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党伟业》:一场危险的政治钢丝舞 z转自豆瓣 刘康康 在电影还没上映之前,我就跟几个朋友半玩笑半认真的讨论,韩总弄这出大戏不怕弄巧成拙?在最近这段如此不和谐的时间,作为现在的执政党,以如此大的气力拍一部其还是在野党时宣传革命和学生运动的电影,哪怕真的能把我党拍得很伟光正,就不怕起到一些反面的效果? 看完这部电影之后,感叹领导的确是领导,我们能想到的,人家早就棋高一筹,把每一个雷区都躲过去,恁是在悬崖峭壁上找到一条钢丝,颤颤巍巍地完成了一场政治钢丝舞。 具体来说,这部电影在最大程度上突出了当时中国时局之艰难、革命之必要、以及我党领袖之英明。然而与此同时,又最大程度地消解革命和暴力之意义,尤其是对于学生运动以一种非褒义地表现方式来展现,突出了学生运动中非理性的一面,以及早期革命越革越乱,对革命态度需要谨慎的意识形态。 之前看过一位朋友推荐的一个专业影评人对《建党伟业》的分析,他认为《建党伟业》的最大特色是以资本运作消解了传统的主流意识形态叙事,对于明星的展示大于意识形态的构筑,并且专门以蔡锷诀别小凤仙一节中小凤仙脸部出现“无源之光”的打光效果,来说明电影把展示明星放在了“建党”的真实性前面。 我看完电影之后,就我的感觉而言,我觉得这位影评人说的也对也不对。对的地方是,这部电影(以及这个系列之前的《建国大业》)的确是对于资本运作和明星展示的突出,强于革命叙事。然而,我却并不认为这种突出强调,在无意中消解了制作方对意识形态的建构,恰恰相反,作为一部政府主导下的电影,其意识形态是不可能被放弃甚至是消解的,而恰恰是以一种更隐蔽的方式传递出来。 那么具体传递的是什么呢?我认为,其传递的实质上是一种矛盾的观念,即强调我党革命正确性的同时,否定革命的必要性。这种矛盾性的原因在于我党以非民主的革命方式成为执政党,但却又在成为执政党之后必须否定掉这种革命本身。以前的军事战争电影不存在这种问题,它只要展示出敌我二元对弈的意识形态叙事就够了,但无论是《建国大业》还是《建党伟业》,作为政治献礼片,则必须要面对这个问题。 我私意揣测,韩总应对这种意识形态矛盾的对策,便是在叙事上一方面坚持传统的我党伟光正形象,另一方面却用资本运作和明星展示来消解这种革命语境的严肃性,使得革命成为一场明星秀。 抛开这些都不谈,仅从《建党伟业》的叙事模式本身来看,也有很多可玩味之处。电影从武昌起义的胜利为开始,这没有什么问题,因为武昌起义可说是中国近代民主革命之标志。然而在武昌起义之后,马上转入陶成章与陈其美的矛盾,革命党内部之派系林立、争权夺利,已为后来的革命失败埋下伏笔。陶成章是光复会的代表,他指责陈其美,从徐锡麟到秋瑾,革命都是光复会的同志流血流汗打下来的,那会儿陈其美在哪里?现在革命成功,上海的头把交椅凭什么交给陈其美坐?这表面上是在打陈其美的脸,话里面却是在打孙中山的脸,更是打同盟会的脸。因此张謇马上针对陶成章的话说,将光复会、同盟会强分彼此,恐怕不妥。陈其美也就坡下驴,说陶成章是在搞分裂、是反革命。这时陶成章直接说,说我是反革命,你还没有资格,就是孙文今天亲自在这里,也没有这个道理。下一个镜头,转入蒋介石一张阴骘的脸。之后的段落更是直接把孙文回国前夕,与蒋介石刺杀陶成章的段落连接在一起,其含义不言自明。 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周润发所饰演的袁世凯则进行一定程度的洗白处理。当然这也许是出于照顾周润发这位国际巨星的考虑,让他把人物塑造地更丰满和立体一些,以便多给他镜头和剧情安排,尽可能利用其票房号召力。但抛开这些不谈,电影所反映出的态度,似乎依稀仍可读解为:民主革命的失败,与其说是袁世凯的恶意破坏,倒不如说是革命党内部的争权夺利所致。 后面的宋教仁被刺案,作为历史上最大的悬案,电影也处理地十分暧昧。电影虽然在宋教仁被刺前,插入一段袁世凯愤怒的表情,然而在宋教仁演讲的时候,陈其美一样在与蔡元培窃窃私语,说宋教仁的想法太超前,恐怕……但恐怕什么呢?言尽于此。是恐怕大家不能理解他这种超前思想?还是恐怕他这种毁旧党造新党的行为会使宋教仁的地位凌驾在孙中山之上?后来在宋教仁火车站遇刺一节,黄兴一直在频频回头,我们固然可以理解为黄兴警惕性高,预感将要出事,但似乎也可以理解为黄兴早已知道刺杀行动。 如此,电影中所表现民主革命,可以说是明褒实贬。而且这种贬还是一种看起来是漫不经心的。 然后我们再看电影中是如何表现五四学生运动的。在陈独秀、李大钊的演讲段落,镜头还是很平滑而舒缓地运动着,画面结构非常克制而理性,背景音乐也是一种虽昂扬振奋、却又不失动听的旋律。但到了学生冲击东郊民巷章宗祥家的时候,镜头完全是颠簸晃动起来的,而且镜头与镜头之间快速剪切,节奏极快。镜头运动也不再是陈独秀李大钊演讲时的滑动,而是摇镜头,整个画面处于一种晃动、不稳定、暴躁的情绪中。音乐也变成快节奏的音乐。随着学生往屋里扔鸡蛋,镜头巧妙地切换到了章宗祥家里,这时镜头也稳定了,音乐也消失了,只剩下一个胆战的女人与一个无奈的男人。我虽然不能说电影把章宗祥表现得多么正面,但至少没有表现成一个坏人,他似乎很体贴妻子(递上手帕,好言安慰),表情是虽然悲哀难言,却也只能强作镇定,完全成了一个时代的受害者。之后学生冲进章宗祥家里的表现,更是与前面章宗祥的无奈形成鲜明对比。学生抓住一个人就恶言威胁,他们气势汹汹、面目狰狞,在烧桌子时更是把这种非理性推向高潮。随后在警察来了之后,学生立刻四散而逃,从镜头处理上,我完全看不出导演对学生有任何褒义。这里的四散而逃,没有一点英雄豪杰被陷害的那种无奈感觉,只让人觉得一群乌合之众。随后的镜头,居然是毛泽东在说,大家可曾听说过学生杀人放火的典故?这是被逼无奈的反抗。虽说是被逼反抗,可前面却又定性为杀人放火。再随后是辜鸿铭骂学生是暴徒、野蛮,遭遇学生辩论,而辜鸿铭不置一词。 正如前面把学生的运动与陈独秀、李大钊的演讲做了对比,突出这两位革命领导者的冷静与理性。后面一样把陈独秀、李大钊与学生的对比和差别很明显地表现出来。在政府作出让步、释放学生后,学生如同疯了一般,在篝火边狂欢庆祝。镜头依然是快速剪切、不规则运动,打光则是暗红色,看不出学生的理性,只看到一群人熙熙攘攘在举臂、闹腾。随后镜头突兀地变成平稳地滑动镜头,学生变成了前景,镜头缓缓滑到一个人的背影上,此人转过头来,是满脸忧郁的李大钊。 除了镜头运动,这里对李大钊的打光也十分诡异。给学生打光的时候是躁动的暗红色,那是跳动的篝火反射出光源。此时的学生们也像这团篝火一样躁动、狂欢、盲目。而到了李大钊那里,打光变成了正常光。然而从现实主义的角度来讲,此时整个操场上只有篝火这一处光源,李大钊身上的白光是从何而来呢?尤其是接下来镜头在学生和李大钊之间切换,学生的跳动红光与李大钊的平静白光形成鲜明对比。再接下来,李大钊一人默默地与学生背道而驰,学生疯狂地跑向篝火,而他则低头远离篝火。 李大钊回到宿舍,这时候陈独秀出场,他一脸愤怒的表情,质问道:“我们胜利了吗?到了庆祝的时候了吗?胡闹!”然后是陈独秀在游艺场散发传单。与学生运动时的快速剪辑不同,也没有运动镜头,而是先用一个固定静止镜头凝视着陈独秀,接下来居然是升格慢镜头,背景音乐也很哀婉。这里陈独秀完全成了一个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悲剧性英雄,只能被多年之后的我们(观众)所凝视和理解。 后面的第一次党会议,中共由此成立,可以说才是命题作文的主干部分,这部分导演处理得中规中矩,基本上是按要求来的,没什么可特别评论的地方。陈独秀、李大钊拒绝出席会议,表现中共与共产国际的分歧,是暗示中共从一开始就是立足于国情而非完全受共产国际控制,这也是电影政治正确性的表现。 不过电影诡异的地方是,莫名其妙对陈公博进行很多表现,既与电影主题无关,也不是为了专门展示明星(那个演员并不像周润发这么出名),在意识形态上,我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除了丑化陈公博,就是反映当时成立中共之危险,似乎没有别的用意。 电影最后,当每个演员激情昂扬歌唱国际歌以庆祝中共的诞生时(电影还刻意强调苏联人没有参加最后这次会议,完全是由中国人主持的),镜头切到了美丽的周迅身上。这里给了周迅一个特写,镜头慢慢推进,伴随着国际歌的,是周迅对着镜头久久的凝视和美丽的微笑,以及随后优美的河上风光。正像前面提到的那位影评人所说的,此时的资本运作和明星展示,大大消解了原有的革命语境。一位思想很右的朋友曾信誓旦旦跟我说,如果他去影院观看《建党伟业》,一定要跟着电影里的人一起大呼革命口号,看中共会不会感到尴尬。但事实证明,如果他真的去影院观看这部电影,他不会跟着人们一起大喊革命口号,而只会为周迅的美丽所陶醉。无论如何,韩总成功了,他为我党的献礼成功地完成了政治上的要求,而同时避免了一切政治上的风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