蒋不仅高度肯定,而且有意推动其采取更过激进的做法。其去电特别强调苏联、蒙古与冯玉祥的关系已查明属实,“东省与俄蒙毗连,关系极重”,自当“注意防范”。[12]当然,注意到苏联公开威胁不再承认中国驻苏各使领馆享有治外法权,却使南京外交部这时多少有点担心。王正廷4日电告张学良这一情况后,特别提出:“形势紧张,亟应妥善应付”,并询问张:若绝交,吉、黑沿边,以东省兵力能否足资防御,希即妥筹详细电复。[13]显然,张学良这时对此也还不以为意。他随即回电,态度轻松。电称:“服务地方,守土有责,奉安期间,自由集会,中央迭有禁令。兹苏驻哈领事馆,召集共党秘密开会,不但扰乱地方治安,且违背中俄协定,不得已将领事馆搜查。”[14]

进入6月初后,苏联方面在其国内找借口拘押华侨华商施以报复的同时,在中苏边境苏联一侧已在频繁调动军队,而中东铁路苏方员工亦先后开始以罢工等形式向东北当局表示抗议。张学良的反应,一是派兵增防边界地区,一是准备夺回中国本应享有的控制在苏联路局局长手中的中东路那一半管理权,不得已时不惜强行撤换局长。[15]张学良所以要紧接着采取这一措施,也是预先就有所策划的。因为,负责中东路权交涉的东省特区行政长官张景惠和中东铁路督办吕荣寰等早就忍无可忍,5月间即曾向张学良表达了他们的愤怒,同时提出了强行夺取管理权的主张。6月6日,张学良明确批准了这一行动。他电告张、吕:“上月两公临行曾议定对东路施行步骤,进行如何,未敢催促。苏领馆事发生后,则我原定办法,自宜同时进行。良意对内两公须将意见交换,谋定后,不分彼此,照一定方针去做,且需机密,非重要僚属,不使参预。……对外则东路仍本协定精神,要求履行,继续以前经过程序,向俄方催促,若再用延宕办法,则我方须利用此时机出以严厉之手段,解散职工会,封闭苏俄所设商号,其余检查电信,限制居民,驱逐不良分子,皆将次第施行,务达我方所希望而后已。”[16]


蒋介石这时对东北方面搜查苏领馆的态度也很明确,那就是:“决以强硬对苏俄”。 [17]因此,包括中东路问题,其意也主张强硬解决。以至,当有消息传来,说东北当局有意与苏交涉解决中东路问题时,南京政府还以为东北方面准备与苏联直接交涉,故马上电令张学良:在中央未决定办法前,对苏交涉勿为局部之缔结。[18]实际这不过是张学良计划中的先礼而后兵所步骤而已题。对此,东北方面特地派吉林省外交交涉员钟毓携查获苏联驻哈领事馆重要文件和东北当局解决中东路问题办法,于26日到南京后见到王正廷后,双方很快便达成了一致的意见。钟据此电告张学良称:已晤王部长,原拟办法与部意见并不冲突,会商结果,应分执行与交涉两事。哈当局照原呈办法,不必与苏交涉,而按节强制执行。如不服从,撤换局长亦在所不惜。至全案解决签字应等中央命令。中央将综核全局,把东路改组及蒙古、新疆问题等一并制成大纲,向苏交涉。而与东路有关之事,凡属执行范围者,酌量情形妥为办理即可。[19]


  但相比较而言,张学良解决中东路问题的办法,仍拟以遵守1924年中苏及奉苏协定为前提。即使强行解除苏方管理局局长职务,也只是以苏方局长违反协定关于中苏双方权限均等的规定为由,并非准备一举整个夺回中东铁路。而蒋介石和王正廷的态度则并非如此。王正廷的想法很简单,中央正在实行“革命外交”,废除不平等条约,收回国家各项权益,正好可以把中东路问题当与蒙古、新疆等问题一并向苏交涉解决。蒋介石这时虽未提出同时解决蒙古、新疆问题的想法,但他明确认为,应当乘机坚决收回中东路全权,大不了与苏彻底绝交。为了统一认识,张学良于7月6日专程赶赴北平与蒋介石和王正廷会商。抵平次日晚上会见记者时,他还是公开强调:对俄事,凡条约范围内已允我之权利,当强硬主张。[20]言外之意,即使在中东路问题上采取行动,他也还是准备依据条约行事,即必欲要求俄中局长平等行使权力,并不想单方面废弃1924年的中苏条约,整个夺取管理权甚或简单地以武力来整个收回中东路。

  7月10日,蒋介石、王正廷与张学良具体商谈中东路问题。蒋介石态度很清楚:“收回中东路权,以防止苏俄赤化东省”。[21]他并强调认为,中苏事实上已经断交,故不必怕与苏联绝交,且以苏联在国际上的地位,亦不必担心中苏开战。纵使万一中苏开战,中央也可出手相助,出兵10万,拨几百万元军费不成问题。[22]由于蒋介石的极力推动,张学良最终同意了收回中东路管理权,驱逐所有俄籍管理人员,之后争取收回整个中东路的方针。张当天即下达命令给哈尔滨特区行政长官张景惠,及中东铁路督办吕荣寰,要他们强行收回中东路权。

  接到张学良的电报当天,东北政务委员会等接连发出命令,通知中东路苏方职员,以中东路沿线电话线,超越铁路专用规定,实属侵权为由,实行将该电话线完全收回。哈尔滨特警处亦依据长官公署令,以中东铁路各职工会,以及苏联远东贸易局、煤油局、商船联合会等苏驻哈机关宣传赤化为由,一律解散或予以查封。当日傍晚,特警处更进一步宣布将苏驻哈代理领事及中东铁路管理局局长等59名苏方人员驱逐出境。吕荣寰于次日公开发表宣言,指责苏方违约,声称搜查苏驻哈领馆时,苏方重要路员均在现场,皆系宣传赤化分子,故奉政府令遵照协定,从事执行,以便防止赤化宣传,保持奉俄协定精神。中东路管理局局长暂由中东路华方理事范其光暂代。而张学良则一面致电张景惠、吕荣寰予以鼓励,称:此次处置俄事,事前筹备完密,临时措置迅速,深合机宜,殊深嘉慰;一面电告边防司令长官公署,说明:中东路权完全收回,边境防务尤为需要,故要求电饬黑龙江省主席万福麟,于江俄接壤之处,如满洲里一带,增兵5旅,严为防范。[23]

  中东路事件发生,苏方迅速做出反映。13日,苏联照会国民政府,声明愿意和平谈判解决中东路问题,并提出三项建议(一)立即召集会议处理与中东路有关的一切问题;(二)中国方面应立即取消对中东路的一切断然命令;(三)立即释放一切被拘捕之苏联人员,停止一切针对苏联人民和苏联机关的行动。照会同时警告中国方面,苏联政府将在三日内等候中国政府作出答复,如不能得到满意之答复,苏方将不得不采用其他种方法以保护苏联之合法权利。[24]

  收到苏联政府的照会后,蒋介石除了电示在北戴河避暑的张学良“本原定方针,妥慎处理,持以镇静”[25]以外,对苏方的威胁并不以为意。其甚至不愿与苏联就此交涉。他在当天的日记中记述称:“外传所谓最后通牒,限三日答复者,今观其辞句强辩而含恫嚇,余不愿与之直接交涉,以非正式答之,力辟其为不正行动与不顾事实耳。”[26]南京政府其他要员,如铁道部长孙科、立法院长胡汉民等,亦相继出面发表谈话,声称苏方照会实为恫嚇,不足为虑,强硬表示中央将坚决贯彻对俄策略,绝对不为苏联政府的照会所动。[27]当然,蒋介石最后一刻还是同意外交部覆文做答。中方覆文宣称,此次东省搜查哈尔滨俄领馆,及对于中东路之处置,“本系阻止骚乱治安事件之勃发为目的”。因“苏联东路局长及该路重要职员,对于一九二四年中俄协定及中东路暂行管理协定,自始即未能切实执行。数年来,该局长等种种违法越权事实不可胜指,至使中国人员欲按照协定执行职务而不可得。尤甚者,苏联人员辄借该路机关作险诈违犯中俄协定之宣传。因此种种原因,该省对于东路不得不有此处置,是违背中俄协定及东路管理协定其责不在我方,至为明显。”中俄关系各事件及东路问题,中方当派驻苏公使朱绍阳回莫斯科与苏方商榷,以谋合理合法之解决。[28]

  哈尔滨领事馆事件尚未解决,张学良继以武力夺取中东铁路,国民政府又拒绝苏方照会,早就准备采取相当办法的苏联政府随即宣布对华断交。17日,苏联外交人民委员会照会中国驻苏代办夏维崧,宣布:(一)召回苏联在华全体外交官、领事及商务代表;(二)召回苏联政府任命之中东路全体职员;(三)停止中苏间全部铁路交通;(四)命令驻苏中国外交官、领事即时离开苏联国境。同时声明保留1924年中俄、奉俄两协定中所规定之一切权利。[29]

  接到苏联政府断交照会后,蒋介石当即与胡汉民等密商对策。因苏方的举动在南京当局意料之中,故蒋、胡均不甚在意,且估计苏联不敢用兵,胡汉民公开对记者声称:“俄二次通牒态度早已料到,仍系恫嚇,不致发生战事。”[30]蒋介石亦自忖道:“详察牒文末句,有苏俄政府声明保留一九二四年中俄所订协定之权利一语,是其意在保守,或不敢用兵,即用兵,余必以全力赴之。

而我内政或因此反易解决也。”基于蒋、胡的态度,随后召集的紧急会议决定对苏来照不予答复,准备发表宣言请各国主持公论,并公布前从哈尔滨苏领事馆所获之文件。[31]据此,蒋介石特地致电张学良,为其打气称:“中东路事件赤俄迄无觉悟。铣日向我通告,召还驻在我国之使领人员及中东路俄员,断绝中俄铁路交通,并请我国召还在俄使领。赤色帝国主义者充分表现其蛮横之态度,本无足异。且中俄绝交已非一日,苏俄至今宣告等于滑稽。况据其国内形势及国际关系观察,亦未必遽敢向我宣战。中央对于此事早经决定方针,务须保我主权,决不受其胁迫。惟中俄接壤绵亘万里,狡谋侵占不可不防。国际情形复杂,尤须着重应付,免致造成协以谋我之局。尊处准备有素,当不至稍有疏虞。”[32] 

  19日,苏联驻华各地使领馆人员开始下旗离境。当天,国民政府一面发表宣言重申夺取中东路之理由,一面召开第三十六次国务会议,就苏联宣布正式绝交问题做出相应决定,即:“所有苏俄驻华使领馆人员一律护送出境,我国驻苏俄使领馆人员一律召回本国。旅居苏俄华侨托由驻苏俄德国使馆代为保护,令外交部负责办理。”[33]紧接着,除个别人员留守外,苏联驻齐齐哈尔、哈尔滨、海拉尔、满洲里、黑河、绥芬河领事及海关职员乃至苏联侨民均经满洲里回国,中东铁路约600名苏联员工也集体请辞返国。中国驻苏联使领馆人员也随后经芬兰转去欧洲归国。中苏两国自此彻底断绝了一切外交关系。

       2.苏军侵扰边界与蒋、张态度分歧
  苏联政府宣布对华断交后,苏军即开始在中苏边界制造紧张空气。蒋介石依旧告诉张学良:“苏俄决不敢对我国开战”,故应严令边境军政人员持以十分镇静态度。“即使其来挑衅,则我军应照集中于预定之防御线,暂取守势,不可在边境与之对抗。”[34]但张学良显然开始有所不安,其给蒋介石、王正廷的电报称:苏方现调动军队,积极筹备,迫近满洲里、绥芬河等处,确有以武力压迫情势,决非局部之事故,非东省独立所能应付,应请中央预定方策,详为指示。事机危迫,不容再迟。否则牵动大局,关系重大。[35]然而,即使在7月19日晚,苏军开始在绥芬河一带向中方守军开枪开炮,并扣留行进在黑龙江上的中国船只之后,蒋介石也还是断言苏联决不敢对中国开战。他在次日给张学良的复电中详细介绍了驻列强各国公使的来电,强调美国国务卿力主中国可将此事付诸公断或仲裁;日本外相相信中国只要愿意交涉苏俄当不会拒绝;德国也是甚愿调停,英国更认为苏俄不会开战,如此等等。故“详察国际形势,俄无开战可能,昨日绥芬飞机与炮声是其仍以恫嚇性质,我军前方部队须以极镇静态度处之。即使其向我国境内进攻,则我军非引退于集中地点,准备完毕后,不可与之接触。此时当力避冲突也。”[36]

  蒋介石这时的态度很明显,那就是,绝不能向苏联示弱,因此也不宜对苏直接交涉。注意到非战公约7月24日将正式生效,其主倡者美国政府又格外热心,蒋介石自然是希望能够向国际上“提出仲裁”。对于蒋的主张,20日夜从青岛赶回南京的王正廷不大赞同。他在次日凌晨见蒋时表示说:俄国未加入联盟,故无要求联盟调停必要。对非战公约组织,也只能限于将中国政府的态度通知签约各国而已。毕竟外交全靠自己,不能依赖他人。[37]因此,他主张应当对苏联政府的绝交照会做出正式答复,以寻求直接交涉。对此,蒋介石断然反对,严辞道:“彼已决绝如此,余决不复,兄必欲复,请以兄私人名义复之可耳。”[38]

  这时,正是南京政府大力推行“革命外交”,与列强各国紧张谈判改订条约的关键时期。政府武力收回中东路的举动,在全国范围内引起了相当强烈的反响,苏联宣布断交并在边界实施武力威胁,自然会激起社会舆论和大批民众的激烈反应。注意到民心可用,蒋介石显然希望利用此一形势,提升南京中央政府的声望,并彻底抑制国民党内各派势力的反抗之举。从他这时发表的声明和宣言中,不难看出他为什么会敢于大胆推动东北当局直接向苏联挑战,以及用心何在。他公开声言:“英政府对驻英俄代表之一再搜查,法政府对驻法俄使之强制撤换,苏俄皆帖然就范,不敢稍抗,今独敢以最后通牒加于我者,岂非蔑视我国之无人,乃以次殖民地视我国耶?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此中正平日所为垂涕而道于邦人君子之前。尤我全党同志、全体将士所当憬然反者也。今日舍努力拒俄以外,无忿嚏;舍一致对俄以外,无出路。诸将士其同心一德,共同努力,誓贯彻废除不平等条约之目的,以完成我国民革命最后之职责。”因“此次事件为我国力争独立平等之关键,非举国一致,共同御侮,更无以自存于世界。”[39]

蒋介石一面坚持对苏取强硬态度,一面对苏方挑衅则要求东北方面退避三舍,力避冲突,其基本策略就是希望通过外交手段,推动在美英等国主导下的非战公约组织和国际联盟出面,不战而达成胁迫苏联让步和提升南京正统地位的目的。但是,南京政府武力夺取中东路之后始终没有拿出足以服人的充分理由,惹得本来就反感中国“革命外交”的列强各国愈发不满。中国驻华盛顿公使伍朝枢明白电告外交部称:此次中国攫夺中东路,美英等均印象不佳,法国亦然。美国国务卿明确表示,正因为世界舆论不赞成中国的作法,故苏联的态度已转强硬。中国此举不能不令人怀疑是藉口防止俄人宣传共产,目的是要占领中东路。该国通信社的报道亦指出,党国要人演说多含有先占东路,再及其他,以实行废除不平等条约之意。“此等举动及言论殊丧友邦同情,各国虽雅不喜苏俄政府,但此事则不以中国为然。”因此,伍朝枢提议:“我似应即速发表宣言,说明此次并非攫取共有之中东路为独有,不过驱逐违约之共产党而已。”[40]



五年以前,我以为我将来能改变世界; 
三年以前,我以为我将来能改变中国; 
明天,我不知道能不能养活自己。 
      ——————巨龙腾空三万尺,俯首曲身吞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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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顾虑到美英等国的态度,南京外交部自21日起不得不开始突出强调:此次夺取中东铁路,实一“权宜之措施”,纯“因哈埠事件发觉东路重要职员及其他机关经理委员均经参加”,出于取缔宣传共产的目的而不得已而出此。但“此后该路问题及关系各事件均先由中俄商洽解决。”[41]据此,国民政府为统一口径,也开始向各部会及各地军政负责官员发出通告,说明对中东路事件当一律做如下解释,即“查苏政府藉驻华官办营业机关,匿伏共党,不独宣传赤化,且图危吾国国本。迭经见诸事实,本年五月感日吾东省特区行政长官查实驻哈苏联领馆开第三国际共党宣传大会,当经搜得破坏我国统一组织暗杀团及秘密破坏军……助长内乱种种铁证,遂不得不对中东路有相当之处置,并封禁东路职工联合会等谋乱机关。”[42]

7月21日,中国驻德公使蒋作宾电告外交部称:俄大使托人来馆表示,俄方不喜欢列强以拥护非战公约为辞出而干涉,故甚望中俄能直接交涉,自行解决。“特询我方意旨,倘得双方同意,即可设法转环云云。”[43]

这一消息使蒋介石和南京政府高层更加确信:“俄国绝不轻用兵,绝不至有战事,东北无大顾虑”。[44]受此影响,张学良正在变得紧张起来的心情,也稍得舒解。他电告蒋介石称:“学良忝膺疆寄,自信不畏胁迫,具保国权之精神。”当然,他还是担心会出现万一的局面,届时苏联未必真会进占东北寸土,但始终虎视眈眈的日本人难免不会乘机而入。故其明告蒋称:“苏俄未必遽敢宣战,惟某方处心积虑在坐收渔利,百般煽惑,证据昭然,不幸引起战争牵涉甚大。值此甫告统一,元气未充,但以有避免纷争之术,总以避免为宜。”[45]蒋介石对张学良的担心依旧不以为意。他向张学良转报了来自德国的消息,称:“中东(路)问题不惟中国力避战端,俄亦无此能力。顷得德电,俄官报载,苏联人民不特不主战,且极力反对战事。又云,中东铁路地位本无保持之可能,云其交通总长宣言,除非中国侵入俄境,决不输送一兵等语。据此可知苏俄之态度矣。”[46] 

  由于相信有可能就此收回中东路,蒋介石坚持以强硬对俄,不屈不挠。故当蒋作宾22日来电再度通报苏联大使的询问,且认为“苏俄正求直接谈判而不可得”后,蒋介石不仅不为所动,且特别告诫王正廷,对此不要理会,称:“时机未到,决以缓复为妥。”再加上当天张学良没有报送苏军在边界继续侵扰的消息,他明显地开始自以为得计,暗自批评道:“国人惟好猜测而慌张,至于镇静与秘密乃外交与军事之要素者,则绝无也。”[47]

  不料,仅仅过了一天,蒋作宾就送来了一个让蒋介石有些意外的消息。其电称,苏联大使表示,该国政府已经否定了他的建议,坚持“非中东路恢复原状不开谈判”。他给蒋介石的电报并称:“俄人态度转强,似非出于一战不可,俄国动员令尚未公布,惟运动外蒙古与吾国绝交及藉共产党扰乱已证实。望速准备”。对此消息,蒋介石显然不愿相信。他在日记中写道:“此彼之恫嚇惯技也,余惟一笑置之”。当然,出于未雨绸缪的考虑,同时更是为了笼络住北方地方实力派领袖阎锡山,他这时力劝阎出任西北边防司令长官,加强对苏联的防范。说明除“黑龙江热河两省西界以东各地作为东北边防区,其司令长官仍由张汉卿兄担任”外,“诚恐俄人利用外蒙扰我西北或侵入新疆,故特筹定西北戒备计划”。以“察哈尔自新疆一带作为西北边防区,其司令长官已由中央任兄担任”。并提议在多伦、张家口、绥远、兰州、迪化集中有力部队,以为相互之策应。[48]

  由于注意到苏联在东北边境上的军事挑衅行动明显减少,和21日以后对外宣传略见成效,南京政府内部这时对收回中东路仍旧充满着乐观的看法,甚至认定各国论调已为之一变,无有以俄为是者。“俄人之不敢用兵,即此可以断定”。[49]受此情绪影响,南京外交部甚至又开始曲折地否认占领中东路只是出于防共目的的一种“权宜之措施”的说法。伍朝枢24日来电说明,他依据外交部21日电已在华盛顿公开宣布中国在中东路所采取的行动,仅系驱逐共产,并非攫路。但他希望确认:中国占路是否为暂时的,若苏联提出另派职员,中国是否容纳?外交部对此明确复电否认。其电报声称:“报载暂时占领并无此种谈话,至苏联另派职员一切,征诸往事,实决非根本解决之法。”[50]

  张学良这时的想法明显与南京方面不同。这个时候大多数东北军政要人均对张采取如此行动来解决中东路问题抱强烈怀疑态度,张前此的强硬态度在东北高层当中已颇为孤立。[51]苏联不顾刚刚签订的非战公约的条文约束,以侵扰中国领土领空相要挟,亦清楚说明苏联绝不会听任中方夺回中东铁路。这更加印证了多数怀疑论者的观点。张学良这时已清楚地了解到,以东北之力,绝不足以停止苏军的进攻。如要对抗苏军,必须引入中央国。但若照蒋介石拟定的方案,将中央军引入东北协防,则内部反对必更强烈。且如此一来不仅东北自主之地位将不保,日本关东军也势必会激烈反对,甚至实施干涉行动。因此,张学良此时已开始深信,将中东路事件限制在局部范围内,依据条约解决问题,最为适宜。

  鉴于外交部21日肯定夺取中东路为“权宜之措施”,且国民政府的宣言也明确提及1924年中俄条约的规定,故力主妥协的吉林省主席张作相积极推动了与苏联驻哈总领事梅里尼可夫的接触。[52]注意到梅里尼可夫并未拒绝与东北当局进行交涉,张学良也马上做出了积极的反应。他不仅亲自出面,通过与美国芝加哥日报记者谈话,解释东北当局绝无破坏1924年中俄、奉俄协定,单方面收回中东路的想法,此次之事不过俄方利用中东路宣传赤化所引起[53],而且立即指示蔡运升交涉员与梅领事具体接洽。在张作相和蔡运升等人的坚持下,张学良很快批准发出致苏联代理外交人员委员加拉罕的专函一封,提出四项具体交涉办法:(1)双方各派代表定期会议,解决东路问题;(2)苏政府另派正副局长;(3)东路现在之状态认为临时办法,由俄正局长、华副局长共同签字办事,俟将来会议后,根据中俄奉俄协定规定之;(4)被拘苏方人员可以释放,苏联拘留之华人亦须一律释放。[54] 

  在采取了上述作法之后,为了征得南京方面同意,张学良特意以他和张作相两人的名义致电蒋介石详加说明。他的理由是:涉及到中东铁路以外的各重要问题,自当仍由中央进行交涉。惟中东铁路问题毕竟为一局部问题,则“不如先由地方径与商洽,即一时未能解决,亦尚有回旋余地。”[55]

  张学良此举,让蒋介石倍感恼火,坐卧不宁。其在日记中忿忿然称:“苏俄离间我中央与地方之感情,张作相不察,竟提条件,恢复苏俄之权利,而张学良既恐苏俄开衅,又畏日本乘机议和,惟恐不及,毫不知权衡轻重利害,以致摇动中央方针。呜呼!”[56]但是,张学良地位太过特殊,蒋为牵制关内冯玉祥、阎锡山,非与张携手不可,因而投鼠忌器,敢怒不敢言,其复电自然措辞委婉。他先是假意肯定:“对俄先由地方以为接洽回旋余地,此意甚佩”。之后也只是提醒张应注意者:“防俄利用中央与地方之分,彼乃从中挑拨取利”,“使我中央与地方对俄方针分歧,步调不一,致外交失败,反为其所操纵。故凡既经由中央接手之外交,无论如何困难,必须认定中央为交涉对手,以保国家威信。”最后,蒋建议张务必修改给加拉罕的四条件,即保留原条件中之一、四两条,二、三条并为一条,即“东路现在之状态,认为临时办法,俟将来会议后,根据中俄奉俄协定规定之”。[57]言外之意,不能允许苏联继续有权管理中东路,且应为收回中东路留有余地。

  因事涉外交,张学良不好独断专行。但张深知没有请苏联再派正副局长一节,苏方必不能答应,故其虽依蒋意将四条改为三条,却仍将原有二、三两条作为附件提出,以符苏方之意。其随后电蒋表示:“业将钧电所定三条原文用良个人名义函达喀拉罕(按即加拉罕),并请其电复。惟俄另派正副局长一节,准情酌理。为先发制人计,不得不容纳彼方意见。至会同签字办事一层,实系我方提出,如能办到,于将来会议时亦属有益无损。上述两端仍须于函末附带声明,并未列入正式条文之内。至其他外交问题,自当听候中央处置,绝对不敢为局部交涉,致妨国家威信。”[58] 


张学良越权交涉,且坚持依据条约办事,不仅使蒋介石原定暂时不与苏联直接交涉的计划落空,也打乱了南京外交部试图全国一体推进“革命外交”的既定部署。这边蒋介石仍急电张:“原文三条之外,附件不可加入,务请设法注销为盼。”[59]那边王正廷也开始对张学良大发牢骚。其电报就远不如蒋电客气了。王声称:“按我方此次所取之特别处置,将俄局长免职,非所以乘机谋利,乃为保持我国政府之安全,铲除三省心腹之隐患。因该局长等参与密谋以倾覆我政府,其忧不在个人之谁何,实在藉其局长地位利用东路管理之权,不啻为虎附翼,大患实在此一点。目下各国亦均深谅解,国际间我既妥为布置,彼已自见势穷,以九仞功成,待其屈服。若此时未经会议以前先允其另派局长,不惟示人以弱,自认前次处置之不当,……不惟为天下万国所窃笑,亦足生国人全体之杞忧,则此后之东路外交弟再不敢负责矣。且此等弱点,一经暴露,恐东省别国外交更增困难,务恳俯念全局,将该附件撤消,所关甚大,吾兄当能谅察也。”[60]

在蒋介石和王正廷的再三督促下,张学良最终被迫放弃了自己的意见。但由于蔡运升与梅里尼可夫的交涉还在进行中,故蒋、王仍旧十分紧张,三天两头地致电张,要其严令蔡运升“不可强为迁就”,并再派驻苏公使朱绍阳前往主持。在这种情况下,蔡运升与梅里尼可夫的交涉自然搁浅。因为苏方很快发现,蔡运升的态度与几天前已有重要变化。蔡过去明确表示赞同苏联政府另派正副局长,这次却再不提及此事了。而苏方坚持,中东路现状是中方武力侵夺所造成的,不能视为合法,必须恢复原状,接受苏联任命的中东路正副局长为开始谈判的先决条件。[61]故朱绍阳虽于8月7日赶到满洲里,结果梅里尼可夫却拒绝见面,“彼无任何全权与蔡交涉员或朱绍阳进行谈判。苏俄政府之意见已叙明于喀拉罕(即加拉罕)致张司令长官之函中”,即除非中方先以书面承认由苏方再派正副局长,恢复中东路原状,否则苏联方面拒绝与中国方面进行谈判。[62]

南京政府与东北当局这时的分歧,根本上其实就是要不要收回中东路权的问题。张学良坚信暂时无此可能,他的目的是能够依照条约规定,允许苏方另派正副局长,争取实现双方能平等享有管理权即算大功告成了。但王正廷却坚持必欲设法乘机废止该项规定,使苏联不能操纵中东铁路,因为他坚持:“俄方历来利用该项地位隐为图谋,如不予以根本解决,势必贻患将来。”即使从策略上观之,“既经毅然处置于前,则在未开议之先自不能稍有退让,自陷矛盾。且此时纵我勉予允认,得以开议,彼必更将肆意要挟,多方延时宕。与其委曲而不能求全,曷若始终坚持,促彼觉悟。此中利害业经迭电详陈,仍希毅力主持,电饬蔡交涉员勿稍退让,务令就我范围。”至于双方好不容易开始的这一交涉如果不成可能带来的后果,王正廷也力劝张学良不必担心。“万一接洽决裂,窃度彼方虽严整战备,然亦为签字非战公约之国,必不敢以世界为敌,实行宣战。”[63]

       3.蒋介石固持己见与柏林交涉的失败
8月6日,苏联正式组成特别远东军,以布留赫尔(即加仑)为司令,司令部设在哈巴罗夫斯克(伯力)。随着中苏直接交涉的破裂,苏军对中苏边境中国一侧军事目标的攻击明显地开始升级,大批苏军分成小股,不断地轰击甚至进占中国一侧的村镇、县城及车站口岸等。张学良不得不紧急抽调5个旅的兵力,分往各重要口岸驰援。与此同时,蒋介石所指望的由美国出面组织各国进行裁决,以主持公道,迫使苏联让步的希望,也告落空。因美国国务卿提议组织五国调停委员会加以干预,遭日、德等国反对,已被迫放弃。[64]

面对中苏边境军事吃紧的情况,蒋介石显然仍未为所动,甚至开始暗自发狠,必要使事态闹得更大,以此来暴露“社会主义国家之虚伪”与“共产主义国家之侵略”。用他的话来说:“与其不战而亡,以汙我民族光荣之历史,宁愿背城借一,同归于尽,以保我国民革命之光荣。”[65]他一面为张学良打气,说:“以现势判断,俄实外强中干,彼除用利诱威胁之外,再无其他方法。如正式开战,乃正彼所忌。”兄“能多一时之忍耐即增多无穷之国威,且表现吾兄政治之能力,不久在国际地位上将生莫大之影响。”[66]一面暗中电示与张学良私交甚好的北平行营主任何成浚,令其为政府代表前往沈阳,“辅佐汉卿主持交涉,使暴俄无所使其技俩。我方对俄终以不主开衅,惟以镇定不屈处之。并与其切商军事准备,以防万一可也。”[67]

王正廷对形势估计更为乐观。他电告张学良称:“彼如允为直接商议,则按照方案进行交涉,此为预定之步骤。万一始终拒绝接洽,而并无显著之作战举动,仅于沿边虚张声势,则惟有持以镇静,待其觉悟,俾得就范。”在他看来,“现在路权在我,即令彼方故事迁延,于我并无不利。”[68]正是由于南京方面均如此乐观,故蒋介石与胡汉民、王正廷、戴季陶、古应芬等14日开会决定,仍本预定方针行事,至少对中东路管理权“决谋收回”。[69]而出于外交上的考虑,王正廷随后发表公开谈话时则讲得较为委婉,称:中方力求和平解决中东路问题,但解决办法非经谈判不可,包括局长任用,亦须重新谈判另定办法;如俄人坚持来打,中方亦“决严重抵抗,不能任由赤党侵犯”。[70]

对于蒋介石、王正廷基于整个国家“革命外交”的种种考虑,张学良未必完全不能理解,问题在于东北现实所面临的巨大困难与危险。他为此不惜一天数电,反复申说。称:“中央成竹在胸,非管蠡所能窥测,惟三省一经出兵,费用不赀,财政枯竭力实未逮,并受大雨之影响,路电损坏甚多,修复所费极巨,交通因以停滞,万一竟至决裂,实属万分困难。此即日夜彷徨所窃虑者也。”[71]且“东北与俄接壤,绵亘千里,现防御所及者,仅在东路两端绥芬河及满洲里之一带,而近来俄人率由陆路交界处节节进窥,顾此失彼,极感困难,此防不胜防者一。中日韩俄之共产,分布东北各省,一旦有机会可乘,势必到处爆发,不易遏止,此防不胜防者二。”。[72]再加上日本控制着南满铁路,并可以左右负有日债的四洮铁路,一旦对苏开战,张连运兵都将受制于人。注意到如此复杂的情况,张明确认为:我“多撑持一日,即多一日之损失。且恐发生意外,收拾愈难。”因此,他强烈要求中央速决办法,从速进行,以期早日解决,而免第三者渔利。[73]

  当然,张学良虽叫苦不迭,身为封疆大吏,事关东北自身安危,他还是不能不竭力应付于万一。15日,张学良下达了作战动员令,组成防俄第一、二两个军,兵力6万,以王树常为第一军军长兼中东路东段总指挥,以胡毓坤为第二军军长兼中东路西段总指挥,分别以满洲里和绥芬河为各自的司令部所在地,并命两部即刻由辽宁开往前线地区。与此同时,他还出于宣传目的,公开宣布称:“我为尊重非战条约,屡次退让,以明开衅责任。俄方如再进逼,是甘为戎首,故已准备一切,当出全力,决一死战。”[74]

  张学良按照蒋意向中苏边界大规模调兵遣将,非但没有起到阻嚇作用,苏军却开始在札兰诺尔、满洲里、绥芬河、海拉尔、三江口等数处对中国守军大举进攻,这进一步引起了张学良的高度紧张。但注意到苏军此一轮进攻仍是打了就走,并未以消灭守军和攻占中方领土为目的,蒋介石依旧要张保持镇静。其17日即电告张学良称:“暴俄仍为恫嚇,行动不敢深入我境也。”他对张派兵6万驰援满洲里和绥芬河,及发表声明宣示决心极为满意,声称:“如对俄问题,兄与中正能取一致行动,则未有不操胜算也。”[75]他因此也公开发表强硬宣言以为响应,称:“吾人对俄政策之目的,首在暴露苏俄侵略之真相”,故“苏俄侵略真相之暴露,即吾国外交政策之成功”。但中国亦绝不会听任苏俄之侵略,“如苏俄竟敢公然破坏世界和平,侵略我民族利益,吾人为世界和平计,为民族利益计,当以革命之精神,不惜牺牲一切,贯彻政府拥护国权之主张也。”[76]

  就在蒋对俄事宣言公开见报的当天,他从蒋作宾来电中得知,德国外长建议中国政府想一变通办法,表面上满足苏联要求,实际上收回中东路主权。蒋介石认定德外长建议背后实际上是苏联政府想要找到转圜办法,他因此更不相信苏联想要打仗了,暗自曰:“苏俄之虚声恫嚇,谁不知之。”他当天即再告张称:“观此俄人甚望转圜说话,而彼必无作战决心可知,刻已电令雨岩设法与之接洽。而我方态度愈一致愈强硬,则接洽必愈易也。”[77]

  蒋介石坚持强硬对苏,其重要原因之一,是因为非如此无法达到最终迫使苏联放弃中东路的目的。接受苏联方面的先决条件,哪怕只是同意其改派局长,都等于继续认可中东路原有的状态。纵使照张学良的意见,加上双方局长会签的规定,使双方在管理上实现权利均等,亦离收回中东路管理权乃至全部收回中东路的初衷相距甚远。德国外长的建议,终于让蒋介石看到了达成目的的一线曙光。因此,一直认为对苏交涉尚不到时机的蒋介石,接电后当即通知王正廷:“准由德人居间调停”。[78]

  这时,鉴于苏军大举侵扰中国东北边境地区,南京外交部已经开始准备提案,并通知驻美、德、法三公使参加即将召开的国际联盟大会,以期在会上正式提起控诉。同时,外交部也准备好了正式的说文,拟提交非战公约组织,请各国主持公道。但因改请德人居间调停计划出台,为避免刺激苏联,此两项方案均暂时搁置。

  经数日磋商,蒋作宾与德国外长于22日初步达成一项解决办法。其内容四点:(一)苏联政府推举新局长、副局长,理事会委派,苏联政府训令俄藉中东路职员,严格遵守中俄协约第六条规定。(二)双方立将5月1日后因此次纠纷被捕之人释放。(三)双方原按照中俄协定解决一切问题,尤须按照该协定第九条第二款,即中国有权赎回该路之规定,根本解决中东路问题,且双方须立即派遣全权代表开议。(四)双方承认自纠纷发生以来之中东路现状应照中俄奉俄协定变更之,但此种变更须先由其两国代表会商决定。[79]

  恰在此前一两天,驻日公使汪荣宝接连报告日本币原外相和法国驻日大使对解决中东路问题的提议,二人均明确提出,1924年中苏协定两国政府均未宣告无效,因此苏方提出由其另派正副局长实属依照协定办理,中方不应拒绝。[80]对此,外交部的看法是:“自中俄协定成立政府始终极愿遵行,惟以俄方一再延宕遂至一切问题迄今毫无解决。该协定早已名存实亡。即如此次事件系在取缔宣传赤化为该协定第六条我方应有之权利,俄方正副局长既不遵守协定,又复参加宣传,因而去职。”“此次坚持不能由彼先派局长并非单独人选问题,要在欲求协定第六条之切实保障。此不仅我国治安问题,实于东亚大局具有莫大关系。俄方毫无欲求根本解决之诚意,乃避重就轻,故相责难,此则中国政府所万难迁就者也。”[81]

  十分明显,强调中苏协定早已名存实亡,坚持中东路问题必须根本解决,这是南京政府这时对苏交涉的基本策略。因此,蒋作宾与德国外相拟就的解决办法自然也无法通过。外交部23日复电指出:办法第一条苏方推举新局长或可勉为迁就,但此一让步在“中方仅不过顾全俄方体面”而已,中方可以让步的关键在于第三条,即双方应照中苏协定第九条第二款立即谈判由中国赎回中东路的问题。因此项谈判告成,第一条即等于不存在。基于此,办法第四条当应修改,因“我方允派局长,系完全为顾俄方体面,决难于会议未竣前任其到任,而一方(面)又须我方得以实行收回东路,在此范围内规定解决方式”,故承认依照中俄奉俄协定恢复中东路原状,势不可能。[82]

  对南京政府必欲乘机收回中东路的作法,此时在北方担当重任的阎锡山、张学良和何成浚等都颇表怀疑。阎锡山始终强调:“我国当民力疲敝之余,而又有第三者日思乘机渔利,对交涉上似不宜以勇往直前之态度处之。”[83]何成浚更是明确认为:“东路收回自管,在势恐不可能。即俄能,相信日本以种种关系决不任我独有。且俄对我确无必战决心,为今计,似宜外示坚强,内则速由外交方面秘密进行,以求得一相当解决为妥。”[84]张学良也明确怀疑外交部的作法。在接到外交部声称只能在实际收回主权的前提下与苏联交涉的电报之后,张学良当即复电王正廷,尖锐指出:“尊意拟就蒋使报告乘机将东路问题彻底解决,收回主权,如能迅速办到自属甚善。惟是东路应照协定办理为中央与地方始终一致之主张,迭次声明,世人皆悉,今若超过协定范围而作进一步之希冀,不惟后先歧异易起群疑,且必治丝益棼,绝非短时间所能结束。尊电云客拉罕(即加拉罕)主张二条件无论如何不能改变,其态度坚强可见一斑,倘进而讨论主权问题,彼更乌能轻于让步?”[85]“近得梯云、亮畴、衮公诸兄来电所述各国意见,均以为俄如要求另任局长,按诸协定中国似难予以拒绝。足见东北最初主张,非良个人之私见,亦非因希图了事而云。”与此同时,张学良亦把这种不满电告了阎锡山。电称:“查我国对外宣言中央地方一致以协定为根据,俄派正副局长为其协定上固有之权,所争者只在开议时之先后而已。至中俄宣言所云,亦抱定协定以立言,虽尚有应加考虑者,然相差似并不太甚。乃忽抛去协定,进一步作收回主权之讨论,理想愈远,双方之主张自必相差愈甚。如此办法直将使东路问题永不解决而已。”[86] 

面对国内外越来越多人质疑和异议,南京政府内部的意见也不能不开始有所分歧了。强硬派如铁道部部长孙科在22日的记者招待会上依旧公开扬言:中东路管理,俄方既违反协定,我即不遵守义务,“中央外交方针,最低限度必须收回该路管理权。”[87]外交部在解释中国政府对中苏交涉的原则时,则注意不直接提及收回管理权或主权问题,只着重强调不能接受苏方提出的先决条件。称:“若承认另派局长而后开议,是直让步而无所谓坚持。故必如我方所主张一切问题均于会议中解决,始有何者应让步,何者应坚持之可言。且我方仅重在获得切实之保障,彼方避重就轻乃以局长问题故相责难,若我勉为迁就,则得步进步。”[88]

而在8月24日蒋作宾来电提出解释原办法后,蒋介石的态度也多少有了松动。蒋作宾的解释是:南京对原提解决办法顾虑的关键其实在第四条中“现状”二字之解释,只要指明此“现状”是指纠纷发生后而言,若双方开议后俄不允赎路,我即可据此解释否认变更现状,结果自然可以继续管理该路。此点确定,则其他各条当不成问题。[89]蒋显然对来电的解释表示满意,因此除指示王正廷复电蒋作宾照此办理外,当即分电张学良、阎锡山等,声称:“对俄外交渐有转机,前之示强者以示弱无益而彼且置之不理也。今彼既向德政府请求转圜,故不能不略示宽大。昨得彼复电既允开议,且愿商赎回东路办法,则我方亦允其根据协定调换局长以全其体面。”[90]“此间已设法与俄转圜,不久当能发表,惟东省态度须格外强硬,增兵吉黑亦须实行,则交涉必易办理也。”[91]

眼见中苏接洽成功在望,注意到“各界人士对主座极信仰,绝无异议,惟对儒堂之外交政策则完全不谅解,并暴露极不信仰之意”,[92]蒋介石这时还刻意造成自己过去对外交不甚知情的样子,以便使各方能够放心。其电称:“从前外交由儒堂一人主持,故多不接头”。“儒堂主张不免高调”,“今决移由政治会议外交组合议,而弟亦负责参加,当不致贻误。”[93]

27日,外交部正式通知张学良、阎锡山等有关各地政要:中俄交涉自地方接洽停顿后,现已经过德人从中斡旋,商定四项办法。即(一)双方愿按照中俄协定解决一切问题,尤须按照该协定第九条第二款解决中东路问题,且双方须立即派遣全权代表开议;(二)双方承认自纠纷发生以来之中东路现状,应照中俄奉俄协定变更之,但此种变更须先由其两代表会议决定;(三)苏联政府推举新局长副局长由理事会委派,苏联政府训令中东路俄籍职员严格遵守中俄协定第六条规定;(四)双方立将为此次纠纷被捕之人释放。王正廷解释说:惟若开议后俄不允我赎路,我方可反对变更现状,“使理事会不能成立,局长亦不能委派,而现状一日不变更,我方即可继续管理”。[94]

然而,苏联方面并没有像南京方面希望的那样轻易就范。30日晚,王正廷始得到蒋作宾转来苏联方面8月29日的正式答复。对此,蒋介石几天来早已是望眼欲穿。[95]蒋、王都没有想到的是,苏联政府不仅坚持任命局长必须与中苏开始谈判的宣言一并发表生效,且要求苏方如须任命新局长,中方亦必须同时撤换中东路理事会的中方理事长,否则须去掉局长前面的“新”字,一切恢复原状。[96]

苏方的态度大大出乎蒋介石的意料之外。9月1日,蒋见到苏联的正式答复后,当即批示:“彼接受余所提之条件,而改易数点以争体面,亦有关实权者,余决不迁就。令王外长力争之。”[97]中央政治会议外交组随后亦正式通过决议,支持蒋介石的决定,要求蒋作宾继续接洽,力争苏联接受原案。王正廷因此声明:“国民政府不能发见何种理由撤换现任东路理事长。”[98]据此,外交部一面答复德国调人,新字可去,惟任命生效须待谈判之后;一面不得不再度致电正在日内瓦出席国联大会的中国代表,要求他们“将此事经过曲折及我方愿望设法向在会首要各国代表以口头非正式表示,以为将来正式提出之预备。”[99]

延至9月6日,有外电称,苏联外交人民委员李维诺夫正式发表声明,宣称:中苏交涉办法不照苏方意思修改不能再开谈判,苏方的让步条件是:中方撤换理事长,苏方允换局长。对此,南京政府外交部也从侧面做出反应称:外电所传恐有错误,实际上前此交涉中,经德国方面转述苏联方面的要求中,并无此项要求。而对苏联政府针对中德商定的办法所提修改意见,亦与德方此前所转述的意见不符。故中方怀疑苏方是否有解决问题的诚意。[100] 

就在中苏之间再度展开口水战的几乎同时,苏军重又开始大举骚扰中国边境地区了。一连数天,苏机每日必结队轰炸绥芬河和满洲里等处。不仅如此,苏方还先声夺人地致函驻苏德使,抗议中国军队与白俄军队相勾结,对苏方边境连续进行袭击达19次以上,声称苏军不得不采取自卫行动。由于蒋介石和王正廷都未及时向张学良通报在柏林的中苏交涉遭遇挫折的情况,张学良等对苏军再施武力大惑不解,因而反复电询中苏交涉是否中止,原因何在?究竟是因为蒋作宾赴日内瓦参加国联会议导致接洽停顿,还是苏联方面别有图谋。他们担心:“若我方仍以交涉为希望,彼乃不顾一切战而不宣,目前吃亏甚巨,将来补救无从。”因而力主南京务必设法早了,以免弄成不了之局。[101]

9月19日,蒋作宾报来苏方答复意见称,苏方强调,苏联政府对中方提议解决办法之修改意见,乃绝对必要之最小限度的修正,且此修改均系依照中国政府所承认的北京、奉天协定。故此修正案之实行为两国开议前之必要条件,亦是俄国政府始终所主张者。中方坚持否认苏方委派局长得立即实行一节,使苏方委派局长形同虚设,苏方断难接受。若因此导致中苏间冲突如扩大,中国政府应负全责。[102]苏方这时的态度很明确:“苏联政府自始即主张恢复原状,而同意最低限度以中国委任中东路新理事长为委任俄籍新正、副局长之交换条件。倘令中国拒绝此最低限度之条件,即中国无和平解决冲突之意。”[103]


鉴于苏联方面坚不让步,国联大会一周后又将闭幕,外交部13日起已反复提醒国出席国联大会代表:俄如再无确实表示,“迫不得已,我方当胪列事实,提请国联办理。”[104]但苏联并非国联成员,蒋作宾深觉此举之无益,因而反对。他致电外交部称:“至提出国联,宾固不敢决定,惟宾觉利害相权,害多而利少。(一)阻直接交涉之路。(二)灰调人暗中调停之心。(三)引列强参入干涉之机,且此时俄人并未积极进攻,而铁路仍为我有,其提出理由不甚充足。其结果可想而知。”[105]实际上,苏联在边境武装示威两个月,列强各国不仅袖手旁观,而且再三要求中方遵守条约,接受苏方条件,再加上这时国内反蒋势力大有蜂涌而起之势,蒋急需张学良率部入关支持,故其对向国联控诉这时也不抱热情了。


9月24日,蒋电告何成浚:“对俄外交决计让步结束矣。”[106]言外之意,蒋介石已决心放弃夺回中东路的计划了。注意到柏林交涉因德人居中转达,致使自己的判断发生误解,因此他甚至一改过去坚决反对东北直接交涉的态度,在要求蒋作宾准备作出让步的同时,更试图再通过东北方面去与苏联接洽。为此,蒋要求外交部派亚洲司司长周光龙前往沈阳,授权东北直接向苏联寻求和平解决,不必拘泥于中央交涉。问题是,时至于此,张学良也是束手无策。其因此复电蒋称:“至俄事由东北直接交涉一节,由于边境战祸发生以来,交通阻绝,不但对方原任谈判之人早已遄返,无由接洽,即使函电传达,亦苦无法可通。所以实无术再事转圜。此事当初既由中央完全担任,已数月之久,彼外交当局对本案应付计划,自必筹之已熟,今虽有小波折,亦应别图良策,以善其后。此种情形,谅邀彻瞩,尚乞俯鉴愚衷,转催设法速决。”[107]

至此,中苏交涉再度陷入困境。尽管,王正廷极力否认有所谓苏联政府通知各国驻莫斯科大使,经德国调停之交涉已告中止之说,但事实上,苏联方面确已不再通过柏林与中方进行接洽了。

       4.苏军大举进攻与张、蒋妥协经过
自9月下旬柏林交涉中止,苏军进一步加强了对中国边境的军事示威行动。10月初哈尔滨特区高等法院开审苏联领事馆案,更使苏方把过去单纯的示威行动,变成了相当规模的武装入侵。10月12日,终于爆发了著名的同江战役。苏军凌晨出动飞机25架、军舰10艘、机关炮车40余辆,后又增派骑兵约800余名、步兵3000余,向同江中国守军发动大规模进攻。中方海军江防舰队顽强抵抗后几近全军覆没,江平、江安、江泰、利捷、东乙等5舰被击沉,利绥舰受重伤逃回富锦。同时团以下军官17人被打死,士兵伤亡约700余。[108]战至午后3时,苏军夺取了同江县城,中方守军被迫退守富锦。

这边东北军备受苏军打击,损兵折将,那边蒋介石除了推动国民政府拨款200万元外,几乎帮不了张学良的忙,而其自身因受到张发奎、俞作伯、李明瑞、唐生智,乃至冯玉祥等部联合反蒋的巨大压力,还不得不向张学良索要重炮营以为奥援,这种情况连蒋介石自己也觉良心不安了。他在给张学良的电报中再三解释说:“暴俄知我国内乱,故对我提议与德国斡旋之计,均置之不理,且声言概不承认与德国有所接洽云。如此情状,我方求速而敌方反益延缓,使我前方将士与东北同志困难倍增,此心歉然,莫可名状。”然“以意度之,西北问题不了,则俄事亦连带延长,不能速了。”此不能不请张帮助之原因所在。[109]

但事实上,蒋这时虽仍催促外交部抓紧设法,王正廷也已无计可施。他在21日电告张学良:德国出任调停一层已被俄绝,中央亦无法可想,东北应设法自了。随即,外交部致电驻外各公使,通告了中俄交涉破裂的情况,希望各国能够提供帮助和意见。同时,外交部还发表了对俄宣言,陈说整个交涉经过,指责“苏联政府绝无诚意以谋本问题之解决”。[110]对此,张学良异常恼火,虽明知阎锡山这时已经有加入反蒋阵营的意向,他还是不能不去电求援。其电称:“昨接外部电告,德国出任调停一层经苏俄谢绝,中央亦为束手,嘱东北设法自了。俄人早经返国,无从接洽,实已无法进行,言之深为痛心。我公有何高计,仍请指教。”[111]

对于中国政府所面临的困境,各国政府的态度依然如故,相信中苏两国可以在原有协定的基础上和平解决争端。其中日本外相币原的说法最为明白。他强调:据他了解,“俄政府对于此项交涉最初本竭力主张非将东路恢复至事件发生以前之原状断无开始谈判之余地,嗣经再三退让已不复坚持将中国方面自由罢免之局长重行复职,仅要求另派相当俄人为局长。此为俄政府最大让步。至禁止俄人在中国地方宣传赤化一节,俄政府亦允照办,惟要求中国政府严饬地方官对于在中国境内活动之白系俄人亦施以同一取缔。此更为当然办法。中国政府上述两点均不肯承诺,以致问题至今未能解决等语。”“日政府意见,取缔白俄一节为题中应有之义,想中国政府断不拒绝,至局长问题若俄国坚持须将埃姆谢诺夫等复职,自于中国体面有碍。今既放弃此说,仅止要求另派俄人为局长,则实际上已非绝对主张回复原状,不可谓非中国方面之胜利。至任命俄员为局长既系协定明文所有,则迟早总须实现。先派后派不过手续问题,于原则上并无关系。从第三国眼光观之,此等争点极属微细,似无坚持之必要。此不独日政府意见,如此美国务卿所见亦完全相同。此外在东京外交团谈及此事者,皆抱同一观察。现闻中俄谈判中止,边境形势恶化,彼此牺牲多数性命之事日有所闻,为两国大局计,实觉为小失大。”[112]

10月25日,张学良电告南京方面,苏方原驻大乌里八十六号小站及阿穆该图之第七号军队业陆续撤退,易之以第五号模范军炮骑兵,共约5万左右,显将大举来攻。[113]次日,因哈尔滨地方当局再度派员搜查苏联驻哈领事馆,加拉罕致电张学良提出强烈抗议。鉴于外交破裂,军事无力抵御的严酷现实,张学良28日被迫亲电加拉罕委婉解释。由于张这时怀疑苏军将以占领哈尔滨为目标,故其此举显然希望双方能够就此实现直接交涉。张同时将此意电告了蒋介石,希望外交部暂时不要向国联和非战公约组织提起控诉,以争取直接交涉可能。蒋介石对此亦未表示反对。其电称:“外部对联盟及非战约国声明书已于宥日提出,不及收回,兄致俄外部电如已发出则亦无妨,倘未发出,则暂缓数日更好。盖自中回京后,俄方已间接来电表示让步之意,而观俄外部致兄之电,更料其不敢占领中东路。此次大举内犯,其目的亦不在占领哈埠,以其果占哈埠则于其外交必陷于难境也。若兄既提出,则待其复电再定办法。惟弟必负责不敢有所推诿也。”[114]

30日,已后撤的苏军再度进占了同江县城,并派海陆空军侵入富锦江岸,于当晚夺占了富锦县城。对此,南京方面依旧不相信苏军有大举进攻哈尔滨或占领整个中东路的可能,外交部且根据外电消息,断言苏军后方缺粮,短时间内不可能有大规模的进攻计划。然而,张学良的情报却全然相反。他电告南京称:“伯力附近铁路沿线,堆积粮秣如山,确有第三国由海参崴运输供给,如云俄方缺粮,实不足信。”据东北政务委员会判断,苏军“用兵计划,俟封冻后,一部由萝北进攻阳原,然后直捣哈埠;一部用骑兵直攻黑河,然后直攻江省省城。”[115] 

然而,张学良的情报却全然相反。他电告南京称:“伯力附近铁路沿线,堆积粮秣如山,确有第三国由海参崴运输供给,如云俄方缺粮,实不足信。”据东北政务委员会判断,苏军“用兵计划,俟封冻后,一部由萝北进攻阳原,然后直捣哈埠;一部用骑兵直攻黑河,然后直攻江省省城。”[115] 

不论张学良等人关于苏军将会进攻哈尔滨和中东路的判断准确与否,从11月17日开始,苏军真的开始发动了大举进攻。苏军进攻分东西两路,西路主攻满洲里和札兰诺尔,东路分别指向绥芬河和密山县,并轰炸了牡丹江。据张学良19日报告:17日“晨敌飞机二十七架,唐克车二十余辆,步骑炮兵三万余,进攻满洲里、札伦诺尔我军阵地。我军以少数之众决死拒守,团长营长以下死伤甚多。现正在激战中,满站十八里处铁路被截,票车被炸,乘客伤亡甚众。满站无线电台滨卢县署营房煤矿等均被毁,札伦诺尔阵地被坏尤烈,同时东路有飞机一队由下城子进至牡丹江,炸击我飞机厂。现札伦诺尔恐不能守,满站后路已断,守军亦复告急。祈转陈主座,余俟得续报。”[116]

两天后,张学良吃惊地得知,满洲里和札兰诺尔均告失陷,黑龙江省第十五、十七两个旅几近覆灭。鉴于蒋仍要其不屈不挠,忍辱负重,深知东北军无力阻止苏军推进的张学良不能不复电蒋介石,痛陈再不能如此轻率地牺牲东北军人的道理。其电称:“札兰诺尔韩旅死伤过半,遂至不守,满洲里梁旅因后路已断,绕道撤回,能否脱险尚不可知。敌军武器新锐远过我军,徒以血肉之躯奋与相搏,宁复有幸。钧电谕以忍辱负重,敢不勉遵。惟以一隅之力,当强敌倾国之师,值此河封冻之时,既无设险拒守之策,欲守我不犯人之信,更无作战之计划,甫言事事落于被动地位,牺牲袍泽于无益之地,言之实深痛心。所冀者,外交得有进展,广解我东省之倒悬,若长此听其自然,则良等诚不知所措。良等固不足惜,如国家何?”[117]

苏军此次大举进攻,仅几天时间,东路就深入百余里,打下了密山县,并进至佳木斯以北牡丹江以东地区;西路更是由满洲里、札兰诺尔,经嵯冈一气攻陷了海拉尔。黑龙江守军韩光弟旅全军覆灭,旅长及团长均告阵亡;梁忠甲旅则因突围不成被迫投降。仅西路两旅守军被俘者,就已上万,其他人员和财产损失更是难以计其数。[118]此役震动之大,极大地影响了整个东北边防和东北人心。东北西线守军由满洲里、漠河一线,被迫退守海拉尔以东及兴安岭、博克图一线。张学良甚至要求漠河方向各卡官兵保护商民退至嫩江,以就食粮。对此,南京政府除要求驻外各公使向列强各国通报苏联侵略情形,并向国联和非战公约组织提出控诉,要求各国共同制裁苏联外,也只剩下转托德国政府照会苏联,要求苏方顾念非战公约规定,接受中方建议,各自从边界后退军队30英里之一着可想了。[119]当然,张学良对南京方面的努力已不抱希望。

还在海拉尔沦陷前,张学良就已经命令蔡运升立即设法与苏方人员进行接触,谋求东北地方与苏联方面直接交涉。20日,蔡经过苏联驻哈副领事阔阔林向苏联当局递交了一封正式文件,声称希望立即开始就中苏冲突问题进行谈判。当日,阔阔林前往海参崴,得苏联外交人民委员会复函于25日返回哈尔滨。苏联政府条件依旧:(一)中方承认根据俄中协定恢复东省冲突以前之状态。(二)对于苏联方面根据协定所推荐之正副局长,即行恢复其职权。(三)因纠纷逮捕苏联人民即行悉数释放。苏联方面并声明,中方对8月29日由德国转达之先决条件未履行前,不能开始谈判。据张学良27日电告阎锡山和何成浚称:得此复函后,“良即召集寅僚从长讨论,佥以认外部交涉数月毫无结果,东省人死万余,财产损失约数万万,不能不设法了结。良查蒋主席暨外部从前均有电来指定三策,令由地方自了,遂于宥日致电俄外部,对前项三条件大体同意。”据此,张学良还直接去电蒋介石,要求同意“先由地方接洽,缓提国联”,以免节外生枝。[120]

27日,蒋介石得到张学良的电报,“骇异久之,曰:‘如此大事,中央与地方政出两歧,惹笑中外!’又曰:‘详汉卿电俄措词尚含混,似未完全屈服,然其无经验与胆识,不能坚持到底,至四月辛苦,付诸东流,令人痛惜!’”[121]

28日,莫斯科公布了张学良同意接受苏方先决条件以开谈判与苏方的来往信件。[122]消息传出,让正在按照外交部的要求推动国际制裁的中国外交官们一个个瞠目结舌,纷纷致电表示惊诧不已。对此,外交部只能矢口否认外电关于东北当局已经承诺恢复中东路原状的说法,但它同时亦不能不承认,莫斯科公布的消息亦并非全无根据。其29日分别电告各公使,解释说:“俄事近由辽宁与俄商洽昨已接有张长官详细报告,惟商洽内容与中央意旨相合。”“俄事如能直接交涉固中国政府所深望。”东北方面“如与喀氏有所商洽,在张长官答复范围内自不妨酌量进行。”且“最近俄向辽宁提议三条仍不外喀氏主张,已由张长官答复,可由彼推荐正副局长,余待会议解决。”[123]

事实上,同意由彼推荐正副局长,所谓余待会议解决云云,纯为一种托辞,外交官们心知肚明。只不过,并不是所有的外交官这时都能理解这种妥协的必要。相反,倒是阎锡山等对此看得清楚。其手下的一名干部这时就说过:“东省当局因满、札各埠相继沦陷,承认三条出于万不得已,无异城下之盟。查俄方所提一二两条,完全以中俄及奉俄两协定为根据,显系表示遵守信约范围,借以博国际同情,而我方完全承诺即无异自任毁约责任。俄方正副局长复职,更以见当日指为越权及宣传赤化为无根。至所提三条只声明释放俄人而我方被拘侨民并未提及,纯系片面有利,且开议日期及地点须俟第二条履行后再行协商,既未确定时限,彼方目的既达,难免故意迁延。对善后事宜俄方请于履行条件后由我方派代表前往伯力与该地驻在交涉员协商,尤当受其左右。此等办法颇类战败国之屈服,开此恶例,易启他国轻视,棘手更多。惟在我实力不允,交涉又屡失事机,稽延时日,一切损失等于白费,出此下策亦属无可如何。”[124]

由于高唱“革命外交”,积极废除不平等条约,收回各项权利,已造成国内舆论中民族主义情绪极为高涨。还在莫斯科公布张学良与苏联交涉消息的前一天,国民党上海特别市执行委员会就曾通过决议,就中俄交涉迄未解决,致使东省牺牲极大,要求中央立免外交部长王正廷职,并拿办外交部亚洲司司长周龙光。可知此时对俄交涉的任何失误,都可能给政治家的政治生涯带来一场噩梦。因此,尽管在给各公使的电报中,王正廷再三强调张学良的让步中央十分清楚,且已予认可,在对新闻界表态时,他却一再强调自己对东北当局与苏联政府之间的直接交涉,并未接到报告。[125]然而,到12月2日,蔡运升受东北当局派遣赴伯力与苏联代表商谈,已是众所周知,且蔡本人也公开承认,张学良全部承认了苏方提出的先决条件。面对这种情况,王正廷又不得不出面否认。[126] 

4日,莫斯科传出蔡运升与西门诺夫斯基就双方开始谈判一事签署的会议纪要,其中主要的妥协就是:蔡运升代表东北当局宣布中东路理事会事理长吕荣圜撤职;西门诺夫斯基代表苏联政府宣布,在吕荣圜撤职后,苏联政府将推荐新正副局长以代替原正副局长,惟保留委派原正副局长任中东路其他职务的权利。双方约定在共同遵守1924年中俄、奉俄两协定的基础上,谈判解决中苏之间围绕着中东路所发生的一切冲突。[127]对此,东北当局很快即予证实,并声称南京中央已经覆电,表示完全同意。而外交部却仍旧再三对外表示尚未接到报告。实际上,王正廷一直在暗中与张学良密切联络。蔡运升与西门诺夫斯基所以会将苏方原提第二条内容,即苏联原正副局长恢复职务,改为中方撤换理事长,苏方推荐新正副局长,就是外交部坚持苏联原局长复职一节“关系重大,实难迁就”的结果。[128]

6日,张学良正式致电李维诺夫,对蔡运升与西门诺夫斯基商洽的结果,表示同意。他同时亦向南京方面做了通报,说明双方代表已达成解决办法三项,即(一)中东路由苏方重新推举正副局长,并保证旧局长任该路他职;(二)责任问题由双方派员调查,无须第三国参加;(三)中苏纠纷由中苏双方会议解决,请国府决定并派大员正式谈判。张坚信:“如此解决既不背中央迭电饬办之意旨,而默察内外大势均非迅速自了无以善后”。故他已自行决定,派蔡为代表,与俄代表定期开议,讨论各项实行以及关于正式会议各问题。[129]次日,蒋介石、胡汉民、谭延闓三院长及王正廷等开紧急会,讨论张学良6日致李维诺夫电,对俄事如此解决虽不能满意,但亦承认在此时只能忍痛,故决定对张电意见完全采纳。[130]

随着7日吕荣寰被免职,中苏预备会议得以召开。21日,蔡运升与西门诺夫斯基签定了预备会议记录。其要点为:(一)恢复1929年7月10日以前中东铁路状态;(二)双方释放自5月27日以后拘捕的对方国家的人民,苏方释放被俘的中方官兵;(三)恢复7月10日以后一切被革除的苏籍员工及雇员的职务,并补发欠薪,同时革除冲突期间中方雇用的人员;(四)立即恢复东三省境内所有苏联商业机关;(五)立即解散白俄武装并将其组织与煽动者驱逐出东三省;(六)立即在东三省恢复苏领馆,并在苏联远东各处恢复中国领馆,东北当局保证予苏联领馆以按照国际公法和习惯所应享有之权利,中俄全面恢复外交与领事关系问题留待中苏会议讨论;(七)切实保障遵守协议与双方利益之问题留待中苏会谈中解决;(八)中苏会谈将于1930年1月25日在莫斯科开议;(九)双方下令撤兵并恢复边境和平;(十)此项草约签字后,立时生效。按照此约,中东路新任正副局长将赴哈就职。[131]

26日,蔡运升携苏联新任中东路管理局正副局长回到哈尔滨。随即于次日赶到沈阳,于28日见了张学良。东北政务委员会30日发表任命莫德惠为中东路督办,次日苏新任局长回到哈尔滨,经理事会正式任命后,开始到局视事。双方当天分别开始公开释放被拘和被俘人员,中东路管理权之争至此告一段落。1930年1月1日,苏联代表西门诺夫斯基到沈阳谒见了张学良,双方声明两国军队同时开始撤兵。中苏之间因中东路问题所发生的军事冲突,至此亦告停止。

然而,随着伯力中苏预备会议草签记录稿送至南京,国民党高层中原本就对张学良的妥协处置有所不满的党政要员立即开始发难。孙科公开在中央党部总理纪念周讲演中主张根本否认伯力会议所签草约的效力;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外交组更通过决议,决定不承认伯力会议草约。王正廷据此电告张学良,伯力会议草约超越范围,必须修正。南京否定伯力会议草约的声势沸沸扬扬,苏方因此不仅公开声明伯力会议协定任何条款不得变更,而且开始缓撤军队,并复多方制造麻烦。面对此种情况,张学良愤然经何成浚转电蒋介石,称:蔡运升虽“鉴于事机危急,迫不及等,未及请准勉为立即签字”,然已拒绝甚多无理要求。已签草约中除早先已经承认的三项先决条件外,其他各条或不难做到,或至正式会议时尚可回旋,并无不妥。无奈该记录送交南京后,王部长竟来电指责。“往者外部徒唱高调,迁延不决,遂使东北受无量之损失,为今之计,似不得不忍痛须于将来正式会议时再图补救。倘别生枝节,再酝(酿)纠纷,弟个人可勿论,如东省人民何?大局前途,又将至何地步?”[132] 

由于南京政府内部,乃至于南京、上海众多团体反对伯力会议草约的呼声甚高,1月25日未能如期举行中苏正式会议。对此,因草约所规定的各项内容,除原拟在正式会议再行讨论的中苏复交等个别问题外,多已落实,故苏联政府也并未做出强烈反应。相反,倒是南京政府颇为尴尬,进退两难。本来是不满张学良全面妥协与让步,然而中东路及东北境内恢复苏领馆等问题又不得不承认由张自行办理,结果是所有不满只能集中到草约超越范围一点上,即蔡运升不应承诺在中苏会议中将讨论中苏复交问题。31日,蒋介石出席国务会议,其基本意见也是一样,即:“对俄外交决取强硬态度,蔡运升逾越职权,有辱使命,伯力协定不得批准。”因“中俄复交问题不在中东路问题范围之内”,必须等苏俄派全权代表来南京,中央与之交涉方得解决,此并非蔡运升有权做出承诺的问题。但是,与孙科等人的意见不同,蒋介石依旧坚持:“中东路问题与张学良以全权办理”。[133]

与张学良以全权办理中东路问题,反对伯力草约事实上就没有多大的意义。为了平息党内的强烈愤懑情绪,同时也是为了满足党内要人必欲树立南京中央权威的心理,蒋介石一周后在中央临时政治会议上做了某种让步。他在当天给张学良的电报中写道:“本日由中央临时政治会议议决办法大致如下:(一)说明伯力记录超越代表原有之职权,擅自签订在中东路问题范围以外之条件。蔡运升应从严议处。(二)中央选派代表赴莫斯科会议解决中东路问题。(三)声明复交及全部通商如有开议必要,应由苏俄另派代表来京开议。第一点用意在和缓国人之反对,并对苏俄及各国宣告伯力纪录之越权,我本可完全否认,此次纯系委曲求全,而又不太予蔡代表以难堪,故外交组原拟撤职惩办,今已减轻,所云严议尚有商酌余地。第二点用意,我既派代表赴莫,苏俄自无词可以挑衅,代表由中央派出,别国更不能据为恶例。至代表人选自可仍由尊处推荐熟悉中东路情形之人员。再由中央任命。第三点用意,一方不承认伯力纪录超越权限之签订,以补救代表之错误,一方使苏俄留有复交通商之希望,以消弥进兵之野心。中深信如此解决实于万难之中求得两全之道,所有东北困难情形均经详细考虑,前此外交组所拟完全否认伯力纪录及拒绝开议复交通商,已分别改正,可信苏俄决不至再藉词弄兵。如东北尚有他种困难,仍请迅速电示,中必尽力为之。”[134]显而易见,所谓三项办法,中心还是由中央选派代表赴莫斯科会议解决中东路问题这一条。从会议最后仍旧决定以张学良推荐的莫德惠为代表,而蒋又十分清楚莫德惠“意在承认伯力协定”的情况[135]可知,如此做的关键其实只是想要在形式上维护一下南京政府的权威地位,使别国“不能据为恶例”而已。 

根据中央临时政治会议的决议,外交部于2月8日就伯力会议记录事发表宣言,说明“伯利记录中关于解决中东铁路纠纷之办法,业已实行。依照该项办法,两国拘留之人民已由双方释放,该路新正副局长亦经任命;该路交通已恢复原状。国民政府兹为谋中东铁路问题之最后解决起见,准备遴派代表前往莫斯科出席正式会议,专为讨论中东铁路善后问题。”但记录中“除规定解决中东铁路纠纷之办法外,尚载有数种事项,属于两国间之一般关系,显系超越国民政府训令之范围,而为中国代表无权讨论者。”对此,“苏联政府如认为有商议之必要,另派代表来华时国民政府亦愿与之商议。”[136] 



五年以前,我以为我将来能改变世界; 
三年以前,我以为我将来能改变中国; 
明天,我不知道能不能养活自己。 
      ——————巨龙腾空三万尺,俯首曲身吞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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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料未及的是,外交部发表宣言不过两天时间,阎锡山竟揭旗反蒋。随即,阎锡山、冯玉祥、李宗仁、汪精卫等各反蒋势力一致携手,另立国民政府,并推举阎为国民政府主席,因而引发了著名的中原大战。这场双方各自动员了上百万兵力的大规模战争,断断续续打了半年时间,直到10月底才以南京政府的胜利而告结束。受此影响,中苏正式会议只好一再推迟,直至10月11日才得以正式举行。[137]而基于双方在对伯力会议草约问题上各持己见,会谈刚开即告停顿。而后虽两度复开,仍拖数月而无结果。随着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东北迅速沦陷于日本之手,南京政府与苏联方面此后就再没有有机会就中东路事件的善后问题进行谈判了。

 

综上所述,张学良及蒋介石发动中东路事件,不论曲直如何,其失败几难避免。其中原因,除了东北方面自身准备不足,军队战斗力较弱等因素以外,主要原因不外有二:

一是过高地估计了苏联和资本主义各国之间的意识形态分歧,过低地估计了苏方在外交极端孤立的条件下军事上作出反应和实施报复的可能性,太过轻视了在国家关系中通行的外交准则和利益关系。他们,特别是蒋介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意识到,武力夺回国家权益的做法,不仅威胁了苏联,而且也使列强各国政府感到自身在华利益岌岌可危,因而不能不转而站到同情苏联的一边去了。蒋介石乃至于张学良,寄希望于国联和非战公约组织对苏联施压,逼使苏联让步,几乎完全落空。

二是中国这时远未实现统一,蒋介石及其南京政府不仅不具备动员全国对外抗战的能力,甚至还不具备这种公共号召力。由于地方实力派依旧各自为政,南京的中央正统地位还在受到挑战,不光是蒋介石无力动员全国之力援助东北对抗苏联,就是张学良真有军事抵抗的实力,他也不会为了南京的外交政策而真的冒险去与苏联开战。因此,一方面张学良为了保持对东北的控制权,一旦军事上出现危机,其宁愿与苏联妥协也不会引入南京的军队来共同抗苏;另一方面蒋介石最初没有受到太强的内部挑战,因而其会去鼓励张学良挑战苏联,一旦反蒋派蜂涌而起,他亦只能马上把重心由对外转向对内,不仅不再坚持东北要对苏强硬,而且不惜迅速默许张学良对苏妥协,以求得张学良能在内战问题上全力支持南京。

显然,上述两个原因比较起来,内政的原因更为重要。革命外交的作法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以新中国为例,其建国伊始,就采取了远较张学良和南京政府此时的政策更为彻底的废约、绝交和强行收回民族权益的对列强各国的政策,却抵御住了来自国际的种种报复和挑战。其原因就在于其政权对内相当强势,不仅能有效地统一国家,不必因内政而牵就外交,并且能够有效地组织举国之力使之对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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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定稿过程中曾得到牛大勇、左双文、曾业英诸位先生的指正,谨此致谢。

[1] 值得一提的有写于上个世纪80年代的杜连庆、陆军的《张学良与中东路事件》和吕明军的《张学良与中东路事件》两文(见漠笛编:《张学良生涯论集》,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1991年)。90年代虽然也有几篇文章论述过中东路事件,但不仅史料利用上,就是对事件说明的清晰程度上,也多不及前两文。已知对中东路事件经过情形的说明较为具体者为张魁堂著《张学良传》(北京,东方出版社,1991年)一书,11年后海外学人唐德刚、王书君著《张学良世纪传(口述史录)》(济南,山东友谊出版社,2002年),述及中东路事件原因及经过的相关文字,即大段抄自张书的内容,足以见这方面研究之少进步。

[2] 一般史书多认为张学良搜查苏联驻哈尔滨领事馆是“遵奉蒋介石关于冯玉祥‘叛乱’与苏联驻哈尔滨领事馆有关的密令”,似无充分根据。见杜远庆、陆军前引文,同前引,第41页。其后如刘志青著《恩怨历尽后的反思-中苏关系七十年》(济南,黄河出版社,1998年)等书,述及此点,亦往往照抄此说。见该书第186页。

[3] 《古应芬致蒋主席电》(1929年5月),台北“国史馆”藏蒋中正档案,特交文卷(一)第2册,总112号。

[4] 转见程思远主编:《中国国民党百年风云录》(上),延吉,延边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50页。

[5] 唐德刚、王书君前引书,第351页。

[6] 同上引注,第352页。张学良所谓开始打胜了,后来苏方指挥官换了加仑,部队也换了,东北边防军才吃了大败仗的说法,明显与事实不符。有关军事上的情况,除本文所涉及者可注意外,还可参阅王理寰、谢珂:《中东路事件及中苏战斗的经过》,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编:《文史资料选辑》第三十七辑,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队2000年,第15-22页。

[7] 有关搜查苏联驻哈领馆事件发生前双方围绕着中东路权问题的交涉情况,可见记者:《中东路交涉之最新史料》,《国闻周报》第七卷第二、三期,1930年1月6,13日。


[8] 转见张友坤前引书,第366页。

[9]《沈阳张学良电行政院谭院长外交部王部长电》( 1929年5月29日),台北“国史馆”国民政府外交部档, 0624.20/5050.01-01,1063-1066。

[10] 《外交部复夏维崧代办电》(1929年5月31日);《王正廷致张汉卿兄电》(1929年5月31日),同上引,0624.20/5050.01-01,1074,1076。

[11] 《夏维崧致南京外交部电》(1929年6月1日),程道德等编:《中华民国外交史资料选编(1919-1931)》,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年,第536页。

[12] 张友坤前引书,第367-368页。

[13] 张友坤前引书,第368页。

[14] 张友坤前引书,第367页。

[15] 有关中东铁路管理权问题,东北当局与苏方始终存在严重分歧。直至张学良下令搜查苏联驻哈尔滨总领事馆两个多月前,双方还曾为此进行过多番交涉。中方坚持要依照中苏共管的原则行事,苏方局长不能独揽大权,中方必须享有平等的权利。但苏方坚持独霸管理权,并不使中方享有平等获利。涉及这一交涉的相关情形,可参见记者:《中东路交涉之最新史料》,《国闻周报》第七卷第二期,1930年1月6日。

[16] 《致张景惠吕荣寰电》(1929年6月6日),毕万闻主编:《张学良文集》(1),北京,新华出版社1992年版,第191页。

[17] 台北“国史馆”蒋中正档案,困勉记卷十二,1929年6月10日条。

[18] 张友坤前引书,第370页。

[19] 张友坤前引书,第371页。

[20] 张友坤前引书,第373页。

[21] 困勉记卷十二,1929年7月10日条。

[22] 转见张魁堂前引书,第60页。关于出兵10万,拨几百万军费的说法,源自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部驻京办事处处长秦华的回忆。其说虽未必十分准确,但对照苏军侵扰边界后南京方面曾明言已准备数万军队随时可以出关,并曾援助200万元的情况,可知此说亦并非完全不可信。

[23] 张友坤前引书,第376-377页。

[24] 见《外交部致驻外各公使电》(1929年7月17日),国民政府外交部档,0624.20/5050.02-03,1086-1087;并见《俄牒全文》,《大公报》1929年7月17日三版,译文略有不同。 

[25] 《蒋介石致张学良电》(1929年7月16日),蒋中正档案,特交文电,18045171。

[26] 困勉记卷十二,1929年7月16日条。

[27] 《各要人谈话认俄系恫嚇》,《大公报》1929年7月16日三版。

[28]《外部昨电令驻俄代办转达中国对苏俄希望》,《大公报》1929年7月17日三版。

[29]《苏俄绝交牒文》,《大公报》1929年7月19日三版。

[30] 《苏俄昨宣布对华绝交》,《大公报》1929年7月19日三版。

[31] 困勉记,1929年7月18日条。

[32]《蒋介石致张司令长官电》(1929年7月18日),蒋中正档案,革命文献,统一时期,第五册,第19页。

[33]《苏俄宣布对华绝交后中国政府发正式宣言》,《大公报》1929年7月20日;国民政府外交部档,0624.20/5050.02-08,0015-0016;并见程道德前引书,第540-545页。

[34] 《蒋介石致张汉卿电》(1929年7月19日),蒋中正档案,革命文献,统一时期,第五册,第21页。

[35] 《东北边防军司令张学良自沈阳报告苏联政府调动军队迫近满洲里、绥芬等处请中央预定方策电》(1929年7月20日),秦孝仪主编:《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绪编(二),中国国民党中央委员会党史委员会1981年初版,第221页。

[36] 《蒋介石致张汉卿电》(1929年7月20日),蒋中正档案,革命文献,统一时期,第五册,第32-35页。

[37] 《美国建议调解中俄争端以后》,《大公报》1929年7月22日三版。

[38] 困勉记卷十二,1929年7月21日条。

[39] 《蒋介石告各省政府各总指挥师旅团长转全体将士同志书》(1927年7月20日),蒋中正档案,革命文献,统一时期,第五册,第28-31页。 

[40] 《华盛顿伍朝枢致南京外交部电》(1929年7月21日),国民政府外交部档,0624.20/5050.02-03,1842。

[41]《外交部致驻各国公使电》(1929年7月21日);《外交部致驻英国陈代办电》(1929年7月21日),国民政府外交部档,0624.20/5050.02-09,0175,1836。

[42] 《国民政府文官处致南京各院部会、阎委员百川、张委员汉卿、上海蔡委员子民、福州杨委员幼京、北平何参军长雪竹、洛阳唐院长孟萧暨各省政府主席各特别市市长各总指挥各师长电》(1929年7月22日),蒋中正档案,特交文电,18033725。

[43]《柏林蒋作宾致南京外交部电》(1929年7月21日),蒋中正档案,革命文献,统一时期,第五册,第39页。

[44] 《南京赵部长电太原阎总司令电》(1929年7月21日),阎锡山档案,中东路事件案,2136-2138。

[45] 《张学良致蒋介石电》(1929年7月22日),蒋中正档案,革命文献,统一时期,第五册,第44页。

[46] 《蒋介石对张学良电报的批示》(1929年7月22日),蒋中正档案,革命文献,统一时期,第五册,第44页。

[47] 困勉记卷十二,1929年7月22日条。

[48] 《南京蒋介石致太原阎锡山总司令电》(1929年7月22日),阎锡山档案,中东路事件案,2140-2141。

[49] 《南京赵部长致太原阎总司令电》(1929年7月24日),阎锡山档案,中东路事件案,2134-2135。

[50] 《华盛顿伍朝枢致南京外交部电》(1929年7月24日);《外交部复伍朝枢电》(1929年7月25日),国民政府外交部档,中东路事件,0624.20/5050.02-03,1886,1889。

[51] 何成浚到沈阳后即发现:东北高层内部“除汉卿以外之重要人物对外交当局之办法多怀疑,并极不愿有军事行动。”《何成浚致阎总司令电》(1929年8月21日),阎锡山档案,中东路事件案,2186-21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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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忽~幸好有中文的,不然又郁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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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其他的资料,但是懒得转了,帖子开的真慢.
"武装保卫苏联"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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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口阶级斗争,闭口武装暴动!”毛人凤突然逼上前去,粗短的手臂全力挥动着:“你们那一套马列主义的阶级斗争学说早已陈腐不堪。马克思死了多少年了?列宁死了多少年了……”

  “可是斯大林还活着。”许云峰突然打断毛人凤的话:“斯大林继承了马克思列宁的事业,在全世界建成了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你们听了他的名字,都浑身发抖!”
      ——《红岩·第10章》

看!是什么支撑着许云峰同志与反动派斗争到底?是伟大的斯大林! 那些网特们诋毁斯大林,其目的就是诋毁红岩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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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口阶级斗争,闭口武装暴动!”苗人凤突然逼上前去,粗短的手臂全力挥动着:“你们那一套马列主义的阶级斗争学说早已陈腐不堪。马克思死了多少年了?列宁死了多少年了……”

  “可是斯大林还活着。”乔峰突然打断[COLOR=RED]苗人凤[/RED]的话:“斯大林继承了马克思列宁的事业,在全世界建成了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你们听了他的名字,都浑身发抖!”


不知觉地看成了这样。


说起来,
姓毛的信的又是哪一套哪,
无论是民主主义,资本主义,独裁,君主乃至宗教创始人,
又有哪个不久远,不陈腐的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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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红翼在2006-6-28 15:48:32的发言:


 
 说起来,
 姓毛的信的又是哪一套哪,
 无论是民主主义,资本主义,独裁,君主乃至宗教创始人,
 又有哪个不久远,不陈腐的哪?
 


偶最初以为你说的是太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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