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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海沉钩:古代酷刑--“陵迟”之刑(ZT)
史海沉钩 : 古代酷刑--“陵迟”之刑  (ZT)

“陵迟”也作“陵迟”,俗称“剐”,即在执行时零刀碎割,使犯人受尽痛苦而死。这种处刑方法虽然在辽代才列于正刑,但一般认为五代时它已作为特别刑罚在使用了。宋人陆游在奏状中说:“五季多故,以常法为不足,于是始于法外特置陵迟一条。”
  陵迟之慑人残忍之处,就在于它以细碎割裂肢体的方式,大大加深和延长了受刑绝命的时间和痛苦。早在先秦和秦汉时代,就有车裂、磔、圜、支解之类的刑罚,或明载于律法,或实施于法外。这些刑罚的基本手段都是分裂、切碎犯人的身体,尽管有许多史料表明,它原是在犯人处死后实行的戮尸方法,却并不排除暴君酷吏后来以此法杀人。西汉吕后残害戚夫人,“断戚夫人手足,却眼,军耳,饮音药,使居厕中”,不正是支解的遗意吗?此后,这类施刑方法不断出现,东汉末年董卓“施帐幔饮设,诱降北地反者数百人,于坐中杀之。先断其舌,次斩手足,次凿其眼目,以镬煮之,未及得死,偃转杯案间。会者战栗,亡失匕箸,而卓饮食自若”。南北朝时的侯景“刑人或先斩手足,割舌劓鼻,经日方死”。
  而到了唐代,便有了碎割皮肉的做法,据《旧唐书·宦官传》载,杨思勋“性刚决,所得俘囚,多行剥其面,或发际,掣去头皮,将士以下,望风慑惮,莫敢仰视,故所至立功。内给事牛仙童吏幽州,使张守桂厚赂,玄宗怒,命思勖杀之。思勖缚架之数日,乃采取其心,截去手足,割肉而啖之”。从这段资料来看,“割肉”似在死后,但《新唐书·宦官传》则称:“思勖缚于格,垂惨不可胜,乃探心,截手足,剔肉以食,肉尽乃得死”,可见当在生前。正在这种情况下,五代、宋时出现了“肌肉已尽而气息未绝,肝心联络而视听犹存”的“陆迟”特别刑罚。陵迟之名,原出《荀子·宥坐》,杨惊注云:“迟,漫也。陆迟,言丘陵之势渐慢也。”沈家本认为:“陵迟之义,本言山之由渐而高,杀人者欲其死之徐而不速也,故亦取渐次之义。”陵迟从辽代开始定为正式刑罚,一直沿袭到清末。光绪三十一年(公元一九○五年),经沈家本奏请,才正式废除。
  陵迟虽然明载于典刑,但法律上并不明确规定其施刑方法。清人王明德在《读律佩》中所谓的“陵迟者,其法乃寸而磔之,必至体无余脔,然后为之割其势,女则幽其闭,出其脏腑,以毕其命,支分节解,范其骨而后已”,也不过是就大体而言之。沈家本也不得其详,他认为这是因为陵迟的施刑方法皆系刽子手师徒口援,外人无法知其详。除此之外,陵迟施刑方法之不一,还由于皇帝常常干预这一“极刑”的施刑,如果是皇帝下令要让犯人“多受些罪”,剐割可能就酷烈得多。一般相传,古代的陵迟有八刀、二十四刀、三十六刀、七十二刀、一百二十刀的区别,据说崇祯年间处决郑曼时曾割了三千六百刀。以二十四刀为例,其则割次序是:第一、二刀切去双眉,第三、四刀切去双肩,第五、六刀切去两乳,第七、八刀切去两手和两肘之间的部分,第九、十刀切去两肘和两肩之间的部分,第十一、十二刀切去两腿的肉,第十三、十四刀切去腿肚,第十五刀刺心脏,第十六刀切脑袋,第十七、十八刀切两手,第十九、二十刀切两腕,第二十一、二十二刀切两足,第二十三、二十四刀切去两腿。如果要割成上百成千刀,每次只能割很小一块,人构“鱼鳞碎割”,并由此衍出陵迟时要用渔网勒紧在犯人身上,使其肉从网眼中鼓出,然后一一碎割的说法。由于陵迟施刑没有定法,行刑刽子手常常借机向犯人家属敲诈。方苞在狱中曾听说过这样的事:“凡死刑,狱上,行刑者先俟于门外,使其党入索财物,名曰‘斯罗’。富者就其戚属,贫则面语之。其极刑,曰:‘顺我,即先刺心;否则,四肢解尽,心犹不死。’”现存资料中,有几份亲见陵迟场面者记下的观感,对于我们了解这一专制制度下极为惨酷的刑罚是很珍贵的史料。一例是明代亲自监督陵迟刘瑾的刑部主事张文鳞的记述:“其后,奉旨刘瑾陵迟三日,锉尸枭首……陵迟刀数例该三千三百五十七刀,每十刀一歇一吆喝。头一日例该先剐三百五十七刀,如大指甲片,在胸瞠左右起,初动刀则有血流寸许,再动刀则无血矣。人言犯人受惊,血流入小腹小腿肚,剐毕开膛,则血皆从此出。至晚押瑾顺天府宛平县寄监释缚数刻,瑾尚能食粥两碗。次日则押至东角头,先日瑾就刑,顿言内事,以麻核桃塞口,数十刀气绝,时方日升在彼。与同监斩御史其本奏,奉圣旨:‘刘瑾陵迟数足,坐尸免枭首。’坐尸当胸一大斧,胸去数丈。”与其时代相近的还有明代陵迟郑曼的目击记述:“黎明脔割之旨乃下。行刑之役俱提一小筐,筐内均藏铁勾利刃。时出刃与勾,颖以砂石磨利之。郑曼坐于南牌楼之下,科头趺足,对一童子嘱咐家事,絮絮不已。鼎沸之中忽闻宣读圣旨,应剐三千六百刀,刽子手百人群而和之,如雷震然,人皆股栗。炮声响后,人拥挤之极,原先所见,下刀之始,不知若何。但见有丫之木,指大绳勒其中,一人高踞其后,伸手垂下取肺肚两事,置之丫巅。忽又将绳引下,聚而割之者如胃。身臾小红旗向东驰报,风云电走,云以刀数报入大内。”一另一则具有代表性的资料是见载于一八六三年六月十三日《华北先驱报》上目睹清军陵迟太平军俘虏的信件:太仓被占领的次日,上午十一时光景,有七名俘虏被押送到卫康新附近清军营地。他们的衣服全被剥光,每个人都被绑在一根木桩上面,受到了最精细的残忍酷刑。他们身体的各部分全被刺入了箭镞,血流如注。这种酷刑还不能满足那些刑卒的魔鬼般的恶念,于是又换了别种办法。他们从这些俘虏身上割下了,或者不如说是砍下了一片片的肉,因为根据当时景象看来,他们所用的行刑工具太钝了。这些肉挂着一点点的薄皮,令人不忍卒睹……这些可怜的人们在数小时内都一直痛苦地扭动着。大约在日落时分,他们被一个兽性的刽子手押到刑场上,这家伙手里拿着刀,急欲把自己的双手染满鲜血,简直像个恶魔的化身。他抓住这些不幸的牺牲者,威风凛凛地把他们拖到前面,嘲笑他们,侮辱他们,然后把他们乱剁乱砍,用刀来回锯着,最后才把他们的头砍断一大部分,总算结束了他们的痛苦。

史海沉钩 : 宦官,世人目之为宫闱政治的怪胎。

  翻开史册,可见许多王朝的治乱兴衰都与之有关,而宦人弄权,尤以东汉、唐、明三代为甚。因此,宦官历史的研究,可以作为解剖中国古代政治的一个突破口,其间将透露出君主专制制度的某些端倪。
  宦官,原是宫廷内苑为帝王及其家族生活服务的官员之总称。所谓“宦者四星,在皇位之侧”。此处宦者指的是帝王周围宠幸之人,其中一部分是经过阖割的男人。东汉“中兴之初,宦官悉用阉人,不复杂调他士”,此后宦官才专指被阉割丧失性机能的内臣。郑玄描绘其特征说:“奄(阉),精气闭塞者,今谓之宦人。”先秦时期谓宦者、宦者令,后世又有寺人、阉人、中官、宦官、内官、中涓、中当、内监等多种称呼,唐代始称太监。宦官从一产生,就是专制王权下,阶级压迫和奴役的产物,商代的宫刑奴隶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宦官。周初,“寺人掌女宫之戒”,《礼记·月令》记载其职责:“命奄尹,申宫令,审门阉,谨房室,必重闭,省妇事。”
  在“家天下”的专制时代,君主们为了保证王族血统的纯洁,需要一批没有性功能的“刑馀之人”为自己服务。黄宗义一针见血地指出:宦官之出现,“则由于人主之多欲也。人主……视天下为娱乐之具。崇其宫室,不得不以女谒充之;盛其女谒,不得不以奄寺守之”。这是因为在帝王看来,其一,这些经过阉割手术的中性人,可以出外入内,传递信息,割断宫内女人与宫外男性的直接联系;他们既不会与宫女后妃发生通奸关系,又不会在传诏宣命等活动中与大臣发生性爱关系,这是“双保险”;其二,失去性机能的男人“体非全气,情志专良”,因而“易于后养”,且在气力上大于女人,可以承担宫中粗重活计;其三,在必要时,宦官还可以加入宫廷警卫;其四,宦官多出身寒门,地位低下,君主们视之为家奴,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没有根基与后嗣,不易与大臣及地方官结成私党,便于驾驭。可见,帝王本来是把宦官作为生活上的方便之具使用的,而不具有多少政治意义。宦官从操下贱之役的奴才,上升为政治上翻手为云、复手为雨的显赫集团,非一朝一夕之功。其对权力的掌握,有一个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历史过程。春秋战国以降,宦官的地位发生了很大变化,宦官相当广泛地参与了政治活动,权力渐渐膨胀起来,“其能者,则勃貂、管苏有功于楚、普,景监、缪贤着庸于奏、赵。及其敝也,则竖习乱齐,伊戾祸宋”,从而开了宦官干政的滥觞。秦削平六国,建立起中央集权的专制帝国,宦官制度也随之确立,“中常侍得入禁中”。汉承奏制,任阉人为中常侍,亦参用士流。武帝“数宴后庭,或者潜游离馆,故请奏机事,多以宦人主之”。至元帝之世,则弘恭、石显已窃权干政,萧望之、周堪俱被其害,然势力犹未大肆汜滥。光武中兴,宦官悉用阉人,不再延聘士人。东汉中后期,曾有七代皇帝“践阼幼弱”,年轻的皇太后临朝听政,外戚揽权。和帝、安帝、顺帝、桓帝成年后,先后四次联合郑众、李闰、张逵、孙程、单超等宦官,诛减窦氏、邓氏、梁氏三个势力强大的外戚集团。然而经过这几次大规模的斗争,宦官势力变大,形成取代外戚的又一政治集团。“权倾海内,宠贵无极,子弟亲戚,并荷荣任”。东汉一部历史,是宦戚争权的历史、也是外戚失败于阉宦的历史。
  三国魏晋南北朝时期,世家大族专权,皇权削弱,阉官“以官掖驱驰,便蕃左右,渐因昵狎,以至大官”的毕竟不多,成不了气候。
  唐初,宦官“但在阁门守御,黄衣廪食而已”,最高的官级不过三品。玄宗时鉴于宗室勾结大臣发动政变的教训,乃重用高力士等宦官,持节征讨,奉使宣传、殿头供奉,入审,教坊,皆委任之。中唐后,藩镇割据,天子自置兵于京师,曰禁军,交由宦官统辖。为牵制地方,又任宦官马监军、枢密使,自此,“威权日炽……万机之与夺任情,九重之废立由己”。鸩宪、敬,立穆、文、武、宣、懿、僖、昭,宦官权势在唐中叶后达于极盛。
  有鉴于唐,宋代“太祖初定天下,掖庭给事不过五十人,宦寺中年方许养子为后”,臣僚民间不得阉蓄童孺。嗣后,太宗真宗“君臣相与防微杜渐之虑深矣”,“阉祸”微不足道。
  元蒙入主中原,“自太祖选贵臣子弟给事内廷,凡饮食、冠服、书记,上所常御者,各以其职典之”,“故天子前后左右,皆世家大臣及其子孙之生而贵者”。政府机构如秘书监置太监,仅以少数“刑余之人”充任,多数仍为健儿。
  明初,太祖于洪武十五年在宫中树立刻有“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的铁牌,禁绝宦官干政。洪武初,内侍控制在百人之内,未年虽有增补,仍明确定制,宦人“不得兼外臣文武衔,不得御外臣冠服,官无过四品,月米一石,衣食于内庭”;“其在宫禁,止可使之供俪扫,给使令而已”,并禁内监读书,但执行起来并不严格。宦官之得势,始于永乐朝。“靖难之役”宦官助朱棣取得帝位有功,多所委任。“永乐元年,内官监李兴奉敕往劳暹罗国王。三年,遣太监郑和率舟师下西洋。八年,都督谭青营有内宫王安等。又命马靖镇甘肃,马骐镇交趾。十八年置东厂,令刺事”,宦官于是渐握出使、专征、监军、分镇、剌臣民隐事诸大权。宣宗朝在宫中设内书堂,选小内侍令大学士陈山教习之。明与历代不同处在于,自永乐始,宦侍机关由宦官系统自己管理,且拥有考癣监督、黜除官吏之权,宦官人数最多时达十多万,势力涵盖全国。黄宗义评论道:“奄宦之祸,历汉、唐、宋相寻无已,然未若有明之为烈也。汉、唐、宋有干预朝政之奄宦,无奉行奄宦之朝政。今夫宰相六部,朝政所自出也;而本章之批答,先有口传,后有票拟;天下之财赋,先内库而后太仓;天下之刑狱,先东厂而后法司,其他无不皆然。”
  清朝鉴于历代宦官的流弊,早在顺治年间,就对宫廷太监机构进行改革,“裁定员额止千余”成为定制。顺治十六年六月谕:“古用寺人,宫禁役使,势难革尽,朕酌量设置。”为防止宦官插手朝政,规定“寺人不过四品,凡内员非奉差遣不许擅出皇城,不许干涉外事,不许交结外官,不许假名置产。其在外官员亦不许与内官交给,如有觉察,纠参审实,一并正法”;又效法明太祖,于交泰殿铸铁牌,文日:“以后有犯法干政,窃权纳贿,嘱托内外衙门,交结满汉官员,越分擅奏外事,上言官吏贤否者,凌迟处死。”乾隆革除汉教习在万善殿教授小太监读书的规定,明令奏事太监一律改姓王,“以其姓多难办,宵小无由勾结也”,可谓煞费苦心。又不准太监领军,以防不测。尽管清朝对宦官立法既严且密,但总也不能根绝宦官擅权的现象,小德张、李莲英二人可为例证。
  宦官既然是宫廷政治一日不可或缺的附属物,因之历代都设有管理宦官的机构,其制度也便逐步趋于完善。战国时有宦者令(赵缪贤之类),秦汉时由九卿之一的少府辖之。明设十二监、四司、八局,由宦官提领,称二十四衙门。清顺治十三年改设乾清官执事,有所谓十三衙门;康熙十四年,废十三衙门,以总管内务府领其事。直到一九二四年溥仪出宫,封建帝制绝灭,中国宦官制度的命脉才被真正切断。
  考察宦官的来源,不外有四:
  (一)政府法律机构对战俘、罪徒及其家属处以宫刑,入充宫廷奴役。如汉元帝时的弘恭、石显都是因犯法受腐刑而成为宦官的。明初的郑和,云南昆明人,回族,洪武十四年(公元一三八一年)太祖进兵云南,在战争中将其俘获,时年十岁,带回南京后受阉入宫,后被赐予燕王朱棣。
  (二)穷人子弟为生活所迫,幼年施行阉割手术后,收进宫内当差。如清末大太监小德张,河北静海唐官屯人,他自幼丧父,与上了年岁的母亲和长兄过着贫寒的生活。十五岁时,外出拾粪,因偶遭赶车人诟骂,遂愤而净身入宫,任西大后的八宝太监。
  (三)怀有个人目的,为出人头地,由他人或自己动手阉割,以牺牲正常人的性功能,换取来日梦想中的飞黄腾达。如明末的魏忠贤,河间肃宁人,不识书,性嗜赌,虽已娶妻生子,但恶习不改。赌输后,不堪赌徒的耻笑,就“恚而自宫”,抛妻别子,投到太监魏朝的门下。晚清的李莲英,河间府大城县人。其父李玉因继承遗产而与其继父的亲侄辈闹纠纷,远走北京。李玉希望孩子将来替自己出这口恶气,便让人给八岁的李莲英净身,“年九岁入内廷,充役使”。
  (四)怀有其他特殊动机进官当宦官。如元朝的朴不花,其情人奇氏入宫作了皇后,他念念不忘旧情,自愿受阉趋前奉伺奇氏。
  从总体情况看,宦官多出身贫民。《后汉书》说:“贫困之民,或有贡其首级以要酬赏,父兄相代残身,妻学相孥分裂。”《后汉书·殇帝纪》载:“自建武之初,以至于今,八十余年,官人岁增,房御弥广。又宗室坐事没入者,犹托名公族,甚可悯焉。今悉免遣,及掖庭官人皆骂庶民。”唐时中官多闽广人,原因是华南地区山多地少,人口稠密,民不聊生,所以不得不将孩童净身送入宫廷谋活路。福建号为“中官区薮”,有名的唐宦官杨复恭、吐突承璀皆闽人。清宫太监十之八九,都产于京南二三百里地的圈子里。大太监李莲英、安德海、崔王贵部是此地人。因河间府紧靠子牙河边上。是一个十年九涝的低洼地带,夏天雨水一多,庄稼就颗粒无收。一发水,老百姓只得四处逃荒,送孩子当太监竟也成了一条生路。
  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受阉进宫,先要拜年长的太监为师,学会宫中的种种礼节、应酬。叩拜、称呼、请安、回话、端茶、摆膳、侍寝、传事……部有一套既定的规矩,不能乱来。拿行三跪九叩的大礼来说,届时要把头往地上撞,并要撞出声音来,称谓“磕响头”。主子问话时,跪在地上的太监几时抬头,眼睛瞅什么地方都有一定的章程。太监有事入宫,下头必须拉园了,腰微微躬着,睑上透出和善的笑容,垂着手,不紧不慢地迈着步,鞋底擦在地上但不许出声。服侍主子的时候,眼要灵,手要巧,看上边的眼色行事,投其所好。
  小太监训练合格了,由主子挑选,分在各宫监机构,操渍扫之役,驱使之职。太监在内廷中的职务非常广泛,承办的事务包括宴飨响、典礼、祭祀、库藏、财用、服御、赏资、造作、牧厩、供应等等,从清光绪年间二十四种官监机构及其职责可见其大概。
  宦官既为“刀锯之余”,其地位之低下自不待言。《后汉书》称:“阉官之隶,刀踞之残,品卑人贱,谗谄媚主。”清乾隆谕云:“太监等乃乡野愚民,至微极贱……尔等当自量其分,敬谨小心,常怀畏惧,庶几永受皇恩,得免罪戾也。”民谚也说:“一岁主,百岁奴,上下之分秩然。”宦官生来就是奴隶,也只要安心做个奴隶就够了。戏剧《法门寺》中,有一(明代)太监贾桂自称久惯跪地,一朝坐着反倒手足无措。元代,武宗立,命宦官李邦宁为江浙行省平章政事,李坚辞说:“臣以阉腐余命,无望更生,先朝幸赦而用之,使得承乏中涓,高爵厚禄,荣宠过甚。陛下复欲置臣宰辅,臣何敢当。宰辅音,佐天子共治天下者也,奈何辱以寺人。陛下纵不臣惜,如天下后世何?诚不敢奉诏。”在家天下时代,宦官是皇帝的家奴,生杀赏罚,都决于皇帝一时的意念,宦官动辄得咎。康熙诏曰:“凡太监犯罪断不可宥,尤宜加等治罪。”道光四年(公元一入二四年)又特别规定:“凡太监等除出城置买杂物不禁外,不许在戏园酒肆听戏,如有犯者,立即查拿!”连正常的娱乐消遣都被剥夺了,哪里有做人的自由可言!清宫廷太监的处罚甚严,宫殿监的处分则例分二等十二条,各处所首领太监处分则例分三等十五条。大至徇情失职,小至口角斗殴,受罚银、杖责、斥革处分不等。光绪年间,慎刑司设有“气毙”之刑,用沾水的七层白绵纸,封住受刑太监的口鼻耳,然后施丈刑责打至死。珍妃宫中三十多名太监,即受“气毙”之刑而死。碰到主子脾性乖桀,太监挨打更是家常便饭。一般的太监劳作既重,待遇却低得很。清天官衔品极的太监,俸禄按三等发:一等月银三两,米三斗;二等月银二两五钱,米二斗五升;三等月银二两,米二斗,公费制钱各六百。除去必要的开销,太监们私蓄不多,一俟年老体衰,就被赶出皇宫,不少人转徙四方,甚至毙命街头。
  宦官以至微极贱之人,每每登上政治舞台,操纵政柄,乃至于与君主共天下,不能不说是一件极奇特的事实。但如果深入中国专制政治制度的堂奥,又不难发现,这是势所必然。夏曾佑一语中的,“夫外戚宦官二害,实皆从政体而生”;宦官之弄权,“盖出于家天下之极端”。在“家天下”的政治体制下,“人君生长深宫之中,法家、拂士接耳目之时少,宦官、女子共启处之日多”。宦官在宫中以其特殊身分,“朝夕在君左右,出入起居之际,声音笑貌,日接乎耳目”。对人君的种种心态了如指掌。加之小心奉事,日久天长,渐获皇帝的欢心,倚为亲信,唐玄宗就对人说:“(高)力士当上,我寝乃安。”亲切呼之为“我家老”。“肃宗在东宫,兄事力士,它王、公主,呼为翁,戚里诸家尊曰爹,帝或不名而呼将军”。阉人往往是皇帝自幼以来的伴侣,皇帝在其成长中一直受到宦官的悉心照料,与之有相当的感情联系,这在人际关系冷漠的深宫对太子或少主殊为可贵。东汉灵帝常云:“张常侍(让)是我公,赵常侍(忠)是我母。”明朝一些皇帝则呼宦侍为“大伴”、“老伴”。因而少数宦官在皇帝亲政后被任为心腹,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清史专家赵翼说:“身在禁闱,社鼠城狐,本易窃弄威福,此即不典兵,不承旨,而燕间深密之地,单词片语,偶能移动主意,轩轾事端,天下已靡然趋之。”为改变自身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卑贱地位,宦官不惜对皇帝或最高当权者进行感情投资,绞尽脑汁满足人主的各种嗜欲喜好,以求一逞。明魏忠贤“日引帝为倡优声位,狗马射猎……”,渐获宠,兼掌东厂事。清李莲英素有“篦小李”之美警,以一手漂亮的梳头功夫得到那拉氏的赏识。他的值班房离西太后住所不远,有时太后到他屋里看一下,李便把慈禧坐过的八张椅子部包上黄布,西太后果然称许他忠诚细心,对他愈加信任。
  宦官原是皇帝的家奴,得宠后,便进一步取得亲侍的地位。从历史上看,宦官大都是以近侍的身分参与机枢的。从宫奴到近侍,这是宦官走向政治权力中心的初步。在中国封建社会,皇帝为平衡权力,常以低职务的左右侍从组成私人秘书班子代行中央权力机关之职,并渐而转化为正式的行政机构。宦官获得近侍的身分后,仍然需要一定的社会历史条件,才能正式进入权力核心层。首先,宦官势力的成长与君主专制制度发展具有同步性。就整个封建社会而言,宦官擅权往往发生于专制主义王权加强时期。宦官专政是君主专制的变型。历史上东汉、唐、明几个朝代,是皇权强化时期,恰恰出现宦官专权的三个高峰。而魏晋南北朝时期,实行世族政治,皇权有所分散,宦官就退到政治舞台的幕后。所以,郑天挺把宦官专权称作是“皇权加强的副产品”,其权势随皇权的强弱而消失。其次,就某一朝代来说,宦官的权力往往在王朝的中后期达于鼎盛。这时,政治相对比较腐败,原有的官僚系统不足以保证皇帝的权力及其运转。总而言之,宦官之成为历史上一支举足轻重的政治力量,是出于皇权需要,是君主独裁专断的必然结果。具体表现在三个方面:其一,君主独断专行,不胜其劳,故分事权于宦官,起阉人干政之渐。这种情形往往发生于王朝前期,帝王夺得天下,为保有政权,费尽辛劳。明太祖曾自述说:“朕自即位以来,尝以勤励自勉,未旦即临朝,哺时而后还宫,夜卧不能安席,披衣而起,或仰观天象,见一星失次,即为俅惕;或量度民事,有当速行者,即次第笔记,待旦发遣。”为朱氏的一统江山长存,他不仅大权独揽,连小权也不放过。据《明太祖实录》记载,仅洪武十七年九月十四日至二十一日八天内,就有内外诸司奏札凡一千六百六十件,计三千三百九十一事,平均每天他要看或听二百多件报告,要处理四百多件事。这在短时间内尚可坚持,积年累月,谁也受不了。对大臣,皇帝们不敢太放心,只得让亲信宦官代劳。当明太祖之世,即有让太监代理庶务的事迹,其他各朝也有类似情况。
  其二,在皇权受到威胁时,君主对权臣深怀疑惧,就利用宦官以夺其权,制其威,达到上下相维的政治格局。东汉和帝登基幼弱,窦宪兄弟揽权,隔限内外,群臣无由得以接近,乃独与宦者郑众定谋收宪。顺帝崩,梁后与兄冀立冲帝、质帝,又援立桓帝。梁冀秉政凡二十余年,天子拱手,凡事不得有所亲与。梁大后崩,桓帝不平尤甚,一日如厕,独呼小黄门唐璜问:“左右与外舍(即外戚)不相得者皆谁乎?”对曰:“中常侍单超,小黄门史左棺,中常侍徐璜,黄门令具瑗,皆与梁氏有隙。”帝乃召五人共定其议,谋毕,帝出御前殿,召谋尚书入,发其事,使具瑗将左右厩驺虎贲羽林都候瑗戟士,合千余人,共围冀第,收冀大将军印绶,冀及妻孙寿皆自杀,悉收梁氏子孙中外宗亲送诏狱,无少长,皆弃市,桓帝夺回政权,唐璜五人因功封侯。
  唐玄宗后,藩镇林立,“大约郡将自擅,常赋殆绝,藩侯废置不自朝廷,王业于是荡然”。唐中央为改变外重内轻,尾大不掉的政局,“艰难以来,始用宦者监军”。又委宦官统领神策军,用于平叛和抵御外藩。宦官还以枢密使、宣徽使等要职在维护中央政权的斗争上发挥重要作用。
  最发人深省的是明崇祯帝,他初登帝位时,曾一举剪除魏忠贤及其阉党,但后来又回到依靠内侍的老路上来,让曹化淳掌管锦衣卫、东厂、西厂,唐文徵等宦官外出监军。对朝野的非议,他无可奈何地说:“朕御极之初,撤还内镇,举天下事悉以委之大小臣工,比者多营私,罔恤民艰,廉谨者又迂疏无通论……朕不得已,用成祖监理之例,分遣各镇监视。”崇祯把启用宦官看作是挽救大明政权的孤注一掷。
  事实说明,宦官专权是维持皇权的需要造成的,其实质是君权的延伸和外化。在帝王看来,“中人无外当,精专可信任,速委任政”。
  其三,皇帝疏于政事,或人主童昏,从而把大权交付给宦官。
  唐僖宗“喜斗鹅走马……与内园小儿犹呢狎,倚宠暴构。始,帝为王时,与(田)令孜同卧起,至是以其知书能处事,又帝资狂昏,故政事一委之,呼为“父’”。田令孜知道僖宗不足怕,就放心大胆地贡官鬻爵,“除拜不待旨,假赐排紫不以闲”。明武宗十五岁即位,性喜游乐。内侍刘瑾、马永成、高风、罗祥等人,日进鹰大、歌舞、角抵于武宗前,武宗皇帝把朝政托付给刘瑾等宦官,日夜沉醉于声色犬马,落得个风流自在。刘瑾等遂垄断政柄,号称“八虎”。宦人还通过扶植自己的傀儡,达到获取权力的目的。唐代大宦官仇士良向门人传授经验说:“天子不可令闲暇,暇必观书,见儒臣,则又纳谏,智深虑远,减玩好,省游幸,吾属恩又簿而权轻矣。为诸君计,莫若殖财货,盛鹰马,日以球猎声色蛊其心,极侈靡,使悦不知息,则必斥经术,谙外事,万机在我,恩泽权力欲焉往哉?”一句话,要使皇帝无为于政,阉宦才能有为,才能得势。明太监如法炮制,熹宗“性机巧,好亲斧踞休漆之事,积岁不倦。每引绳削墨时,忠贤辈辄奏事。帝厌之,谬日:‘朕已悉矣,汝辈好为之。’忠贤以是姿威福惟己意”。看来,他们是很懂点心理学的



需要再多一点运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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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一段艺术点的凌迟,莫言的<檀香刑>


                              第九章  杰作
    赵甲手持尖刀,站在小站练兵操场的中央。他的旁边,站着一个罗圈腿的小徒
弟。他的面前,竖着一根高大挺直的松木杆子,杆子上捆绑着那个因刺杀袁世凯未
遂而被判决凌迟五百刀的罪犯。在他的身后,簇拥着数十匹骏马,马上坐着的,都
是新建军的高级军官。执刑柱的后边,五千名士兵,排成了严整的方阵,远看似一
片树木,近看如一群木偶。初冬的干风,刮起一阵阵白色的碱土,从士兵们脸上掠
过。在众多的目光注视下,久经刑场的赵甲也感到几分紧张,甚至还有几分羞涩。
他克制着影响工作的不良情绪,不去看那些马上的军官和地上的士兵,而专注地研
究眼前的罪犯。
    他想起自己的恩师余姥姥的话:一个优秀的刽子手,站在执行台前,眼睛里就
不应该再有活人;在他的眼睛里,只有一条条的肌肉、一件件的脏器和一根根的骨
头。经过了四十多年的磨练,赵甲已经达到了这种炉火纯青的境界,但今天他的心
有些发慌。他执刑数十年,亲手做过的活儿有近千件,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匀称
健美的男性身体。罪犯隆鼻阔口,剑眉星目,裸露的身体上,胸肌发达,腹部平坦,
皮肤泛着古铜色的光泽。尤其是这个家伙的脸上,自始至终挂着嘲讽的微笑。赵甲
端详他时,他也在端详赵甲。弄得赵甲心中惭愧,仿佛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不敢面
对自己的家长。
    操场的边上,蹲伏着三门黑色的钢炮;钢炮的周围忙碌着十几个士兵。三声紧
密相连的炮响,吓了赵甲一跳,他的耳朵里嗡嗡地响着,一时听不到别的动静。炮
口里飘出的硝烟气味强劲,很快地就冲进了他的鼻子。犯人对着大炮的方向微微点
头,似乎是对炮兵们的技术表示赞许。赵甲惊魂未定,又看到炮口里喷出了几道火
光,随即又是一片炮响。他看到,那些亮晶晶的金色炮壳,滴溜溜地落到了炮后的
草地上。弹壳温度很高,烫得那些枯草冒起了白烟。然后又是三声炮响,那些放炮
的士兵,垂手站在炮后,显然是完成了任务。在隆隆炮声的回音里,一个高亢的嗓
门在喊叫:
    “致——最高敬礼!”
    三千名士兵,同时把手中的曼利夏步枪举过头顶,执刑往后,突兀地长出了一
片枪的森林,泛着青蓝的钢铁光泽。这威武的气势,让赵甲膛目结舌。在京城多年,
也曾见识过皇家御林军的操典,但他们的操典与眼前的操典根本无法相比。他感到
心中怯弱,甚至有一种巨大的不安,完全失去了在京城菜市口执刑时的自信和自如。
    操场上的士兵和马上的军官都保持着僵硬的致敬姿态,迎候着他们的首长。在
嘹亮的喇叭声和铿锵的鼓镲声里,一乘八人抬的青呢大轿,穿过操场边的白杨夹道,
宛若一艘随波逐流的楼船,来到执刑柱前,平稳地落下。搬着下轿凳子的小兵飞跑
上前,将凳子摆好,并随手掀开了轿帘。一位体态魁梧、耳大面方、嘴唇上留着八
字胡的红顶子大员钻了出来。赵甲认出了,这位大人,就是二十三年前与自已有过
一段交情的官宦子弟、如今打破天朝惯例、把他从京城调来天津执刑的新建陆军督
办袁世凯袁大人。
    袁大人内着戎装,外披狐裘,威武逼人。他对着操场上的队伍挥挥手,然后在
一把蒙了虎皮的椅子上落了座。马队前的值日官高声喊叫:
    “敬礼毕——!”
    士兵们把高举着的步枪一齐落下,声音整齐,震耳惊心。一位面色青紫、牙齿
焦黄的年轻军官,手里捏着一张纸,身体弯成弓形,嘴巴凑近袁大人的脸,嘀嘀咕
咕地说着什么。袁大人皱着眉头,将脸向一边歪去,仿佛要躲避那军官嘴里的臭气,
但那张生着黄牙齿的嘴却得寸进尺地往前紧逼。赵甲自然不会知道,也永远不会知
道,这个黑瘦的黄牙青年,就是后来名满天下的辩帅张勋。赵甲心中为袁世凯难过,
他断定张勋嘴里的气味非常难闻。终于,张勋说完了话,袁世凯点了点头,恢复了
正常的坐姿。张勋站在一张高凳上,高声地宣读那纸上的内容:
    “查得钱犯雄飞,字鹏举,湖南益阳人氏,现年二十八岁。钱犯于光绪二十一
年留学日本上官学校,在日期间,私割发辫,结交奸党,图谋不轨。归国后,与康
梁乱党勾结密切,狼狈为奸。后受康逆指示,伪装忠诚,混人我武卫右军,阴谋为
逆内应。戊戌乱党,在京伏法,钱犯兔死狐悲,丧心病狂,竟于本年十月十一日,
阴谋刺杀首长,幸天佑我军,令袁大人无恙。钱贼犯上作乱,大逆不道,罪孽深重,
十恶不赦。依大清法律,刺杀朝廷命官者,当处五百刀凌迟之刑。此判已报刑部照
准并特派刽子手前来天津执刑……”
    赵甲感到,很多的目光,投射到自己身上。刽子手出京执刑,别说在大清国,
即使在历朝历代也没有先例。因此他感到责任重大,心中惶恐不安。
    张勋宣读完判词,袁世凯褪下狐裘,站起来,扫视了三千新军,便开始演讲。
他的底气充沛,声若洪钟:
    “弟兄们,本官带兵多年,一向爱兵如子,你们被蚊子咬一口,我的心就要痛。
这些,你们都是知道的。可我万万想不到,一向受我器重的钱雄飞竟然想行刺本督。
本督既深感震惊,但更加感到失望——”
    “弟兄们,袁世凯奸诈狡猾,卖友求荣,死有余辜。弟兄们,千万不要被他的
花言巧语迷惑啊!”钱雄飞在执刑柱上大声喊叫着。
    张勋看看袁世凯涨红的脸,飞快地跳到执刑柱前,对准钱雄飞的嘴巴捣了一拳,
骂道:
    “你这个屌孩子,死到临头了还是嘴硬!”
    钱雄飞把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到张勋脸上。
    袁世凯摆摆手,制止了抬手又想打钱雄飞的张勋,道:
    “钱雄飞,你枪法如神,学识过人,本督赠尔金枪,委尔重任,将尔视为心腹,
尔非但不知恩图报,反而想加害本官,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本督虽然险遭你的毒手,
但可惜你的才华,实在是不忍诛之。但国法无情,军法如山,本督也无法救你了。”
    “要杀便杀,罗嗦什么!”
    “事已至此,本督也只好学那诸葛武侯,挥泪斩马谡了!”
    “袁大人,不要演戏了!”
    袁世凯摇摇头,叹息道:
    “尔冥顽不化,本督也救你不得了!”
    “我早已做好了必死的难备,袁大人,下手吧!”
    “本督对你仁至义尽,你身后还有什么事要交代的,本督一定替你办妥!”
    “袁大人,我与高密知县钱丁,虽是堂兄堂弟,但早已断绝兄弟关系,望大人
不要株连于他。”
    “你尽管放心!”
    “谢大人!”钱道,“想不到大人竟然派人偷换了我的子弹,使我功败垂成,
可惜啊可惜!”
    “没人偷换你的子弹,”袁世凯笑着说,“这是天意。”
    “天不灭袁袁不死,”钱雄飞叹息道,“袁大人,你赢了!”
    袁世凯清清喉咙,提高了嗓门,喊道:
    “弟兄们,今日凌迟钱雄飞,本督心中是万分地悲痛!因为他本来是一个前程
远大的军官,本督对他,曾经寄予了厚望,但他结交乱党,反叛朝廷,犯下了十恶
不赦的罪行,不是本督杀他,也不是朝廷杀他,是他自己杀了自己。本督本想赐他
全尸,但事关国家刑典,本督也不敢徇私枉法。为了让他死得完美,特意从刑部大
堂请来了最好的刽子手。钱雄飞,这是本督送给你的最后的礼物,希望你能坦然受
刑,给我辈新式军人树立一个榜样。尔等子弟听着,今日之所以让你们来观刑,说
句难听的话,就是要杀鸡给猴看。本督希望你们从钱雄飞身上吸取教训,忠诚老实,
小心谨慎,效忠朝廷,服从长官。只要你们能按照本督教导你们的去做,我保证你
们都有一个良好的前程。”
    士兵们在军官的带领下,齐声呐喊:
    “愿为朝廷尽忠,愿为大人效命!”
    袁世凯退回到椅子上坐下,冲着中军官张勋微微地一点头。张勋心领神会,大
喊:
    “开刀!”
    赵甲往前跨一步,与钱雄飞站成对面,徒弟把精钢锻造的凌迟专用小刀递到他
的手里,他低沉地呜噜一声:
    “兄弟,得罪了!”
    钱雄飞竭力做出视死如归的潇洒模样,但灰白的嘴唇颤抖不止。钱的掩饰不住
的恐惧,恢复了赵甲的职业荣耀。他的心在一瞬间又硬如铁石,静如止水了。面对
着的活生生的人不见了,执刑柱上只剩下一堆按照老天爷的模具堆积起来的血肉筋
骨。他猛拍了钱雄飞的心窝一掌,打得钱双眼翻白。就在这响亮的打击声尚未消失
时,他的右手,操着刀子,灵巧地一转,就把一块铜钱般大小的肉,从钱的右胸脯
上旋了下来。这一刀恰好旋掉了钱的乳粒,留下的伤口酷似盲人的眼窝。
    赵甲按照他们行当里不成文的规矩,用刀尖扎住那片肉,高高地举起来,向背
后的袁大人和众军官展示。然后又展示给操场上的五千士兵。他的徒弟在一旁高声
报数:
    “第一刀!”
    他感到那片肉在刀尖上颤抖不止,他听到身后的军官们发出紧张地喘息,听到
离他很近的袁大人发出不自然的轻咳,不用回头他就知道众军官的脸已经改变了颜
色。他还知道,他们的心、包括袁世凯袁大人的心,都跳动得很不均匀,想到此他
的心中就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快感。近年来,落在了刑部刽子手里的大人们实在是太
多了,他见惯了这些得势时耀武扬威的大人们在刑场上的窝囊样子,像钱雄飞这样
的能把内心深处对酷刑的恐惧掩饰得基本上难以党察的好汉子,实在是百个里也难
挑出一个。于是他感到,起码是在这一刻,自已是至高无上的,我不是我,我是皇
上皇太后的代表,我是大清朝的法律之手!
    他将手腕一抖,小刀子银光闪烁,那片扎在刀尖上的肉,便如一粒弹丸,嗖地
飞起,飞到很高处,然后下落,如一粒沉重的鸟屎,啪唧一声,落在了一个黑脸士
兵的头上。那士兵怪叫一声,脑袋上仿佛落上了一块砖头,身体摇晃不止。
    按照行里的说法,这第一片肉是谢天。
    一线鲜红的血,从钱胸脯上挖出的凹处,串珠般地跳出来。部分血珠溅落在地,
部分血珠沿着刀口的边缘下流,濡红了肌肉发达的钱胸。
    第二刀从左胸动手,还是那样子干净利落,还是那样子准确无误,一下子就旋
掉了左边的乳粒。现在钱的胸脯上,出现了两个铜钱般大小的窟窿,流血,但很少。
原因是开刀前那猛然的一掌,把钱的心脏打得已经紧缩起来,这就让血液循环的速
度大大地减缓了。这是刑部大堂狱押司多少代刽子手在漫长的执刑过程中,积累摸
索出来的经验,可谓屡试不爽。
    钱的脸还保持着临刑不惧的高贵姿态,但几声细微得只有赵甲才能听到的呻吟,
仿佛是从他的耳朵眼里冒了出来。赵甲尽量地不去看钱的脸,他听惯了被宰割的犯
人们发出的凄惨号叫,在那样的声音背景下他能够保持着高度的冷静,但遇到了钱
雄飞这样能够咬紧牙关不出声的硬汉,耳边的清净,反而让他感到心神不安,仿佛
会有什么突然的变故出现。他聚精会神地把这片肉扎在刀尖上,一丝不苟地举起来
示众,先大人,后军官,然后是面如土色、形同木偶的士兵。他的助手在一旁高声
报数:
    “第二刀”
    据他自己分析,刽子手向监刑官员和看刑的群众展示从犯人身上脔割下来的东
西,这个规矩产生的法律和心理的基础是:一,显示法律的严酷无情和刽子手执行
法律的一丝不苟。二,让观刑的群众受到心灵的震撼,从而收束恶念,不去犯罪,
这是历朝历代公开执刑并鼓励人们前来观看的原因。三,满足人们的心理需要。无
论多么精彩的戏,也比不上凌迟活人精彩,这也是京城大狱里的高级刽子手根本瞧
不起那些在宫廷里受宠的戏子们的根本原因。
    赵甲在向众人展示挑在刀尖上的第二片钱肉时想到了多年前跟随着师傅学艺时
的情景。为了练出一手凌迟绝活,狱押司的刽子手与祟文门外的一家大肉铺建立了
密切的联系,遇到执刑的淡季,师傅就带着他们,到肉铺里义务帮工。他们将不知
多少头肥猪,片成了包子馅儿,最后都练出了秤一样淮确的手眼功夫,说割一斤,
一刀下来,决不会是十五两。在余姥姥执掌狱押司刽子班帅印时,他们曾经在西四
小拐棍胡同开办过一家屠宰连锁店,前店卖肉,后院屠杀,生意一度十分兴隆。但
后来不知是什么人透了他们的底儿,使他们的生意一落千丈,人们不但不再来这里
买肉,连路过这里时都避避影影,生怕被他们抓进去杀了。
    他记得在师傅的床头匣子里,有一本纸张发黄变脆的秘迹,那上边绘着笨拙的
图画,旁边加注着假代字很多的文字。这本书的题目叫做《秋官秘集》,据师傅说
是明朝的一个姥姥传下来的。书上记载了各种各样的刑罚及施行时的具体方法和注
意事项,图文并茂,实在是这一行当的经典著作。师傅指点着书上的图画和文字,
向他和他的师兄弟们详细地解说着凌迟刑。书上说凌迟分为三等,第一等的,要割
三千三百五十七刀;第二等的,要割二千八百九十六刀;第三等的,割一千五百八
十五刀。他记得师傅说,不管割多少刀,最后一刀下去,应该正是罪犯毙命之时。
所以,从何处下刀,每刀之间的间隔,都要根据犯人的性别、体质来精确设计。如
果没割足刀数犯人已经毙命或是割足了刀数犯人未死,都算刽子手的失误。师傅说,
完美的凌迟刑的最起码的标准,是割下来的肉大小必须相等,即便放在戥子上称,
也不应该有太大的误差。这就要求刽子手在执刑时必须平心静气,既要心细如发,
又要下手果断;既如大闺女绣花,又似屠夫杀驴。任何的优柔寡断、任何的心浮气
躁,都会使手上的动作变形。要做到这一点,非常的不容易。因为人体的肌肉,各
个部位的紧密程度和纹理走向都不相同,下刀的方向与用力的大小,全凭着一种下
意识的把握。师傅说,天才的刽子手,如皋陶爷,如张汤爷,是用心用眼切割,而
不是用刀、用手。所以古往今来,执行了凌迟大刑千万例,真正称得上是完美杰作
的,几乎没有。其大概也就是把人碎割致死而已。所以愈到近代,凌迟的刀数愈少。
延至本朝,五百刀就是最高刀数了。但能把这五百刀做完的,也是凤毛麟角。刑部
大堂的刽子手,出于对这个古老而神圣的职业的敬重,还在一丝不苟地按照古老的
规矩办事,到了省、府、州。县,鱼龙混杂,从事此职业者多是一些地痞流氓,他
们偷工减力,明明判了五百刀凌迟,能割上二三百刀已是不错,更多的是把人大卸
八块,戳死拉倒。
    赵甲把从钱身上旋下来的第二片肉摔在地上,按照行里的说法,这是谢地。
    当赵甲用刀尖扎着钱肉转圈示众时,他感到自已是绝对的中心,而他的刀尖和
刀尖上的钱肉是中心里的中心。上至气焰熏天的袁大人,下至操场上的大兵,目光
都随着他的刀尖转,更准确地说是随着刀尖上的钱肉转。钱肉上天,众人的眼光上
天;钱肉落地,众人的眼光落地。据师傅说,古代的凌迟刑,要将切下来的肉,一
片片摆在案头,执刑完毕,监刑官要会同罪犯家属上前点数,多一片或是少一片,
都算刽子手违旨。师傅说,宋朝时一个粗心大意的刽子手执凌迟刑时多割了一刀,
被罪犯家属上告,丢了宝贵的性命。所以这个活儿并不好干,干不好还会有性命之
忧。你想想吧,既要割得均匀,又要让他在最后一刀时停止呼吸,还要牢牢地记住
切割的刀数,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啊,要割整整的一天,有时还要按照上边的吩咐,
将执刑的时间拖延三五天,这就使执刑的难度更加巨大,一个铁打的刽子手,执完
一个凌迟刑,也要累倒在地。师傅说,后来的刽子手们学精了,不再把割下来的肉
摆放在案子上,而是随手扔掉。老刑场的周围,总是有大群的野狗、乌鸦和老鹰,
所以每逢执凌迟刑,就成了这些畜生们的盛大节日。
    他用一块干净的羊肚子毛巾,蘸着盐水,擦干了钱胸上的血,让刀口犹如树上
的崭新的砍痕。他在钱的胸脯上切了第三刀。这片肉还是如铜钱大小,鱼鳞形状。
新刀口与旧刀口边缘相接而又界限分明。师傅说这凌迟刑别名又叫“鱼鳞割”,的
确是十分地形象贴切。第三刀下去,露出的肉茬儿白生生的,只跳出了几个血珍珠,
预示着这活儿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这令他十分满意。师傅说,成功的凌迟,是流
血很少的,据师傅说,开刀前,突然地一掌拍去,就封闭了犯人的大血脉。他的血
此时都集中到腹部和腿肚子里。这样才能如切割萝卜一样,切够刀数,而犯人不死。
否则血流如注,腥气逼人,血污肉体,影响观察,下刀无凭,势必搞得一塌糊涂。
当然他们久干这行,无论出现什么样子的情况,都不至于手足无措。他们总有一些
办法对付特殊情况。如果碰到血流如注、无法下刀的情况,应急的办法是劈头盖脸
地浇犯人一桶冷水,让他突然受惊,闭住血道。如果凉水闭不住,就浇上一桶酸醋。
《本草纲目》认为醋有收敛之功,劈头浇醋,盖取其收敛之意也。如果此法也无效,
那就先在犯人的腿肚子上切下两块肉放血。但这种方法往往会使犯人在执刑未完时
就因血竭而死。钱的血道看来是闭住了。赵甲的心中比较轻松,看来今天这个活儿
已经有了五分成功的把握,那桶准备在执刑柱前的山西老陈醋,看样子是省下了。
省了一桶陈醋,按照刽子行当里不成文的规矩,刽子手们可以向提供酸醋的店家索
要一笔“省醋费”。醋是店家无偿提供的,省下了醋,还得店家提供“省醋费”,
这规矩实在是既霸道又专横,没有任何的道理好讲。但大清朝是一个重视祖宗先例
胜过重视法律的朝代,无论是什么样子的陈规陋习,只要是有过先例的,都不能废
除,不但不能废除,还要变本加厉。临刑前的犯人,在大清的先例里,有向游街时
路过的所有商家要吃要喝的特权,而执刑的刽子手,也有着从店家白拿一桶醋或是
索要“省醋费”的特权。省下的醋按理应该还给商家,但是不,这桶醋不能还给酱
醋店,而是卖给药店,说是这醋沾染了犯人的血腥气,已经不是一般的醋,而是能
够治病救人的灵药,美其名日“福醋”,药店收了这“福醋”,当然又要拿出一笔
钱给卖醋的刽子手。刽子手没有工食银子,只好靠这些方式来捞钱糊口。他把第三
片肉甩向空中,这一甩谓之谢鬼神。徒弟在一旁高喊:
    “第三刀!”
    甩完第三片向他回手就割了第四刀。他感到钱的肉很脆,很好割。这是身体健
康、肌肉发达的犯人才会有的好肉。如果凌迟一个胖如猪或是瘦如猴的犯人,刽子
手就会很累。累是次要的,关键是干不出俊活。他们如同厨房里的大师傅,如果没
有一等的材料,纵有精湛的厨艺,也办不出精美的宴席。他们如同雕花木匠,如果
没有软硬适中的木材,纵有鬼斧神工般的技巧,也雕不出传神的佳构。师傅说,他
在道光年间做过一个伙同奸夫谋杀亲夫的女人。那女人一身肥肉,像一包凉粉,一
戳颤颤巍巍,根本无法下刀。从她的身上切下来的,都是些泡沫鼻涕状的东西,连
狗都不吃。更何况那个女人最能叫唤,鬼哭狼嚎,弄得人心烦意乱,没心思精雕细
琢。师傅说女人中也有好样的,也有肌肤华泽如同凝脂的,切起来的感觉美妙无比。
这可以说是下刀无碍,如切秋水。刀随意走,不错分毫。师傅说他在咸丰年间做过
一个这样的美妙女子。那是一个据说是因为图财害了嫖客性命的妓女。师傅说那女
子真是天香国色,娇柔温顺的模样人见人怜,谁也不会相信她是一个杀人犯。师傅
说刽子手对犯人最大的怜悯就是把活儿做好,你如果尊敬她,或者是爱她,就应该
让她成为一个受刑的典范。你可怜她就应该把活儿干得一丝不苟,把该在她的身上
表现出来的技艺表现出来。这同名角演戏是一样的。师傅说凌迟美丽妓女那天,北
京城万人空巷,菜市口刑场那儿,被踩死、挤死的看客就有二十多个。师傅说面对
着这样美好的肉体,如果不全心全意地认真工作,就是造孽,就是犯罪。你如果活
儿干得不好,愤怒的看客就会把你活活咬死,北京的看客那可是世界上最难伺候的
看客。那天的活儿,师傅干得漂亮,那女人配合得也好。这实际上就是一场大戏,
刽子手和犯人联袂演出。在演出的过程中,罪犯过分地喊叫自然不好,但一声不吭
也不好。最好是适度地、节奏分明的哀号,既能刺激看客的虚伪的同情心,又能满
足看客邪恶的审美心。师傅说他执刑数十年,杀人数千,才悟出一个道理:所有的
人,都是两面兽,一面是仁义道德、三纲五常;一面是男盗女娼、嗜血纵欲。面对
着被刀脔割着的美人身体,前来观刑的无论是正人君子还是节妇淑女,都被邪恶的
趣味激动着。凌迟美女,是人间最惨烈凄美的表演。师傅说,观赏这表演的,其实
比我们执刀的还要凶狠。师傅说他常常用整夜的时间,翻来覆去的回忆那次执刑的
经过,就像一个高明的棋手,回忆一盘为他赢来了巨大声誉的精彩棋局。在师傅的
心中,那个美妙无比的美人,先是被一片片地分割,然后再一片片地复原。在周而
复始的过程中,师傅的耳边,一刻也不间断地缭绕着那女子亦歌亦哭的吟唤和惨叫。
师傅的鼻子里,时刻都嗅得到那女子的身体在惨遭脔割时散发出来的令人心醉神迷
的气味。师傅的脑后阴风习习,那是焦灼的食肉猛禽在扇动它们的翅膀。师傅的痴
情回忆,总是在这样一个关节点上稍做停顿,好似名旦在戏台上的亮相:她的身体
已经皮肉无存,但她的脸还丝毫无损。只剩下最后的一刀了。师傅的心中一阵酸楚,
剜了她一块心头肉。那块肉鲜红如枣,挑在刀尖上宛如宝石。师傅感动地看着她的
惨白如雪的鹅蛋脸,听到从她的胸腔深处,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她的眼睛里似有
几粒火星在闪烁,两颗泪珠滚下来。师傅看到她的嘴唇艰难地颤抖着,听到她发出
了蚊虫鸣叫般的细声:冤……枉……她的眼神随即暗淡无光,她的生命之火熄灭了。
她的在执刑过程中一直摇动不止的头颅软绵绵地向前垂下,头上的黑发,宛如一匹
刚从染缸里提出来的黑布。
    赵甲割下第五十片钱肉时,钱的两边胸肌刚好被旋尽。至此,他的工作已经完
成了十分之一。徒弟给他递上了一把新刀。他喘了两口粗气,调整了一下呼吸。他
看到,钱的胸膛上肋骨毕现,肋骨之间覆盖着一层薄膜,那颗突突跳动的心脏,宛
如一只裹在纱布中的野兔。他的心情比较安定,活儿做得还不错,血脉避住了,五
十刀切尽胸肌,正好实现了原定的计划。让他感到美中不足的是,眼前这个汉子,
一直不出声号叫。这就使本应有声有色的表演变成了缺乏感染力的哑剧。他想,在
这些人的眼里,我就像一个卖肉的屠户。他对这个姓钱的深表钦佩。除了开始时的
两刀,他发出了几声若有若无的呻吟之外,往后他就不出声息了。他抬头看看这个
英武青年的脸。只见他头发直竖,双目圆睁,黑眼珠发蓝,白眼珠发红,鼻孔炸开,
牙关紧咬,腮帮子上鼓起两条小老鼠般的肌肉。这副狰狞的面孔,着实让他暗暗地
吃惊。他的捏着刀子的手,不由地酸麻起来。按照规矩,如果凌迟的是男犯,旋完
了胸脯肉之后,接下来就应该旋去裆中之物。这地方要求三刀割尽,大小不必与其
它部位的肉片大小一致。师傅说根据他执刑多年的经验,男犯人最怕的不是剥皮抽
筋,而是割去裆中的宝贝。原因并不是这部位被切割时会有特别的痛苦,而是一种
心灵上的恐惧和人格上的耻辱。绝大多数的男人,宁愿被砍去脑袋,也不愿被切去
男根。师傅说无论多么强悍的男人,只要把他的档中物一去,他就再也威风不起来
了,这就跟剪掉烈马的鬃毛和拔掉公鸡的翎毛一个道理。赵甲不再去看那张令他心
神不安的悲壮面孔。他低头打量着钱的那一嘟噜东西。那东西可怜地瑟缩着,犹如
一只藏在茧壳中的蚕蛹。他心里想:伙计,实在是对不起了!他用左手把那玩意儿
从窝里揪出来,右手快如闪电,嚎,一下子,就割了下来。他的徒弟高声报数:
    “第五十一刀!”
    他把那宝贝随手扔在了地上,一条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遍体癞皮的瘦狗,叼
起那宝贝,钻进了士兵队里。狗在士兵的队伍里发出了转节子的声音,很可能是受
到了沉重的打击。这时,一直咬住牙关不出声的钱雄飞,发出了一声绝望地嚎叫。
赵甲对此尽管早有思想准备,但还是吓了一跳。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打闪一样眨巴
着,他只感到双手灼热。胀麻,仿佛有千万根烧红了的针尖,刺着自己的手指,难
忍难挨的滋味无法形容。钱的嚎叫声非驴非马,十分地疹人。他的嚎叫,让在场观
刑的武卫右军全体官兵受到了深刻的刺激和巨大的震动。按理说袁世凯袁大人也不
可能无动于衷。赵甲无暇回头去探看自己身后的袁大人和他的高级军官们的表情,
他听到那些马都在打着表示惊恐的响鼻,马嘴里的嚼铁和脖子下的铃锋发出丁丁当
当的声响。他看到执刑柱后那被绑腿缠得紧绷绷的腿都在不安地抖动着。钱连声嚎
叫,身体扭曲,那颗清晰可见的心脏跳动得特别剧烈,“嘭嘭’的声音清晰可闻。
赵甲担心那颗心撞断肋骨飞出来,如果那样,这次策划日久的凌迟大刑就等于彻底
失败了。那样不但丢了刑部大堂的面子,连袁世凯大人的脸上也不光彩。他当然不
希望出现这样的局面。此时,钱的脑袋也前后左右地大幅度摆动摇晃着,他的脑袋
撞击得执刑柱发出沉闷的声响。血洇红了他的眼睛。他的五官已经扭曲得面目全非,
谁见了这样一张脸一辈子都会噩梦连连。这种情况赵甲没有遇到过,他的师傅也没
讲过。他的两只手麻胀得难受,几乎握不住那柄小刀子。他抬头看看徒弟,这小子
面色如土,嘴咧成一个巨大的碟子,指望他来接手完成任务是绝对不可能的。他硬
着头皮弯下腰去,抠出钱的一个睾丸——因为它们已经缩进囊里,必须抠——一刀
旋下来。第五十二刀,他低声提醒已经迷糊了的徒弟。徒弟用哭腔喊叫报数:
    “第……五十二……刀……”
    他把那个东西扔在了地上。他看到它在地上的样子实在是丑陋无比,他体验了
多年未曾体验过的生理反映:恶心。
    “狗娘养的……畜生啊!”仿佛石破天惊,钱雄飞竟然抖擞起精神大骂起来,
“袁世凯,袁世凯,你这个好贼,吾生不能杀你,死后化为厉鬼也要取你的性命!”
    赵甲不敢回头,他不知道自己身后的袁大人的脸是什么颜色。他只想抓紧时间
把这个活儿干完。他再次弯下腰去,抠出了另一个丸子,一刀旋下来。就在他将要
立起的瞬间,钱雄飞张口在他的头上啃了一口。幸亏隔着帽子,才没被咬出脑浆。
尽管隔着帽子,钱雄飞的牙齿还是咬破了赵甲的头皮。事后他感到不寒而栗,如果
当时被钱咬住脖子,他就会被连连地蚕食进去;如果被钱咬住耳朵,耳朵绝对没了。
他感到头顶一阵奇痛,情急之中猛地将脑袋往上顶去,这一下正好顶中了钱雄飞的
下巴。他听到钱雄飞的牙齿与舌头咬在了一起,发出了令人心悸的“咯唧”声。鲜
血从钱的嘴里喷出来。钱的舌头烂了,但他还是詈骂不止。尽管他的发音已经含混
不清,但还是能听出,他骂的还是袁世凯。第五十三刀。赵甲随便地扔掉了手中的
丸子。他的眼前金星飞进,感到头晕目眩,胃里的一股酸臭液体直冲咽喉,他紧咬
牙关,暗暗地提醒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呕吐,否则,刑部大堂刽子手的赫赫威名
就葬送在自己手里了。
    “割去他的舌头!”
    他听到袁大人威严而恼怒的声音在脑后响起。他不由地回了头,看到了袁大人
青紫的面皮。他看到袁大人拍了一下膝盖,确凿的命令又一次从那张阔嘴里发出:
    “割去他的舌头!”
    赵甲想说这样做不合祖宗的规矩,但他看到了袁大人恼羞成怒的样子,就把到
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还有什么好说的?连当今皇太后都敬让三分的袁大人的话就
是规矩。他转回身,对付钱雄飞的舌头。
    钱的脸已经胀开了,血沫子从他的嘴里噗噜噗噜地冒出来,根本就没法子下刀。
要挖去一个疯狂的死刑犯的舌头,马虎就是虎口里拔牙齿。但他没有胆量不执行袁
大人的意见。他用最短的时间回顾了师傅的教导和师傅传授给他的经验,然而,没
想到任何的可资借鉴的东西。钱还在呜噜着骂人,袁大人第三次说:
    “割去他的舌头!”
    在这关键的时刻,祖师爷的神灵保佑着他生出了灵感。他将小刀子叼在嘴里,
双手提起一桶水,猛地泼到了钱的脸上。钱哑口了。趁着这机会,他伸手捏住了钱
的喉咙,往死里捏,钱的脸憋成了猪肝颜色,那条紫色的舌头吐出唇外。赵甲一只
手捏着钱的喉咙不敢松动,另一只手从嘴里拿下刀子,刀尖一抖,就将钱的舌头割
了下来。这是个临时加上的节目,士兵队里,起了一片喧哗,仿佛潮水漫过了沙滩。
    赵甲用手托着钱舌示众,他感到那条不屈的舌头颤抖不止,垂死的青蛙也是这
样。第五十四刀,他有气无力地说。说完他就将钱舌扔在了袁大人面前。
    “第五十……四刀……”他的徒弟报数。
    钱雄飞的脸色变成了金子一样的颜色。血从他的嘴里喷出来。他的身上,血和
水混合在一起。没有了舌头,他还在骂,但发音已经十分困难,尽管知道他还在骂,
但骂的什么,谁也听不出来了。
    赵甲的双手灼热难熬,他感到他的手随时都会变成火焰烧成灰烬。他感到自己
实在是支撑不下去了,但高度的敬业精神不允许他中途罢手。尽管因为袁大人下令
割舌,打乱了程序,他完全可以将钱尽快地草率地处死,但责任和他的道德不允许
他那样做。他感到,如果不割足刀数,不仅仅亵渎了大清的律令,而且也对不起眼
前的这条好汉。无论如何也要割足五百刀再让钱死,如果让钱在中途死去,那刑部
大堂的刽子手,就真的成了下九流的屠夫。
    赵甲用盐水毛巾揩干钱雄飞被水和血污染了的身体。蘸湿毛巾时,他把自己灼
热的双手放在水桶里浸泡了片刻,提起来擦干。钱的无舌的嘴巴还在积极地开合着,
但发出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微弱。赵甲明白,执刑的速度必须加快,切割的肉片必须
缩小,血管密集的部位必须回避,原来的切割方案必须实事求是地进行调整。这不
能怨刑部大堂的刽子手无能,只怨袁大人乱下命令。他用观众觉察不到的小动作,
用刀尖在自己的大腿上戳了一下,让尖利的痛楚驱赶麻木和倦怠,同时也借此分散
自己对灼热的双手的关注。他抖擞精神,不再去顾念身后的袁世凯和他的部下们,
更不去理睬前面那无法捉摸的五千士兵。他操刀如风,报数如雹,那些从钱身上片
下来的肉片儿,甲虫一样往四下里飞落。他用两百刀旋尽了钱大腿上的肌肉,用五
十刀旋尽了钱双臂上的肌肉,又在钱的腹肌上割了五十刀,左右屁股各切了七十五
刀。至此,钱的生命已经垂危,但他的眼睛还是亮的。他的嘴巴里溢出一团团的泡
沫,他的内脏器官失去了肌肉的约束,都在向外膨胀着。尤其是他的肠胃,就如一
窝毒蛇装在单薄的皮袋里蠢蠢欲动。赵甲直起腰,舒了一口气。他已经汗流浃背,
双腿间黏糊糊的,不知是血还是汗。为了成就钱雄飞的一世英名,为了刑部大堂刽
子手的荣誉,他付出了血的代价。
    只剩下最后的六刀了。赵甲感到胜券在握,可以比较从容地进行最后的表演了。
他用第四百九十刀割下了钱的左耳。他感到钱的左耳凉得如同一块冰。接下来的一
刀他旋下了钱的右耳。当他把钱的右耳扔在地上时,那条已经撑得拖不动肚子的瘦
狗,蹒跚过来,尖着鼻子嗅了嗅,便不胜厌烦地转身走了。从瘦狗的屁股里,窜出
一股东西,异臭扑鼻。钱的双耳寂寞地躺在地上,宛如两扇灰白的贝壳。赵甲想起
师傅说过,当年在菜市口凌迟那个绝代名妓时,切下她的玲珑的左耳,真是感到爱
不释手,那耳垂上还挂着一只金耳环,环上镶嵌着一粒耀眼的珍珠。师傅说法律决
不允许他把这只美丽的耳朵掖进自己的腰包,师傅只好把它无限惋惜地扔在地上。
一群如痴如醉的观众,犹如汹涌的潮水,突破了监刑队的密集防线,扑了上来。疯
狂的人群吓跑了吃人肉的凶禽和猛兽。他们要抢那只耳朵,也许是为了那只挂在耳
垂上的金耳环。师傅见势不好,风快地旋下妓女的另外一只耳朵,用力地、夸张地
甩到极远地方。疯狂的人群立刻分流。师傅真是聪明过人啊!
    此时的钱雄飞样子可怕极了。赵甲要下第四百九十七刀了。按照规矩,此时可
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剜掉犯人的双眼,一种是割去犯人的双唇。但钱的嘴唇已经破
烂不堪,实在不忍心再下刀。赵甲决定了挖他的双眼。他知道钱雄飞死不瞑目,但
死不瞑目又有什么用处呢?兄弟,老哥哥不能征求你的意见了,剜去你的双眼,让
你做一个安分守己的鬼去吧,眼不见,心不乱,省得你到了阴曹地府还折腾。阳间
不许折腾,阴间也不许折腾。无论在哪里,折腾都是不允许的。
    赵甲把尖刀对准钱的眼窝时,钱的眼睛突然地闭上了。这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之外。他心中对钱的配合感激万分,因为即使对杀人如麻的职业刽子手来说,剜去
目光炯炯的眼睛,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他抓紧了这大好的时机,让刀尖沿着钱
的眼眶转了一圈……第四百九十七刀,他有气无力地报了数字。
    “四百九十七……”徒弟的声音比他的声音还要无力。
    当他举起刀子去剜钱的右眼时,钱的右眼却出格地圆睁开了。与此同时,钱发
出了最后的吼叫。这吼叫连赵甲都感到脊梁发冷,士兵队里,竟有几十个人,像沉
重的墙壁一样跌倒了。赵甲不得不对钱雄飞那只火炭一样的独眼动刀子了。那只眼
睛射出的仿佛不是光线,而是一种炽热的气体。赵甲的手已经烧焦了,几乎捏不住
滑溜溜的刀柄了。他低声地祷告着:兄弟,闭眼吧……但是钱不闭眼。赵甲知道没
有时间可以拖延了。他只好硬着心肠下了刀子。刀子的锋刃沿着钱的眼窝旋转时,
发出了极其细微的“噬噬”声响,这声响袁世凯听不到,那些站在马前、满面惶恐、
不知道会不会免死狐悲的军官们也不会听到,那五千低着头如同木人的士兵也不会
听到。他们能听到的,只有钱雄飞那残破的嘴巴里发出的像火焰和毒药一样的嗥叫。
这样的嗥叫可以毁坏常人的神经,但赵甲习以为常。真正让赵甲感到惊心动魄、心
肝俱颤的是那刀子触肉时发出的“噬噬”声响。一时间他感到目不能视、耳不能听,
那些咝咝的声响,穿透了他的肉体,缠绕着他的脏器,在他的骨髓里生了根,今生
今世也难拔除了。第四百九十八刀……他说。
    他的徒弟已经晕倒在地上。
    又有数十名士兵跌倒在地。
    钱的两只眼睛亮在地上,尽管上边沾满了泥土,但还是有两道青白的、阴冷的
死光射出,似乎在盯着什么。赵甲知道,它盯着袁世凯。这样的两只眼睛射出的光
芒,会经常地让袁世凯袁大人忆起吗?赵甲木木地想着。
    执刑至此,赵甲感到乏透了。不久前处斩六君子,那也是轰动全中国、甚至轰
动全世界的大活儿。为了报答刘光第大人的知遇之恩,他带着徒弟们,把那柄锈蚀
得如锯齿狼牙一样的“大将军”磨得吹毛寸断,连那五君子,也跟着刘大人沾了光,
享受了天下第一的无痛快刀。他用“大将军”砍去他们的头颅时,那真是如风如电,
相信他们只是感到脖子上一阵凉风吹过,脑袋已经与脖子分离。由中刀速太快,他
们无头的身体,有的往前爬行,有的猛然跃起,他们的头脸上的表情更是栩栩如生。
他相信他们的身体与头颅脱离之后相当长的时间内,他们的脑袋还在敏锐地思想着。
执刑了六君子,京城里传遍了刑部大堂刽子手们创造的人间奇迹。六君子受刑后的
种种行状,经众口渲染,已经神乎其神,譬如说谭浏阳谭嗣同大人的无头身体,竟
跑到监刑官刚毅大人面前,扇了他一个耳光。而刘裴村光第大人的头颅,则在滚动
中吟诗一首,声音洪亮,数千人都亲耳听到。
    ——即使这样一件惊天动地的大活儿,都没把赵甲赵姥姥累垮,可今日来到天
津卫凌迟了一个不上品级的骑兵卫队长,却把大名鼎鼎的首席刽子手累得站脚不稳,
而且还添了一个双手动辄灼热如被火烧的怪症候。
    第四百九十九刀,旋去了钱的鼻子。此时,钱的嘴里只出血沫子,再也发不出
一点声音,一直梗着的铁脖子,也软绵绵地垂在了胸前。
    最后,赵甲一刀戳中了钱的心脏,一股黑色的暗血,如同熬蝴了的糖稀,沿着
刀口淌出来。这股血气味浓烈,使赵甲又一次体验到了恶心的滋味。他用刀尖剜出
了一点钱的心头肉,然后,垂着头,对着自己的脚尖说:
    “第五百刀,请大人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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