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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研究论坛休闲区[战争周边] → [翻译小说]马特峰——越战中的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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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小说]马特峰——越战中的一个故事

说明:这是一部可以当成真实故事来读的越战小说,内容超过40万字,冗长的开头部分近6万字一直都没有涉及具体的战事,而是没完没了地交代人物的心理活动和上上下下的复杂关系,近乎白描的战地生活和逐一展开的官兵众生相为后面的残酷鏖战作了很好的铺垫(当过兵的人会有很深的感触,并从中找到许多共鸣)。预备在这里贴出3章6万余字,如果各位觉得没意思,请随时告诉我,我马上停止。开头的指挥系统和主要人物表及两幅地图,因不方便就没有贴出来。最后仍请大家多多指正,谢谢!


[center马 特 峰——越战中的一个故事
(MATTERHORN —— A Novel of The Vietnam War)

卡尔·马兰蒂斯 著
(By  Karl Marlantes)
[/center]

[center]第一章[/center]

  梅勒斯头顶着灰暗的季雨云,站在丛林边缘和相对安全的铁丝网圈之间被清理干净的狭长地带里。当他们成一列纵队从丛林里走出时,他试图集中精力统计一下另外13名出巡的海军陆战队队员,但却疲惫得提不起精神。他也试过掩住那股臭味,可没有成功,那味道来自于铁丝网另一边较高地面上的那个半满的露天厕坑里溅出的粪水。雨水从他的钢盔边缘滴下来,滑过他的双眼,再滴滴答答地落到裹在他那件笨重的新防弹背心外面的光滑的橄榄色衣服上。穿在迷彩服下面、三星期前母亲刚刚为他染过的暗绿色T恤衫和拳击短裤紧紧地贴着他的皮肤,感觉既重又湿。他知道会有水蛭附在他的腿上、手臂上、背上、湿衣服下面的胸膛上,尽管他现在感觉不到它们。这就是水蛭的伎俩,他思忖道。在开始吸吮你的血之前它们又小又细,你几乎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除非它们从树上落到你的身上,而你永远也觉察不到它们钻进你的皮肤。它们的唾液中有一种天然的麻醉剂。等它们吸饱了血之后,一个个挺着个象是怀孕的肚子醒目地露在皮肤外面时,你才会发现它们。

  当最后一名陆战队员进入迂曲的之字形弯道和带刺铁丝网粗糙的入口时,梅勒斯朝向他报告的三个人中的班长费希尔点了点头。 “11个人再加上我们3个,”他说。费希尔也向他点点头,竖起大拇指表示同意,然后走进了铁丝网。梅勒斯跟着他,他的无线电通信兵汉密尔顿紧随在后。

  巡逻队从铁丝网外走了进来,年轻的海军陆战队士兵们慢慢爬上这个新的马特峰火力支援基地的斜坡,疲惫地佝偻着身子,在被炸得粉碎的树桩和无法提供掩护的死树中间穿行着。青翠的草丛已经被卡巴刀砍光,以便为守军的防御火力开辟出清晰的射界,而过去曾经有溪流贯穿其中的布满丛林的地面,现在已变成了沾脚的粘土。

  两条又薄又湿的棉布子弹袋把梅勒斯的脖颈勒出了深深的印子,每个袋子里都装着20个压满了子弹的M-16步枪弹匣。这些袋子已经擦伤了他的皮肤。他现在想要做的就是回到自己的棚屋里,把它们连同他那湿透的靴子和袜子一起都脱下来。他还想要倒头睡它个昏天黑地。但这是不可能的。他知道他最终还得处理他那烦人的副排长巴斯的问题,后者那天早晨向他发难,并以此为借口逃避出去巡逻。还有一个他记不起名字的黑人小伙子;那是三班的一名机枪手——跟连里的枪炮军士闹起了矛盾,那位军士的名字他也想不起来。单是梅勒斯的排里就有40个新名字和新面孔,而全连则几乎有200名,不论是黑人还是白人他们看起来全都一个样。他简直懵了。从排头兵以下,他们全都穿着同样肮脏而又破烂的迷彩服,没有军衔,没有办法区分他们。他们全都太单薄,太年轻,而且太疲惫。他们还全都说着他妈的同样的话,用着同样的形容词,名词,或去他娘的副词,每四句话里就会有一句。在他们的交谈中,夹在三句话中间的那句话几乎全都是抱怨食品,邮件,在丛林里呆的时间,还有在高中里交往的女孩。梅勒斯发誓他一个也没打上眼。

  在梅勒斯拖着沉重的步子,与身旁的费希尔和背着电台机械地跟在他身后的汉密尔顿慢慢向山坡上爬去时,靴子从淤泥地里拔出来时发出的怪响使他感到有点窘迫,他担心这声音会让人们注意到它们仍然又黑又亮这一事实。为了掩盖这一声响,他马上向费希尔抱怨起了他班里的那个机枪手希皮:因为巡逻中尖兵曾认为他听到了什么动静,于是费希尔要机枪赶到小分队的最前头去,可希皮却制造了太多的噪音。梅勒斯才跟大家讲过最近与敌人的一场遭遇战,不明白为何底下的人又会搞出嘈杂声来,那种可怕的震动声就像有个强大的电势找不到泄放的地方。他半感欣慰的是幸而有惊无险,可又对那噪音可能会令他们失去一次行动的机会而恼怒,这反过来又使费希尔感到很厌烦。

  当他们到达该班在连队阵地的通常位置时,梅勒斯看到费希尔控制不住自己的烦恼,把他外出巡逻时为他自己和两个朋友削的三根棍子全都扔到了地上。这些棍子是一种简陋的计时装置,被精心雕刻成了手杖的模样,其直径大约有1.5英寸,长度在3至5英尺。其中一些只是简单的日历记录工具,另外一些则成了士兵们的艺术作品。每根棍子上面都以某种方式刻记着表明它的主人在他13个月的服役期里已经活过来了多少天,未来要打发的日子还有多少。梅勒斯对费希尔用大砍刀砍那三根棍子时发出的响声也很忧虑,但他没有说什么。他仍然处在一个微妙的位置上:名义上这次巡逻本该由他负责指挥,因为他是排长,直到他的顶头上司——连长费奇中尉插了进来,告诉他这次行动一切都得要听费希尔的。梅勒斯出于两个原因接受了这一干扰,两个原因都是政治上的。既然费奇说了由费希尔负责,干吗还要跟他顶着干?等霍克少尉轮换出丛林后,费奇是能够提拔梅勒斯担任执行军官也即连里的二把手的人。这可以使他有希望成为连长——除非霍克也想要这个职位。第二个原因是,梅勒斯尚未确定那噪音是否存在危险,比起查清真相,他更担心的是自己会问一些愚蠢的问题。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是愚蠢的意见和傻呵呵的问题提得太多了,会使自己在排里更难得到尊重。如果那些浑人不喜欢你或认为你无能,想要出人头地就会要困难得多。而事实上他的前任霍克虽然很受排里的崇拜,但也并未带来帮助。


梅勒斯和汉密尔顿在二班阵地的入口告别了费希尔,慢慢地向一面斜坡爬去,那道坡实在太陡,梅勒斯脚下一滑,两膝跪倒在泥泞中,才止住了身体的下滑。背负着沉重电台的汉密尔顿,几乎把腰躬到地上,才保持了天线冲着前面的斜坡。弥漫在周围的尘雾使他们的目标朦胧不清:那是一个下陷的临时掩蔽所,是他们把哗哗作响的橡胶帆布雨披拼在一起,再搭在固定在两颗枯萎的灌木丛之间的废弃的通信电线上建成的,离地面只有四英尺高。这个棚屋和立在它旁边、相距只有几英尺远的另外两个棚屋一起,就构成了不无讽刺的所谓的排指挥所。

梅勒斯想要爬进他的棚屋里,让世界消失,但他知道这种想法是很愚蠢的,任何休息都将是短暂的。这将是黑暗中的几个小时,该排必须不时地发射照明弹,以免有北越军队的士兵摸上来。在此之后,全排还得在他们的战壕前面布放用电线引爆的克莱莫地雷;这种地雷爆炸时会以扇形杀伤面在一个拱状的空间里释放出700个钢球。此外,对带刺铁丝网的未完成部分还必须装置饵雷。如果梅勒斯要加热他的C口粮,他必须趁还是白天的这会儿做,否则火焰会成为一个理想的瞄准点。然后,他还要检查排里的40名海军陆战队士兵的浸泡足情况,确保每个人都按每日剂量服用了预防丛林湿热气侯引起的皮肤病的氨苯砜,以及按每周剂量服用了防治疟疾的氯喹。

他和汉密尔顿在副排长巴斯的面前停了下来,巴斯正蹲坐在棚屋外面的雨中,把一个10号罐头盒放在一块燃烧的C-4塑性炸药上煮咖啡。嘶嘶作响的C-4在空气中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但它却是首选的有着刺眼光亮的标准三恶烷燃料。巴斯今年21岁,这是他的第二个值勤期。他把装在几个小封袋里的粉末状的C口粮咖啡倒进开水里,眼睛紧盯着罐头盒。他的外套袖口整整齐齐地卷在手肘下面,露出了肌肉发达的粗壮前臂。梅勒斯一边看着巴斯搅拌咖啡,一边把从巴斯那里借用的M-16步枪靠在了一根原木上。他没费什么劲就从巴斯口里套出的话中确信,依赖海军陆战队认为对下级军官已足堪使用的配发标准.45口径手枪是十分愚蠢的。他脱下湿润的棉布子弹带,任它们落在地下:每个袋子里装着20个弹匣,每个弹匣内都交叠压满了两排子弹。然后,他耸着肩取下了战斗背带,把它们连同上面悬挂的物品一块扔到了泥地里,这些物品包括.45自动手枪,容量为3夸脱的塑料水壶,手枪子弹,卡巴刀,战场止血绷带,两枚M-26碎裂杀伤手榴弹,3枚烟雾弹以及指南针。他轻松地做了个深呼吸,眼睛一直看着咖啡,那股子香气使他想起了无时不坐在炉子上的母亲的咖啡壶。他不想去检查排里的武器,也不想清洁自己的枪支。他想要的是温暖,然后他想躺下睡觉。但随着天黑的来临,也没有时间再去干那些事。

他解开身上的钢丝弹簧卡带,这种卡带能把裤腿紧紧地扎在靴子里,以防水蛭钻进来。可还是有3只水蛭设法钻进了他的左腿。有两只附着在腿上,第三只则已经吸得饱饱的掉了下去,只留下了一条变干的血印子。梅勒斯在袜子里发现了它,于是把它抖到地上,再用另一只脚踏上去,看着自己的血从它的身体里爆裂出来。他拿出驱虫剂,捏压出一股药水喷到另外两只仍附在他皮肤上的水蛭身上。它们痛苦地扭曲着掉了下去,在皮肤上留下了涓涓的血滴。

巴斯递给他一个盛了咖啡的装什锦水果的空的C口粮罐头盒,然后又为汉密尔顿倒了一罐,后者已经把他的电台“砰”地扔在了他和梅勒斯的棚屋前面,并坐在了机器上。汉密尔顿接过咖啡,举起罐头盒向巴斯敬了一下,然后用双手握着罐头盒温暖手指。

“谢谢,巴斯中士,”梅勒斯小心地提到巴斯的军衔,他知道巴斯的善意是至关重要的。他在一根潮湿枯朽的木头上坐了下来。巴斯向梅勒斯描述了他们出去巡逻时发生的事情。连里的空中前进引导员,再一次未能引导一架补给直升机穿过云层落下来,所以今天已经是第四天没有获得补给。头天A连和一支规模不详的北越军队在下面山谷里发生的交火详情现在还不是十分清楚,但有4名海军陆战队士兵在战斗中阵亡的传闻已经得到了证实。

梅勒斯嘴唇绷得紧紧的,紧咬牙关压住心里的恐惧。他忍不住向脚底下一直延伸到北越那边的云雾缭绕的山脊望下去,这里离那儿只有4公里远。下面有阵亡的那4名士兵,4个死去的伙伴。就在那阴暗的灰绿色下的某个地方,A连刚刚陷入了困境。B连的机会来了。

这意味着他的机会来了,当他从高中直接加入海军陆战队后,事情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他参加了一个专门的候补军官培养计划,这使他在参加夏季训练时还能去大学里听课,并得到急需的津贴,他已经预想过把这告诉他喜欢的人,也许将来有一天是告诉选民们,他曾经当过一名海军陆战队士兵。事实上他从来没有设想过自己参加这场战争中的战斗的情景,而他的朋友没有一个人认为值得为这场战争而战。当他大学一年级期间他所在的连队在岘港着陆时,他不得不拿出一张地图以看看那是什么地方。他曾想进入海军陆战队航空兵,做一名空中交通管制员,但每一道坎上都出现了转折点,他在大学里的评分等级,在基础学校的成绩,以及步兵军官们给他下的毫不留情的评语,这一切把他倒腾到了现在的这个地方,成了率领着一个真正的海军陆战队步兵排的一名实实在在的海军陆战队军官,真是无知得令人恐惧。他突然想到,就因为他老是怀着能够从战争中平安返家的念头,他也许永远都回不了家了。

他已经把纠缠着他的意识到自己随时都有可能会死的恐慌强压了下去。但现在这种恐惧又开始在心里翻腾。如果他能接替霍克的位置担任执行军官,他就能够安全地呆在这个防御圈里。他不会再去参加巡逻;他要做管理工作,并有希望成为连长。在他接替霍克的职位后,现任连长费奇中尉将会轮换回国,然后霍克又接替费奇的位置。事实上这很有可能。全连上上下下,每个人都很喜欢霍克。不过,费奇也是刚担任连长不久。这意味着要经过漫长的等待,当然,除非费奇被打死或受伤。脑子里一冒出这个念头,梅勒斯就感觉很不舒服。他不想要任何坏事发生在任何人身上。他试图停止思考,可他做不到。现在他又想到他还得等着霍克轮换回国,除非霍克出了什么事。梅勒斯感到吃惊和羞耻。他意识到他的思维里有一部分希望出事,或许甚至是做点什么事,如果这能使他爬升得快些或是捡回一条命。他把这部分念头给压了下去。

“那个铁丝网窟窿怎么样?”梅勒斯问。他并不是真的关心修补战壕前面带刺铁丝网的任务,但他知道他应该表现出关心的样子。

“还行,长官,”巴斯说。“三班一整天都在干这件事。我们很快就要完工了。”
 
梅勒斯犹豫了一下。然后,他把那天早晨出去巡逻时避而未谈的问题说了出来。“三班的那个小子又来找你说想回后方去的事了吧?”他脑子里仍是一团乱麻,怎么也记不住每个人的名字。

“他名叫马洛里,长官。”巴斯哼了一声。“一个他妈的装病的胆小鬼。”

“他说他头疼。”

“我他妈的屁股还疼得不耐烦哩。在这座山上有整整200名海军陆战队员都想要回到后方去,他们谁的理由都比那屁眼要充分。他自打来到这丛林里头痛病就开始了。而且这个屁眼弟兄连一点让人‘关心’的理由都拿不出来,因为这里有那么多的好黑人小伙都没有喊什么头痛。这个胆小鬼。”巴斯喝了一大口咖啡,然后向凉爽潮湿的空气中吐出一股热气。“还有,嗯,”巴斯嘴角挂着一点微笑说,“弗雷德里克森医生已经把他带到上面他的棚屋里去了。他一直在等着你回来。”

梅勒斯感到热呼呼的甜咖啡沿着喉咙流下去,再到了肚子里。他扭了扭被水泡得起皱的脚趾,以免自己打起瞌睡。由罐头盒传递到手上的咖啡的温暖让他感到很舒服,他的手上已开始有脓液流出,那是丛林皮肤病的最初症状。“妈的,”他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把罐头杯子贴到脖子后面被子弹带擦伤的部位上。

“喝吧,少尉,”巴斯说。“别对它献殷勤。”巴斯掏出小折刀,开始在他的简陋计时器上雕刻又一个复杂的凹槽。梅勒斯羡慕地看着它。他这次的服役期还有390天。

“我现在得处理它么?”梅勒斯问。他立即后悔问了这个问题。他知道自己这是在哭诉。

“你是尉官,先生。RHIP。”RHIP是“按军衔享有特权”的意思。

梅勒斯试图用一句俏皮话来挽回局面,这时他听到从二班那边传来一声尖叫。“天哪!叫鱿鱼来!快去叫弗雷德里克森医生!”巴斯立即扔下棍子,朝那声音跑去。梅勒斯坐在那里,精疲力竭,迟钝得一点也不想动。他看着汉密尔顿,后者耸耸肩,然后抿了一口咖啡。他看着火力组组长雅各布斯嘴里结结巴巴地念叨着从二班跑出来,上了山坡,消失在弗雷德里克森的棚屋里。梅勒斯叹了口气,开始把沾着血污的袜子和湿靴子重新套回到脚上,这时雅各布斯和那位海军医护兵弗雷德里克森已经返回,正一步一滑地向山下跑去。

几分钟后,巴斯慢慢地向山坡上走来,表情象石头一样冷漠。

“怎么回事,巴斯中士?”梅勒斯问。

“你最好去看看,少尉。这是我见过的最他妈邪门的事。一条水蛭正好钻到了费希尔的鸡巴洞眼里。”

“天哪!”汉密尔顿说。他抬头看看天空的云层,然后又埋头在他手里的热气腾腾的咖啡上。他举起咖啡盒。“为他妈的水蛭干一杯。”

梅勒斯感到嫌恶,但也觉得是一种解脱。没有人能要求他为类似这样的事情负责。他未给靴子系上带子,便向山下二班的位置走去,他在泥泞中滑倒了一下,开始担忧他该上哪儿去找一位像费希尔这样经验丰富的人来替代他的班长位置,他知道排里很难找到这样的人。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1-5-14 6:49:51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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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前,特德·霍克也一直在担心有经验的上司的职位更替一事。但霍克是担心梅勒斯,在霍克升任连里的二把手执行军官一职后,梅勒斯已经接替了他的一排长职务。霍克已经在国内呆了足够长的时间,对恐惧已经习以为常——每次行动都会出现——但他却不习惯焦虑,这使他感到闷闷不乐。

他拿起一根小木棍,开始心不在焉地在泥地里涂起鸦来,他一遍又一遍地画着五角星图案,这个习惯是他上小学时就养成的,每当他想要思考问题时就会这样做。这种小木棍成千上万遍地都是,是曾经伫立在这片丛林的山头上的那些巨大树木的残留物,这里离老挝只有三公里远,距离非军事区只有两公里。这一地区有许多类似的无名小山,它们都超过了一英里高,终日冷雨滂沱、云雾笼罩,这座小山之所以交了厄运,只是因为它比其它小山高出了一点点。就因为这,一位坐在东边55公里远设在东河的海军陆战队五师指挥部里的参谋军官,选中了它作为夷平其植被、以适应一个105毫米榴弹炮连进驻的炮兵阵地。同样是这名军官把它命名为马特峰,以与如今流行的用瑞士的山脉为火力支援基地命名的做法相一致。命令不久就层层下达,先传达到团,再到达一营,于是营指挥官委派了B连的180名海军陆战队员去完成这个任务。这一决定要求B连在连队的二把手——疲惫的西奥多·J·霍克少尉率领下,进入马特峰南面的一个孤立的山谷,再从那里用三天时间艰苦跋涉穿越丛林到达山顶。在接下来的一周里,他们在近400磅C - 4塑性炸药的帮助下,把这座小山头变成了一个由毁灭的树木,横七竖八的树干枝桠,破烂的C口粮托架,空罐头盒,浸水的包装箱,丢弃的“酷爱”饮料包装袋,撕烂的糖纸还有泥浆组成的荒蛮之地。现在他们开始等待,而霍克却开始担忧。

与梅勒斯少尉比起来,他不太担心自己的能力。一个问题是,这座山处在超过10公里远的东边艾格尔峰火力支援基地的105毫米榴弹炮的最大射程上。这个问题多少涉及到等待,因为在他们再前进到马特峰北边的山谷里去以前,他们必须等待G炮兵连的到达,这个炮连要占据现在已是光秃秃的山头的马特峰,以便为超出了艾格尔峰的榴弹炮掩护火力射程的步兵巡逻提供保护。在后方的指挥部眼里,这一切是如此的简单。A连和C连首先进入山谷。当他们无法从艾格尔峰获得炮火支援时,G炮兵连就前移到马特峰。然后B连和D连再替换山谷下面的C连和A连,而这时他们已经能得到马特峰上的炮兵火力的掩护。所有这一切使得一营能够向北边和西边推进得更远,以继续完成其攻击支撑北越军第320师和312师的复杂公路网、小径、补给站以及野战医院的使命。

该计划中没有的部分是,北越军队用一挺.51口径机枪的精确火力,击落了第一架试图在马特峰降落的运输补给品的CH-46直升机。这架燃烧着的直升机坠毁在了一座邻近的山头上,B连的海军陆战队士兵们立即给这座山起了个直升机山的名字。而机组人员全体阵亡了。

从那时起云雾就只散开过一次,四天前,另一架来自海军陆战队航空兵第39大队的直升机,在稀薄的高山空气中挣扎着在马特峰临近南面山谷的着陆场降了下来。它带来了一些食品和补充人员,然后带着一身新的.51口径弹孔和一名受伤的地勤组长离去了。不久,就传来命令说海陆航第39大队要求在G炮兵连到来之前消灭北越军队的机枪阵地,尤其是考虑到海拔的影响,因为承担运输任务的直升机在吊起晃来晃去的笨重榴弹炮后负担太重——直升机几乎无法躲避子弹。这个问题连同霍克的另一个忧虑——季雨和云雾使空中支援和补给基本上难以做到——使这次行动按时间表浪费了整整三天时间,并导致一营营长辛普森中校大发雷霆(他的电台呼号是大约翰6)。

霍克停止了涂鸦,向陡峭的山坡下望去。就在清理出来的地面边缘那扭曲起伏的带刺铁丝网外面,一缕一缕的雾瘴使墙壁一样灰暗的丛林显得模模糊糊。他的位置就在属于一排阵地的战壕后面,他刚才忧虑再三的主要来源就出自于那里:美国海军陆战队预备役军官韦诺·梅勒斯少尉。连里的一个警戒哨用无线电报告说,梅勒斯的巡逻队刚刚从它位于马特峰和直升机山之间的鞍部通过,不一会就会回来。想到他紧绷着神经、一路巡逻完毕没有发现任何情况后浑身疲惫的样子,这时霍克才对梅勒斯产生了一点同情。霍克很久以前就懂得,在战斗中真正重要的是人们在精疲力竭时的表现。

霍克现年22岁,脸上长着雀斑,一头带了点淡红色调的浓密头发与他那大把的红色胡须十分相配。他穿着一件绿色的运动衫,里面朝外反穿着,这一疏忽显露出了衣服的缠结和肮脏,看上去就像一件旧的粗斜条棉布衣,上面沾着汗渍和铠装防弹背心带来的黑色污迹。他的裤子上沾着厚厚的泥,一边膝盖处还有一个洞。他戴了顶鸭舌帽,以避免戴那种显出一副自命不凡的讨厌相的松软的丛林伪装帽。他不停地扫视着丛林边界,眼睛象一个战场老手那样飞快地来回搜索。山坡很陡,他能从树木顶端看到下方远远地遮住山谷的一片阴暗的云层。那条山谷的北边以它北侧群山的一道山梁为界,南边则以马特峰南面的山脊为界。就在这条山谷北端的某个地方,A连刚刚经历了4人丧生、8人受伤的洗礼。那里已经远离了艾格尔峰的有效火炮支援射程之外。

霍克重重地叹了口气。从战术上看,该连正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要让以强壮而欠老练的新兵为主的这三个排在即将投入的厮杀中形成战斗力,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他轻轻地说了声:“去他妈的!”转身把那根小木棍向一大堆推倒的树林和灌木丛扔去,这些树木就堆在着陆场与保护它的战壕之间。然后,在他心头萦绕了一整天的蓝草音乐①曲调又回来了。耳里始终是乡村绅士乐队演唱的调子——高亢的和声,查理·沃勒用手腕快捷地弹着吉他——歌词内容是有关一支早期探险队尝试攀登瑞士马特峰时全军覆没的故事。当霍克用双手捂住耳朵阻挡这声音时,他手上一处溃烂伤口里流出的脓液沾到了他的右耳上。他把手在肮脏的裤腿上擦了擦,那身迷彩服上污迹斑斑:新旧脓液的混合物,压扁水蛭挤出的血污,意大利面条和肉丸子罐头里溢出的油脂,湿润的泥浆以及其它油腻物,可谓应有尽有。

巡逻队员们一个一个从丛林里冒了出来,这些海军陆战队士兵躬着腰,汗水和雨水浸透了全身。当看到梅勒斯跟在费希尔班长身后时,霍克不禁用鼻子满意地哼了一声,他就应该这个样子,直到费奇中尉、也就是连长下令说让梅勒斯来领头时为止。霍克不知道如何应对梅勒斯。他是个那样的人,你估计他会呆错位置,但在这里他却算是呆对地方了。连里的军士长托普·西弗斯用营里在广治省的电台递来了消息,说梅勒斯上过某个时髦的私立学院,以班级第二名从海军陆战队基础学校毕业。这个时髦的学院招收基础学校的优秀生,但是让霍克担心的是,他们有可能承袭了某些人的偏见,即认为学业上的聪慧胜过经验和勇气。更令人不安的是托普·西弗斯的评论,就在6天前,新年第一天梅勒斯首次出现在师部的人事部门,他要求带一个重武器排,而不是一个步枪排。西弗斯的结论是,梅勒斯试图逃避出去巡逻,但是霍克却拿不准。他看得出梅勒斯不是一个懦夫,但有可能是个政客。拥有三门60毫米迫击炮和连里的九挺机枪的重武器排,其排长习惯上是跟连队的指挥班子住在一起。这样他就能够经常接触连长——不像步兵排的排长,只能孤单地呆在下面的阵地上。但如今甚至连步枪排都没有足够的尉官来担任排长,而且大部分的军事行动只有一个步枪排或长期配属给该排的一个机枪小组参与,一个班配一挺,只留下迫击炮让一名下士来操控。可作为一名有野心的军官,梅勒斯与这套陈规旧俗并不协调。对于一个挑战者来说,他的年纪看上去一点也不比他要领导的那些孩子们大。而且他也并不显得特别张扬,做事井井有条,方向正确,细心地打造着一个雄心勃勃的军官称之为领导风范的品质。另一方面,大大咧咧的样子可能只是养尊处优的名校生满不在乎的姿态,这种人喜欢穿有沾胶扣带的便鞋和带几个破洞的牛仔裤,让人一望而知他们就是奔华尔街或华盛顿、等着穿三件式套装的家伙。还有,梅勒斯的相貌也达到了霍克的爱尔兰叔叔阿特的英俊标准,他把这叫做上帝自个儿杰作的标志,但一个平民生活的优势在海军陆战队里却差不多是个障碍。此外,他与另一位新来的少尉古德温恰成鲜明的对比,古德温更容易看透,他在基础学校履历平平,但霍克知道他是个天生的猎人。这个判断在他第一次看到这两名少尉的头10秒钟内就已经得出。把他们送到山上来的直升机一路用机枪开道进入了着陆场。两名少尉迅速从机身后钻出来,忙着寻找最近的隐蔽所,但古德温却突然抬头,试图弄清北越军队的机关枪火力来自何处。然而在霍克看来,古德温的问题在于,虽然优秀的本能必不可少,但是在现代战争中仍是远远不够的。战争已经变得太专业也太复杂——特别是这场战争还变得太政治化。


弗雷德里克森医生让费希尔拉下裤子,在他住的棚屋前的泥地上平躺下来。二班那些未在战壕里值班的海军陆战队士兵,围成个半圆形站在弗雷德里克森的后面。费希尔想开个玩笑,可他裂开嘴笑的样子显得十分紧张。弗雷德里克森医生转向雅各布斯,即费希尔班里资格最老的火力组组长。“去告诉汉密尔顿,让他用无线电通知高级鱿鱼。告诉他我们可能需要进行紧急医疗后送。”

“紧……紧……紧急后送,”雅各布斯重复道,他的口吃比平常更明显了。他立即向山上爬去。弗雷德里克森转向梅勒斯,他目光严肃,狭窄的面孔上神情十分专注。“一条水蛭钻进了费希尔的阴茎。它在巡逻中间爬进了尿道,我想我无法把它弄出来。”

费希尔用手枕在头背后仰面躺着。他象大部分丛林里的海军陆战队员那样没有穿内裤,这有助于防止裆部腐烂。到现在为止他已经有好几个小时没有解小便了。

梅勒斯抬头看了看涡旋状的云雾,然后低头看着费希尔迟钝的笑脸。他勉强笑了笑。“得为你找到一条变态的水蛭,”他说,然后看了一下时间。离天黑已不到两个小时。在这个高度和这样的气象条件下,一架救伤直升机是不可能在夜里降落下来的。

“你还是把裤子穿上吧,费希尔,”弗雷德里克森说。“一点水也不要喝。这是个不得不做切除手术的鬼地方。”

雅各布斯气喘吁吁,一滑一跌地从山上回来了。巴斯在费希尔好奇的战友圈外拦住了他。“我报……报告过了,巴斯中士。”

“很好,”巴斯说。“帮费希尔把行装收拾好。取下他的弹药和C口粮。把他的步枪给少尉,这样他就不必再借我的了。他今晚有潜听哨或别的什么任务吗?”

“没……没有,我们今天巡……巡了逻,”雅各布斯说。他那张通常平静的长脸上这时一副焦急的样子,宽阔的肩膀向前低垂着。几秒钟以前他还是火力组组长,现在则成了班长。

梅勒斯张嘴想说这个临时接任班长的命令将由他来下,可他能看出来巴斯已经这样做了。他闭上了嘴。梅勒斯知道,如果他用官阶来压人,那么他就会失去似乎已经拥有的那点小小的权威。

弗雷德里克森转向梅勒斯。“我认为我们应该把他转移到着陆场去。他很快就会对它产生反应。直升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来。”他抬头看着阴暗的涡状薄雾。“如果飞机不能很快到达这里,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猜里面会发生某种变化,如果它向上钻到肾脏里或是在人体内爆裂……”他摇了摇头,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只是对它在人体内部会有什么反应了解的不多。我们在战场医疗中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那个高级鱿鱼怎么样?”梅勒斯问,他指的是连队级别的医务兵,弗雷德里克森的上司二级医护官谢勒。

“我不知道。他是一名二级医护官,但我认为他一直都在实验室工作。他上这来只是因为他在第五期医训班上得罪了什么人。他只比你早来一个星期。”

“他一点用也没有,”巴斯啐了一口唾沫。

“你为什么这样说?”梅勒斯问。

“他是个胖傻瓜。”


------------------------------
① 蓝草音乐(bluegrass):二战后在美国出现的一种乡村和西部音乐风格,通常用班卓琴或吉他演奏。后文中的乡村绅士乐队是1957年创建于美国华盛顿的一支“蓝草音乐”乐队,在美国乐坛活跃了整整57年,直到2004年其创始人、传奇的歌手和吉他演奏家查理·沃勒(1935—2004)辞世。——译者注,下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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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勒斯没有回答,他很疑惑什么样的人才能获得巴斯的好感。梅勒斯第一天来时,拼命想要讨每个人的喜欢,但巴斯却不那么好对付。巴斯已经在没有任何尉官的情况下指挥这个排近一个月之久,他很快就向梅勒斯挑明,当梅勒斯刚开始上大学时,他就已经在越南履行他的第一个服役期了。

“他来了,”弗雷德里克森说。象所有那些外号叫做高级鱿鱼的连队医务兵一样,谢勒怒气冲冲地向山下走来,他的新丛林靴仍然象梅勒斯的那么黑,身上穿的迷彩服还没有被不断的雨水漂白褪色。他圆圆的脸上戴着海军配发的黑框眼镜,脑袋上扣着一顶丛林帽。在又瘦又长的海军陆战队士兵中间,他这副样子明显有些不太协调。

“有什么问题?”他爽快地问。

“是费希尔,”弗雷德里克森回答。“一条水蛭钻进了他的尿道。”

谢勒撅起了嘴唇。“这听起来可不好。没有办法抓住它,我想。他能撒尿么?”

“不能,”弗雷德里克森说。“就因为这我们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如果他能撒尿我们也用不着你了,”巴斯咆哮道。

谢勒朝巴斯瞥了一眼,然后迅速把目光转到地上。“他在哪里?”他问弗雷德里克森。

“在下面收拾行装。”

谢勒朝弗雷德里克森指的地方走去。弗雷德里克森转向巴斯和梅勒斯,耸了耸肩好像在说:“你告诉我的”,然后转身跟了过去。巴斯厌恶地哼了一声。“胖傻瓜。”

谢勒要费希尔再把裤子脱下来。他问费希尔自上次小便后过去了多久,然后抬起头望了望天空,又低头看了看手表。他转身对梅勒斯说。“他需要医疗救助。是紧急救助。我去找连长。”

“赶快,费希尔,”巴斯说。“你要出丛林了。撅起你的屁股上着陆场去。”

费希尔裂嘴一笑,开始向他的棚屋走去,边走边提着裤子。巴斯转身向着战壕,用双手在嘴边做成个喇叭形状喊道。“要带信出去的人,把它交给费希尔。他要坐救伤直升机回去。”顿时响起了一阵急匆匆的跑步声。士兵们消失在棚屋和散兵坑里,在他们用来保持信件干燥的包裹和塑料袋里一阵乱翻。

“雅各布斯,”巴斯喊道,“去告诉那个该死的矮胖子波利尼,要他跟费希尔换件衬衫。他看起来就像个捡破烂的狗屎兵。再叫三班的克尔温换条裤子。”雅各布斯因为有事做兴奋地跑了开去,开始收集班里最破旧的衣服,以便与费希尔稍微好点的旧衣服做个交换。

谢勒走回到巴斯和梅勒斯身旁,压低声音说。“他会经受很大的痛苦。我可以给他打麻药,但我不知道他的膀胱或肾脏会发生什么事。”

“好吧,我们什么也不要做,”巴斯说,“我们这里可不是花里胡哨的海军医学院。”谢勒看着巴斯,想要说点什么,但又改变了主意。巴斯那张永远绷着的脸,以及宽阔的肩膀和粗壮的手臂,一点也没有容人回嘴的样子。

“就做你能为他做的,”梅勒斯很快地说,试图缓和两个人之间的紧张气氛,他转向巴斯。“你终于可以把你的小说投进邮箱里去了吧?”

巴斯哈哈大笑起来。他爱上了弗雷德里克森的表妹,她是一名高中生,他是从一张年鉴照片上认识她的。他这几天一直在给她写信,那封信已经有15页长。两个人回身向梅勒斯的棚屋走去。

“我真不敢相信,”梅勒斯说。“象上士巴斯这么一个厉害的角色,居然也会用写信谈起了恋爱。”

“就因为你除了你的母亲以外无人可写,”巴斯反击道。

这句话刺到了痛处。梅勒斯想起了安妮,最后那天夜里她在床上背对着他。他想起了他们有一次去墨西哥旅行,她在一个村庄的广场上大声叫喊,在他的怂恿下超出自己的极限去探察下一个地方。他看着她不知所措,可爱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梅勒斯爬进棚屋,到处找信纸和笔。他决定试着给她写信。信的开头是一句愉悦的“我们在的这个地方叫做马特峰。我很好,等等。”他把这种特制信封的涂胶部分粘在一起。丛林里的湿气非常重,通常的信封哪怕还没用过也会粘在一起,而在夏季水又异常宝贵,没有人愿意去舔任何东西。

“嘿,梅勒斯长官。”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巴斯就会用这种正式的海军传统称呼,来强调梅勒斯仍是见习少尉。

梅勒斯提不出任何异议。巴斯做的完全正确。“是的,巴斯中士。”

“如果飞机赶不过来,费希尔又撒不出尿,那会出什么事?他只是会被胀爆吗?”

“我不知道,巴斯中士。我也在想同样的事。”

“真是没辙了,”巴斯嘀咕道。“我得去看看斯科西是否还清醒。”

梅勒斯没有笑,他知道这是一句无意识的双关语。他跟在巴斯后面爬进棚屋的黑暗深处,巴斯18岁的无线电兵斯科西正守在电台旁。这孩子是如此瘦小,梅勒斯不知道他是怎么背动那台沉重的电台去巡逻的。斯科西用一条暗绿色的毛巾围在脖子上,正在读一本象是在营里每一个无线电通信兵的手里都传阅过的色情刊物。

“救伤直升机有没有消息,”巴斯说。他进了棚屋深处。梅勒斯跟着他,从发臭的尼龙雨披衬垫上爬过去,在他们陷进巴斯的橡胶气垫里时,他的膝盖碰到了坚硬的地面。

斯科西没有回答,拿起话筒,开始通话。“布拉沃、布拉沃、布拉沃①,我是B1。”

“我是大B,”电台里嘶嘶作响。“说话。”

“救伤直升机怎么样?完毕。”

“等一等。”对方出现了短暂的停顿。梅勒斯看着斯科西,他一边又读起了他的书,一边听着话筒里微弱的嘶嘶声。当另一端有人按下发送按钮时,话筒里发出一声静电噪音的爆裂声。一个新的声音传了出来。“B1,我是现任B6。叫你们的现任接电话。”梅勒斯知道现任B6是上司费奇中尉,他要跟梅勒斯本人讲话——跟一排的现任指挥官,而不只是跟无线电兵讲话。

梅勒斯从斯科西手里接过话筒,按下了发送键,他心里有点紧张。“我是现任B1。完毕。”

“你们要的飞机看来有点麻烦。那条山谷的浓雾阻碍了飞机从夏尔巴火力支援基地的起飞。他们有一架飞机试着飞了出去,但却找不到我们。既然在你们的人变得太糟糕以前我们还有几个小时,他们会先在夏尔巴等着,看天气是否能放晴。完毕。”

“我认为这是个紧急医疗救援事件,”梅勒斯回答。“完毕。”

“我们会优先考虑它。在情况变得非常严重、不把他救出来他就会死以前,这件事还不会升级为一个紧急事件。完毕。”

梅勒斯知道,在还有几个小时可以等待并且天气有可能好转的情况下,他们不会让飞机和机组人员去冒险。“收到,B6。我明白你的意思。等待。”巴斯不停地给梅勒斯比划着手势。梅勒斯松开了话筒上的发送按钮。

“问问他,我们是否有6类品②的定单,”巴斯问道。

“什么是6类品?”

“你问他就是。”

梅勒斯又按下了话筒上的发送键。“B6,一排副想知道,是否能给我们带点6类品过来。完毕。”

当费奇按下发话按键时,梅勒斯听到那边的笑声消失了。“告诉一排副我们已经下了定单。”

“收到。谢谢这个消息。结束。”

梅勒斯转向巴斯。“什么是6类品?”

“啤酒。长官。”巴斯板着脸做出一副天真无辜的样子。

梅勒斯为自己的外行感到一阵尴尬。他的下巴因为愤怒而绷得紧紧的。他在整个战地指挥所小组成员的面前出了丑。

巴斯只是看着他,微笑道。“你一定要不断提醒他们,少尉,否则他们就不会考虑你。”


霍克看着梅勒斯的一班长康诺利下士在泥泞和被炸得四分五裂的树桩中艰难地向山上爬来,他猜测康诺利费那么大的劲为的只有一样东西:啤酒。

康诺利停下来喘了一口气,然后大声喊道,“嘿,松鸦鹰③。他们让你当XO④,就是为了让你这样傻站着吗?”

霍克听到他那口自己家乡的波士顿口音,不禁哂然一笑。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吼,举起右手把手指弯成爪子的形状,摆出个连里人人都知道的展示鹰发力的姿势,那副滑稽的样子既象是在模仿黑人民权运动的拳头标志,又象是在模仿反战示威者的和平标志,这取决于霍克当时希望讽刺哪一个。他吼道,“骗子⑤,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是少尉。”他开始做拳击动作,然后举起两个拳头像个获胜的职业拳击手那样喊道:“我是威利&#8226;佩普⑥。我正在我最拿手的复出战的第13个回合里。”然后他跳起舞来,两只手举在头上,食指和中指仍然弯曲成爪子的模样。

在他下面战壕里的几个海军陆战队士兵转过头来。等他们看到是霍克在做鹰舞动作后,因为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于是又转过头去盯着枪管前方如墙壁一般密实的丛林。

霍克停止了他的滑稽表演。他的眼睛里一片茫然。蓝草音乐的调子回到了他的耳畔:“攀登马特峰,人们尝试过,也死亡过。”在小提琴的凄婉曲调之后,响起了五弦的班卓琴音调,然后在一首东田纳西州的挽歌当中,一个高亢的阿巴拉契亚嗓声唱道,“马特峰。马特峰。”霍克想离开丛林。他想拥着一个软玉温香的女孩。他想回到爸爸妈妈的身边。然而,他知道直到他们安全撤离或被打死,他不会离开费奇和包括三位见习黄油条⑦在内的B连全体人员,对新参战的少尉们只有这两种可能性。

康诺利终于爬到了霍克身边,他大口地喘着气问道:“嘿,我们什么时候能得到一些6类品?”

“骗子,我就知道。你看我像一个算命先生吗?”

“直升机能飞进来吗?”

“你还真以为我象个算命先生啊,”霍克答道。“如果你们班除了把‘酷爱’包装袋和太巴糖纸在丛林里乱扔一气,还能做点别的事,也许我们能发现那些黄猴子的机枪,这样空军的飞机就能给我们带进来一些另类品。”

“我不会找不到黄猴子的机枪。”

“我可没有想到。”

“嘿,松鸦鹰。”

“什么?”只要进了丛林,霍克从不在乎人们叫他的绰号。

“军队得有邮件。”

“谢谢。你指的是他妈的亲爱的艾比⑧之类的信吧?”

“我想要干亲爱的艾比。”

“她对你来说已经太老了。回到你的畜群里去,康诺利。”

“你屁股一撅升到了XO,我们一眨眼就变畜生了。”

“放肆。”

他们为什么没有提升你当头?你在丛林里呆的时间比费奇还要长。”

“因为我是一名少尉,而费奇是一名中尉。”

“我可不这么看。”

“哦,你不是大约翰6,所以没有人在乎你的想法。如果你继续纠缠我,你就不再是大约翰现任B11⑨了。”

“那就下命令解除我的职务,把灰溜溜的我送回家去。”康诺利转过身向山坡下走去,他走起来摇摇晃晃,过于肥大的裤子提得高高的一直到了腰际。一甩一甩的衣袖看上去又破又脏。

霍克面带笑容、充满感情地看着康诺利的后背,然后把双手猛地插进口袋里,口袋的边缘刮痛了他手上的皮肤病,转眼间微笑变成了龇牙咧嘴。他看着康诺利回到昏暗的阵地上,从梅勒斯身边经过,而梅勒斯却正向自己这边爬上来。他叹了口气,开始有条不紊而又十分坚决地用棍子猛地抽打着一根原木,直到把它抽得粉碎。他真正想要做的是脱下这身潮湿肮脏的衣服,把身体蜷成个球状睡得人事不省。然后那曲调又回来了。


-------------------------
① 布拉沃(Bravo):无线电呼号中代表字母“B”的呼号发音。此处“布拉沃”意为呼唤“B连”连部,“B1”则代表“B连一排”。下文的“大B”是B连的呼号“大约翰B”的简称。

② 6类品(class six):6类品是美国陆军的10种补给品之一,通常指个人用品。

③ 松鸦鹰(Jayhawk):霍克的绰号,霍克(Hawk)这个名字在英文里的含义是“鹰”。

④ XO在这里是双关语,它既有康诺利向往的白兰地之意,也指霍克现任的执行军官(Executive Officer)职务。

⑤ 骗子(Conman):康诺利的绰号,因其与康诺利(Connolly)在发音上相近。

⑥ 威利&#8226;佩普(Willy Pep):这是霍克杜撰的人名,意思是雄壮有力。
 
⑦ 黄油条(Butterbar);对缺少经验的少尉军官的俗称,这个称呼来源于少尉军衔上的单一金黄色横杠标志。——作者原注。

⑧ 由美国著名女专栏作家波琳&#8226;菲利普斯于1956年以笔名艾比·盖尔·范布伦在报纸上开辟的一个专栏,专为读者解答难题并提出帮助建议。该节目在美国非常走红,经久不衰。现任栏目主持人是波琳·菲利普斯的女儿珍妮·菲利普斯。

⑨ 大约翰现任B11(Big John Bravo One-One Actual):这是用无线电呼号来称呼一营B连一排一班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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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方便阅读(主要是部队和人物的隶属关系及电台呼号容易让人犯迷糊),我已经把三张图表和地图放在下述的网易照片里:

指挥系统及主要人物:
http://photo.163.com/cyberboat/big/#aid=223337042&id=6964402630

B连作战区域图:
说明:马特峰、埃格尔峰、天帽山均为虚构的地名;其它地名则是真实的。
http://photo.163.com/cyberboat/big/#aid=223337042&id=6964281643

马特峰与直升机山作战示意图:
http://photo.163.com/cyberboat/big/#aid=223337042&id=6964391133


梅勒斯知道霍克明白他是来找他谈话,但霍克却转身向上经过一段短距离向平整出来的着陆场走去。他对霍克和巴斯仅仅因为比他早来这里,就对他如此不公平感到一阵愤怒。每个人都免不了要经历新手这个阶段。就象一个孩子想要赶上他的哥哥,他继续向上爬去。他看到霍克加入到聚集在费希尔周围的一小群海军陆战队士兵中间,他认出其中有个人是连里的枪炮军士:什么什么……上士。上帝啊!这些名字。他应该把它们写在笔记本上来帮助记忆。

等到了着陆场,梅勒斯气喘吁吁地看到,费希尔正在承受剧痛的折磨。费希尔先是坐在他的背包上,然后躺在包旁边,接着又站起来,然后又再次重复这些动作。霍克正在给大家讲一个故事, 所有人都笑了,只有费希尔除外,虽然他勇敢地想要笑出来。 梅勒斯真嫉妒霍克跟大家的融洽关系。他犹豫着,不知道如何通报他的到来。霍克率先用一句问候解决了他的难题。“嘿,梅勒斯。看到费希尔是怎么毫发无损的设法为自己搞到医疗后送的机会了罢?”费希尔强露出一丝笑容。“我知道你已经认识了枪炮军士,卡西迪上士。”霍克指着一个人说,梅勒斯从他那饱经风霜的脸和军衔上判断,这个人必定已年近30岁。卡西迪刚才割破了自己的手,被感染的伤口里沁出了水样的脓液。把他胡椒粉一样的红肤色,姓名,还有山区口音汇总到一起,梅勒斯确信他是个有苏格兰与北爱尔兰血统的乡下人。

卡西迪只是对梅勒斯点了点头,并用一双狭窄的蓝眼睛望着他,这显然是在对他进行评价。

霍克转向了其他人。“一排以外的诸位,这是梅勒斯少尉。他是个‘喔-三’!”当梅勒斯申请成为一名航空联队的空中交通管制员的要求被拒绝后,他被指派的军事专业职位或MOS①是0301,意思是缺少经验的步兵军官。如果他一直活着,在6个月内他将会升任为0302,意思是有经验的步兵军官。所有海军陆战队步兵专业的职位都是由“0-3”后面跟两位不同的数字构成的:0311代表步枪手;0331代表机枪手。“0-3”读作“喔-三”,很多海军陆战队士兵都很惧怕这个编号,因为它意味着要亲身参加战斗。而所有其它军事专业都被指定要支持“喔-三”。这是海军陆战队的心脏和灵魂。升到高级职位的人少有不具备这一履历的。

士兵们礼貌地低声向他道着“长官”和“您好,长官”,他们对梅勒斯是一名步兵军官而非后勤或汽车运输军官现出了明显的轻松。现任战区司令奈策尔将军认为,既然每一名海军陆战队士兵都是训练有素的步枪手,照此逻辑,每一个海军陆战队军官都应该有至少90天担任步枪排排长的经验。这位将军逻辑上的漏洞是,当一名非步兵军官犯下任何新任军官在战斗中都不可避免会犯下的错误之后,根据他的命令,所有这些错误都要由这支部队来承担,他将回到他原来在后方最初的岗位上,让该部队因为这个军官的失误再补一名新军官上去,直至死亡。

梅勒斯知道,霍克通过告诉大伙他是个象他们一样的步兵帮了他的忙。他先前对霍克的某些不悦随之烟消云散。他开始认识到霍克的反应是有代表性的;人们并不会一直都拿他出气。

梅勒斯走到霍克和卡西迪身边,低头看着费希尔。霍克继续平静地说着话,但现在他只是在对梅勒斯和卡西迪讲,尽管包括费希尔在内的每个人也都听得见。“我刚才已吩咐弗雷德里克森要求实施紧急医疗后送。如果我们不能在一两个小时之内把他从这儿弄出去,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费希尔看着霍克,梅勒斯则专注地听。

梅勒斯转向费希尔。“坚持住,老虎。”梅勒斯试图开个玩笑,但却抑制不住因失去一位经验丰富的班长所带来的烦恼。

“我挂了,少尉。尽管我很想撒尿。至少我终于可以带着林赛离开这里去香港了。”费希尔指的是三排的一名也穿着破破烂烂的旧衣服、满脸绝望的士兵。

林赛冲着费希尔笑了笑。他已经在着陆场坐了三天,等着直升机接他去疗养。“你应该把憋在里面的东西射出来,而且想着能射到那飞行员身上,在这些家伙中的一个能够到这狗日的山上来以前。” 

“是这样,”费希尔答道。这句话到哪儿都是坚忍不拔的步兵们的顺口溜。他因为一阵痉挛未吐出最后一个词,现在他开始呻吟。梅勒斯把脸转了过去。林赛则看着费希尔。显然他以前见识过痛苦。

霍克在费希尔的身旁蹲下来。“你会没事的,伙计。很痛,是不是?我们刚刚为你发出了紧急救援。他们现在会派一架飞机来这里。你想想看,空军那帮家伙怎么会错过赶回广治机场去看电影,是吧?”

费希尔笑了,然后他在难以忍受的抽搐中把背躬了起来,试图借此减轻疼痛的压力。

“为什么叫个紧急救援他们都要花这么长的时间?”梅勒斯问。

霍克看着他,脸上挂着一丝笑容。“哇!今天下午的牢骚可真多。”他的声调又软和下来。“如果你紧急情况次数叫多了,你就会得到个狼来了的名声。调度员会把你的级别从特急改成优先,把优先改成一般。然后,当你确实有紧急情况时,什么飞机都不会派给你。如果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只要呆上一段时间就明白了。”

“我能有什么选择吗?” 

“我的孩子,你还很嫩,不过你学得很快。”霍克模仿W·C·费尔兹②的口吻激怒了梅勒斯,但是很明显,小伙子们喜欢这样。

“我总是很快。”

霍克转向等着去疗养的那个士兵。“嘿,林赛,下去找找高级鱿鱼。”

林赛疲惫地站了起来,低头看着费希尔。“要我告诉他什么?”他问霍克。

“告诉他费希尔的情况越来越糟糕。”霍克似乎并不介意解释在梅勒斯看来非常明显的事实。

林赛顺着山坡向下面的指挥所慢跑过去。

“为什么是林赛而不是马洛里离开丛林?”问这问题的是个圆脸,脸上有一些皮肤病形成的亮斑,长着一把象胡志明那样下垂胡子的黑人士兵。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 梅勒斯的政治触角完全展开了。

“当你跟一位军官说话时要说‘长官’,”卡西迪说。他的声调里带着一名海军陆战队军训教官的权威外加明显的不悦。

那名士兵吞了口口水,犹豫起来。霍克镇静地看着他,迅速插进话去。“陶瓷,此时此地你不该提这事。” 

“不错。他们从来不会有时间和地点为黑人着想。”

“长官,”霍克抢在卡西迪想要说什么之前平静地说。梅勒斯看到卡西迪很生气,但却紧闭着嘴,因为霍克已在控制局面。

陶瓷心里斗争了一会儿。“长官,”他终于答道。

霍克沉默不语。他只是看着陶瓷。陶瓷并不让步,显然是在等待对他提出问题的回答。费希尔的两名站在附近的黑人朋友,不自觉地移到了一起。

“长官,”陶瓷说。“恕我直言,长官,本士兵问的是,为什么患有头痛病而且可能有脑损伤的上等兵马洛里,不能跟患了没女人病的上等兵林赛一起乘飞机离开这里。”

这个问题在渐渐变暗的灰色天空中回荡着。卡西迪把手指关节贴在臀部,身体略微前倾准备发作,这时霍克吃吃地笑了一声,并摇了摇头。其他人也跟着窃笑起来。“陶瓷,真见鬼,为什么你要用那么一大堆屁话来扫我们的兴,你明明知道”——霍克举起一根手指——“首先,我们中没有人能够确定马洛里是否真的患了头痛病,包括你在内,除非你最近搞到了个医学学位而我没得到,第二”——他又举起第二根手指——“就算他真的得了这病,他仍然完全可以参加战斗,或者至少象以往那样履行他在战斗中的职责,第三”,现在他把拇指加了上去——“就像我刚才说的在并不真正需要的情况下呼叫紧急救援可能导致的结果,第四”——他把拇指折回来,改成伸出四根手指,“在这个海拔高度再给飞机增加一个体重160磅的人的负荷,谁也不知道冒这样的风险会不会使一个人也出不了丛林。”

“林赛的体重也是160磅。” 

“长官,”霍克补充说。霍克在“长官”称呼上的坚持,就象一位母亲坚持要她的孩子用“我可不可以”来代替“我能不能”的称呼时对这一无礼行为所抱有的个人憎恶。

“长官,”陶瓷说。

“他说的还是有点道理,”梅勒斯说。让黑人士兵们知道自己不怀偏见是没有害处的。

霍克把目光转向梅勒斯,嘴唇略微向下张开。陶瓷也看着梅勒斯,他的惊讶也很明显,只是更为隐蔽一些。尽管如此,梅勒斯能看出自己从那儿已经赢得了一分。他也明白自己在枪炮军士卡西迪身上失了分。卡西迪已经变得脸色苍白,一双蓝眼睛看上去呆而无神。

霍克并没有试图掩饰自己的愤怒。他对着梅勒斯和陶瓷两人说道:“林赛已经在丛林里呆了11个月,而马洛里只有3个月。 林赛已经在着陆场等了三天,如果他不能在我们开展行动之前出去,他就会完全失去疗养机会。 林赛从不抱怨这抱怨那,而我们从马洛里那里听到的除了抱怨还有什么?如果我们让马洛里走,那么任何人都可以随时用这儿疼那儿痛的借口告诉我们要回到后方去。基督啊!我们哪个人身上没有点伤?你们跟我一样清楚,为什么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霍克的最后三个词模仿的是越南口音,他对着陶瓷缓慢地把这几个词吐了出来。

梅勒斯感觉到自己的脸有点发烧,他祈求着不要出现这种情况,可这一来反而使脸孔变得更红。他看见陶瓷很快地瞥了一眼两个弟兄,但是他能看出来他们保持了中立。然后陶瓷又看着他。梅勒斯装出面无表情的样子,嘴唇闭得紧紧的。

经过片刻的犹豫后,陶瓷屈服了。“只要指出不一致就行了,霍克少尉,”陶瓷说。

“是的,我听到了。” 

费希尔开始呻吟起来,霍克和陶瓷都转身看着他,很高兴借此从对峙中解脱出来。卡西迪转过身去,离开了着陆场。

“哦,该死的!霍克少尉,我尿憋得难受死了。噢,真该死!”

“他们为什么不来这里?”费希尔几乎要哭出声来。“哦,那些狗日的杂种!那些狗日的混蛋!”他试图站起来,想要缓解尿胀的压力,然后猛地哭出了一声,又咬紧牙关忍住了。霍克在他跌倒之前扶住了他。费希尔做了个鬼脸,说:“妈的。我是站也站不起来,躺也躺不下去。”

“坚持住,费希尔,他们随时都可能来把你接出去,”霍克说。他坐在费希尔的背包上,用手托着费希尔的腋窝,支撑着他的大部分重量,使他处于半躺半立的位置。

梅勒斯再次感觉到自己被冷落了。他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蠢话,但却没料到他发表的种族平等的意见,会招来霍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激烈的斥责。不过,他猜测自己的意见在连里还是会起到一些作用。他并不后悔刚才表达的观点;他后悔的只是他居然如此无能。然后,他开始问自己究竟是继续跟费希尔呆在着陆场里好一些,还是回到阵地上去跟排里在一起好,要不然就是做点什么事,找连长费奇中尉帮助联系一下医疗后送。他决定最好是保持安静,不要问太多的问题。

霍克焦急地看着低垂的云团,然后向山下的阵地望去。“准备好你们所有要带走的邮件了吗?”他头也不回地问梅勒斯。

梅勒斯过了片刻才意识到霍克是在对他说话。“是的,”他说。 “你正坐在它的上面。全都在费希尔的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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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MOS是Military occupational specialty(军事专业职位)的缩写。
② 美国喜剧演员,魔术师和作家(1880—1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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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后,那位高级鱿鱼谢勒和连长费奇中尉,从连指挥所来到着陆场。费奇是个小个子,走在谢勒旁边的他就跟只猫儿似的。当他们走近费希尔时,费奇匆匆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向着梅勒斯和霍克。他的脸上老是一副半带风趣、半带恶作剧的神情,精心打理的整洁的小胡子使他的这个印象更显突出。“看样子费希尔这一下子把自己搞得可真够戗,是不是?”他说完后再转向费希尔:“在把你那个家伙从台北带回来以后,你是怎么弄出这么个玩意来的?我听说过一个带菌者的情况,不过你的情况不同。”他转身和其他人一起等着谢勒给费希尔量脉搏。

不一会谢勒转过身来,脸上现出了不安。“连长,如果再过一个小时我们还没把他弄出去,天一黑他就会给憋死去。他的心率已经跳得飞快,就是用吗啡也不管用。除了更多的吗啡,我什么也给不了他,而且,哦,他实在撑不住了……你知道。所以我对再打第二针持保留意见。万一。” 

“万一什么?”费奇问。 

“万一我不得不做点什么。” 

没有人说话,直到费奇打破了沉默。“如果不能使菜刀,你怎么办?”他问。

“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是设法切一个小口子,以减轻他的压力。他不会喜欢这个。”

“我不认为再过一小时他还会那么在意,”霍克说。

“飞机有消息吗?”梅勒斯问。 

“还是那样,”费奇回答。“他们到这儿来的唯一办法,就是不顾死活地从云下贴着山的一侧飞过来。但愿他们能有足够的空间。”他顿了一下,“还有灯光”,他轻声补充道。
 
“我需要一个比着陆场干净的地方来给他开刀,连长,”谢勒说。“我不能在烂泥地里干这个。”他面色苍白,呼吸微弱。“另外,我需要光线充足,所以那地方要不透光才行。”
 
“用我的棚屋。如果他得呆一整夜,斯尼克和我可以另外搭个窝子,”费奇说,他指的是连里的无线电通信兵雷尔斯尼克。

“噢,别这样,连长。”费希尔说,他一直在听着他们的对话。“他们得把我弄出去。”

“别担心,”费奇说。“如果我们不得不开刀,我们会在开始之前先拍个照。这样你就会有证据来支持你的情况。”费希尔努力想要露出一点笑容。梅勒斯则坐立不安,不停地把身体的重量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脚上。

费奇转向梅勒斯。“天马上就要黑了。我们最好叫我们的排长们在5分钟之内开个会,这样我们至少还能看清写字。”

“好的,连长,“梅勒斯说,他再一次感到难以确定自己是该呆在费希尔身边,还是跟费奇走。他又看了一眼费希尔。“你别着急,费希尔,”他说。费希尔点点头。梅勒斯跟着费奇走了。

                          * * *

他们侧着身体以靴子蹬地向下滑去,就这么在陡峭的山坡上踩着淤泥向下溜着到达了连指挥所的前面。这个指挥所跟所有其他棚屋一样,是用两件雨衣搭在通讯电线上建成的。不过,这个棚子不同于其它棚屋的地方在于,其低矮的一边靠在堆积的泥土堆上以防止风吹进来和光泄漏出去,一根很大的292天线在季风中微微地摇晃着。

费奇站在嵌在一株枯树桩裂缝里的一面钢刮脸镜前梳理头发。雨下得更大了。费奇把梳子放进裤兜里,从棚屋的入口爬了进去,霍克紧跟在后面。梅勒斯犹豫了一下,不确定自己是否受到了邀请。

“老天啊!梅勒斯,”霍克喊道。“难道你就不懂得跑进来避避雨?” 

梅勒斯挤进了小掩蔽所。两名无线电兵也在里面,一个负责联络营部的无线电台网,另一个负责连队的无线电台网。一支蜡烛在下垂的雨披屋顶上映下了忽隐忽现的影子。三张覆盖着迷彩雨披罩子的橡胶空气床垫并排躺在地上。棚屋的边上被步枪、水壶、弹药和背包堆得满满的。一本《十七岁》杂志,一本一个月前的《时代周刊》,以及一本摊开放在电台旁的路易斯&#8226;拉穆尔的西部小说。梅勒斯不知道把满是泥泞的靴子往哪儿伸。最终,他靠着一个背包坐下来,把两只脚伸到了棚屋入口外面。

费奇把两名通信兵介绍给梅勒斯,梅勒斯眨眼间就忘记了他们的名字,费奇又叫一个通信兵把排长们叫来开会,于是那个兵代表连部跟三个排的电台取得了联系,把费奇的命令传达下去,全部完成只用了不到20秒,这给原来一直想着连里的通信兵需要接受更多训练的梅勒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霍克转向费奇。“骗子刚才溜过来带话告诉我,陶瓷又在挑拨他那些弟兄,刚才我还在着陆场面对面地跟他干了几句。”他眼睛看着梅勒斯。“包括跟他的帮手。”梅勒斯低头看着泥地。

“哦,他妈的,”费奇说。“又怎么了?”

“就刚才,疗养的名额问题。全是胡扯。”霍克转向梅勒斯。“嘿,梅勒斯,托普&#8226;西弗斯跟你说了C连的托普&#8226;安吉尔帮帕克用两次台北疗养换一次曼谷疗养的事了么?”
 
梅勒斯的胃里翻腾着。他依稀记得西弗斯要他向霍克转达什么疗养名额的话,但此时这已经毫无意义,他并不想弄清这是怎么回事以此显得自己象个傻瓜。“不,我不记得他说过这样的事,”他冷静地撒了个谎。他也不想再次在霍克的面前出丑。“嗯。哦,也许我们今晚可以通过大约翰的总机转过去问问他。”

“连里存在种族问题吗?”梅勒斯换了个主题问道。

“不,没那回事,”霍克回答。“哦,有几个蠢货老爱发牢骚,不停地挑事。这些黑人在这里还能闹腾到什么程度?据我所知,我们全都是他妈的黑鬼出身①。”

“这个陶瓷是谁?” 

“他是我们这儿的H&#8226;拉普&#8226;布朗②,我们自己的黑人激进分子,”费奇笑道,“或是以罗兰&#8226;斯皮德代理下士而闻名。但他不喜欢别人那样叫他。卡西迪很讨厌他,但他是个很好的机枪手,他并没有制造过任何真正的麻烦。我们也有我们的白人偏执狂。”费奇看着他的两个无线电通信兵说。

正在跟营里讲话的那名通信兵雷尔斯尼克看着费奇说:“我实在是忍不住,长官。你生长的环境与我和帕拉克在芝加哥呆的那种地方并不一样。如果你真在那种地方呆过,你也会恨他们。我的意思是这里的黑人大部分都是好样的。我甚至喜欢其中的一些人。但他们那几个却不同。作为一个种族,我讨厌他们。”

费奇耸了耸肩膀,向梅勒斯看去。“你从逻辑上说服不了。” 

两个无线电兵又转回到自己的杂志上。


在下面的战壕里,跟梅勒斯和古德温乘同一架直升机来的上等兵蒂勒尔&#8226;布罗耶尔,把他的小折叠铲扔进散兵坑里,冲着铲子竖了一下手指。他那尚未被丛林磨出老茧的手和手指上面,既有带刺铁丝网扎出的口子,也有砍刀手柄磨出的水泡,还布满了被锋利的丛林杂草割破后感染的伤口。他从战壕下面的铁丝网回来,发现自己的散兵坑被一小股泥流淹没了一半。

他抬头看了看越来越暗的天色,调整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沉重的塑料眼镜。因为担心黑暗中没有保护会成为敌人的靶子,他迅速缩回到了那个坑里,随即又为自己的恐惧感到羞耻。他本可以象二班那个可怜的家伙那样躺在着陆场上。他重新开始铲土,试图不去管撕裂的一个手指甲上的疼痛,直到他感觉有人在他的地洞上面蹲了下来。他转身找到一双褪色的丛林靴,眼睛向上移,先是看到一条旧迷彩装上的小洞露出的皮肤黝黑的膝盖,然后把目光停在一张敦实的有着胡志明式下垂胡子的黑人士兵的脸上。来人紧握着他的右拳和他打了招呼,然后他们来了一遍握手舞:用拳头轻轻敲着复杂的节拍,指关节上下并举,一连持续了几秒钟。这是所有海军陆战队黑人士兵常见的问候方式。

“你从哪来,兄弟?”当他们表演完后来人问道。

“巴尔的摩。”布罗耶尔低头看着他那小得可怜的散兵坑,感觉到天黑之前若是不能挖好它、自己就会暴露在外的紧迫。塑胶眼镜又从他的鼻梁上滑落下来,他很快把它推了回去。

“别担心这个该死的洞,伙计。在未来的13个月里,你挖的那些混帐坑道足够你用一辈子。有烟么?”

“有。”布罗耶尔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个小C配给香烟盒,把它给了这位陌生人,对方正微笑看着他,仿佛正沉浸在什么笑话里。他注意到,这个陌生人患有白癜风,他的脸和胳膊上长有一块块的白斑。

“我叫陶瓷,”陌生人说。“真没想到会在这儿瞧见一个新老弟。”陶瓷点燃了一支烟,缓慢地吸了一口。“你叫什么名字,老弟?”

“布罗耶尔。” 

“妈的,伙计。我问的是你的真实姓名,而不是你的奴隶名。”

“蒂勒尔,”布罗耶尔说,不知道这是否也是一个奴隶名字。让他感到宽慰的是陶瓷没再说话。“你在一排?”布罗耶尔问。

“不。二排。机枪班。虽然我呆过很多地方。我这么做有点象发布新来须知,知道吗?”陶瓷发出喘息般的咯咯笑声。“你觉得几天前跟你一块来的那两个傻B少尉怎么样?”
 
“不认识他们。他们是在我们乘车到了范德格里夫特作战基地之后,才乘直升机来到那里的。”

“评判一下”,陶瓷不假思索地说,然后等着布罗耶尔继续往下说。

“他们看起来还不算太坏。有点乡巴佬味道的那个,喜欢谈论打猎什么的废话。另一个似乎比较和气,虽然有点爱撅屁股。典型的大学生娃娃。”

“啊哈。”陶瓷眼睛盯着山坡下面离他们说话的地方只有10米远的丛林。布罗耶尔顺着陶瓷的目光望向那面由枝叶结成的树墙。那是布罗耶尔排里的其他人正在用卡巴刀和挖战壕工具把丛林吃力地往下推形成的。几个人站在他们的散兵坑里,面前摆放着步枪和弹匣,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黑暗的丛林边界。

“你认为我们这会受到攻击?”布罗耶尔问。 

“妈的,伙计。你觉得那些黄猴子蠢的想要来占这个混帐地方?他们要把时间花在做更好的事情上。妈的,伙计。”陶瓷微笑看着他。

布罗耶尔低头看着他的挖战壕工具,轻声笑了出来。

“老弟你看,”陶瓷说。“别担心。我在那些头儿的会议结束前又多了个新老弟,我得回到我的位上去了,以后再见,好吗?你很快就会安顿下来。我们全都很害怕,但你会习惯害怕的。你需要跟一个兄弟谈谈,你过来吧。”他们又来了遍握手舞。布罗耶尔很高兴在新兵训练营时他曾要一个朋友教了他一晚上,当时他们俩正在充满热情地值班,而其他人都睡着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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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此处的“黑鬼”(niggers)一词不仅指所有非裔美国人,也泛指社会地位低下的人。
② 20世纪60年代美国著名的黑人运动领袖,以激进著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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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长们聚集在费奇中尉的棚屋外面的黄昏中。轻薄的雾霭模糊了他们的轮廓,使他们彼此之间很难区分,这更加剧了梅勒斯对无法记住他们的名字的不适。

在第十五摩托化运输营里时,梅勒斯几乎没有跟三排长肯德尔少尉说过话。这由不得他:那里根本就没有时间说话。肯德尔有一头卷曲的淡黄棕色头发,戴一副黄色镜框的眼镜,说话时老爱不停地摸眼镜。梅勒斯注意到,他戴了个普通的结婚金戒指。

少尉古德温与梅勒斯在基础学校是同学,来的时候两人又乘的是同一架直升机,他这时正跟他的副排长里德洛上士推推搡搡,压低嗓音对什么事发出一阵哄笑。古德温头上戴了顶丛林帽。梅勒斯感到了些许嫉妒的刺痛。梅勒斯和古德温第一天在广治领取装备时,古德温用他的国产鸭舌帽换了梅勒斯的松软伪装丛林帽,这会儿他看上去就跟已经戴了一辈子似的。梅勒斯也戴过一顶,可对着镜子一看,觉得那样子很傻,就把它塞在一个水手袋里作为纪念品带回了家,想拿回来已不可能了。几天后,他们刚到马特峰时,梅勒斯再次对古德温露出了羡慕。那时候连长费奇中尉正明确宣布梅勒斯与巴斯中士搭档。费奇补充说,在霍克升任执行军官和梅勒斯到来之前,巴斯已经领导了这个排很长一段时间。然后费奇又把古德温分配到二排与里德洛上士搭档,费奇对里德洛的描述是能干但有点马虎。梅勒斯当即意识到在费奇眼里古德温更优秀一些,因为他把最艰难的任务交给了古德温。费奇甚至连他们在基础学校的记录都没有问一下,他们在哪里上的大学,或其它方面的情况。这似乎不公平。

梅勒斯被引到开会现场时,注意到有条浅灰色毛皮、一只耳朵略带红色的德国牧羊犬正躺在泥地里喘气,那狗昂着头眼睛紧盯着他。狗的教练是个瘦削的海军陆战队士兵,脸上有一大把下垂的胡须,样子就像一名古代的凯尔特武士,躺在狗旁边的他已经睡着了,眼睛上盖着一顶丛林伪装帽。聚集在连指挥所旁的其他人有:空中前进引导员,大家总是叫他FAC①;高级鱿鱼谢勒;以及炮兵前线观察员丹尼尔斯。他们正坐在一起吃着C口粮,坐的位置既近得能够听见连排长们开会谈论的内容,又不至于成为会议成员的一部分。

“好吧,我们开始吧,”霍克说。“天气预报仍在放着同样的狗屁。”霍克停顿了一下。“再次。”大家都笑了起来。“我们仍然不知道他妈的A连和C连正在林子里干什么,还有D连和我们什么时候去换他们的班。你们可能都听说了,A连有四个库尔斯。”库尔斯(Coors)在无线电代码里是死亡之意。“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据说他们被击中时排成一行倒在了河里。”霍克匆匆翻阅了一下一个口袋大小的硬面绿色笔记本。“还没有疗养配额的消息。明天谁负责警卫?今天下午刮风时,我差点没被那堆垃圾给掩埋掉。”

肯德尔举起了手。

“好吧,肯德尔。做好清洁卫生。否则我们就会招来老鼠。”霍克仰头望了望天空,眯眼迎着蒙蒙细雨。“更正。有很多的老鼠。这里已经有老鼠洞了。”他低头看着他的笔记本,把它贴近潮湿的汗衫以免雨淋。“我听说一旦我们把大炮运进来,营部就要设在这里,所以让每个人都理理发刮个脸,在他们到来并发出尖叫以前把自己弄得象样一点。” 

古德温的副排长里德洛发作了。“如果他们能送进来他妈的一些水,我们也许能把这儿收拾干净。”他沙哑的嗓音逐渐低下去成了喃喃的抱怨:什么在该死的雨季里老是缺水有多么倒霉呀,他妈的这个国家是多么地奇怪呀。他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用一只大手的手背擦了一下一星期未刮的胡子。他的另一只手贴在臀上,挨着旁边的史密斯&#8226;韦森.44口径的马格南左轮手枪。当他们彼此介绍时,古德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看看这支手枪;两个人几乎是一拍即合。

霍克望着天空,等里德洛放松下来。“好吧,”他说,“因为没有适当的意见,我想这就是我要的结果。哦,是的,把你们需要的物品清单交给冈尼&#8226;卡西迪,这样等直升机真的把那个炮连送进来时,我们就能得到一些补给。冈尼&#8226;卡西迪?”

“没问题,长官,”卡西迪说。“你们离开前只要把人数告诉我就行了。” 

“高级鱿鱼?”霍克问。

“哦,没有,长官。只要保证你的清单上有各排医务兵所需的医疗用品,这样我就可以保证他们能在直升机上活着送到营急救站。”

巴斯哼了一声。“不用说他们也会这样做。” 

谢勒嘴唇咬得紧紧的看着巴斯。霍克犹豫片刻插了进来。“好,在连长走以前,还有什么怨言、牢骚、委屈、需要,或是请求?” 

“马洛里再次提出恳谈要求②,”巴斯说。“他说他的头疼一直没有消失,为了让他能继续呆在丛林里,鱿鱼们胡乱摆弄他。”

“如果那个恶心的家伙不把该死的丛林音乐声弄那么大,他也不会犯什么头疼,”卡西迪嘀咕道。

“那是杰克逊的音乐,”巴斯说。“是我排里的兵。他是个好陆战队员。”卡西迪死死地看着巴斯,巴斯也死死地回视着卡西迪。卡西迪没再说什么,但却微妙地点了点头,那意思是说:如果你说是这样,巴斯中士,那么它就是这样。梅勒斯的触角又竖了起来,他立即意识到这两个人分属不同的阵营。

“也许我们只需帮马洛里一个忙,为他彻底解决头痛的毛病,”里德洛咕哝道。他迅速看了一眼他的排长古德温,然后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其他军士和古德温也跟着笑了。梅勒斯微笑了一下,尽管他不喜欢其中的言外之意。

费奇叹了口气,意识到他不得不介入这事。“我会找马洛里谈谈,”他说。“但是你要警告他,梅勒斯,他最好有一个好故事。”

“马洛里的最新故事已经够得上写成小说赢取普利策奖了,”霍克说。他看了看四周。“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没有人说话。他转向古德温。“你要让你的机枪手陶瓷始终有事做,好吗?最好让他没时间到处乱窜。”

卡西迪哼了一声。“他们想在这搞黑人民权运动?告诉他们低头看看我他妈的这支史密斯-韦森29的黑枪管。”里德洛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霍克厌倦地看着卡西迪和里德洛。“陶瓷也许是个无知的孩子,但我会认真对待他。”里德洛瞥了一眼旁边的古德温,然后又望着卡西迪。没有人吭声。“你说吧,连长,”霍克说。
“好吧。”费奇抬起头来。他一直双脚悬空坐在一根原木上。他那张小而英俊的脸上看起来很疲惫。“大约翰6又他妈的在电台上抱怨黄猴子的机关枪了。”大约翰6指的是费奇的上司营长辛普森上校,辛普森已经答应自己的上司团长马瓦尼上校,说马瓦尼可以把榴弹炮连移动到一个安全地带。他话音刚落,运输补给的直升机就被击落了,这不免让辛普森尴尬万分,但他当时就承诺,他会很快解决这个问题。从那时起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可这个地方还是不安全。

“他打算怎么办?”里德洛瓮声瓮气地说。“把你的头发剪了,再送你去越南?”

费奇对这个标准的反驳礼貌地大笑起来,同时低头看着自己晃来晃去的脚。“我猜他能把我流放去冲绳。”冲绳是无人不知的最糟糕的疗养地。因为与日本民众的关系闹得很紧张,上面已经禁止了在那里疗养人员的几乎所有活动。等笑声停止后,费奇指着敌人所在的西南方向盘绕在树林上方的云雾说,“我认为北越军明天会越过那道山梁。他们习惯在星期天行动,而且他们从来没有走过西北方向那道山脊,所以他们大概以为我们会一直注意西北方向。巴斯,那是你所在的位置。西南方向出去一指宽情况怎么样?”

“跟这个鬼地方的其它部分一样。我们花了三个小时辟出了800米的开阔地。得用大砍刀才干得了。真是个该死的搞偷袭的好地方。”

“这就是他们会从那里来的原因。 梅勒斯,派一个棒球队到那道山梁那边去侦察一下。如果你没有发现他们,至少可以让他们远离那条主要的攻击路线。”

“是,是,连长。”梅勒斯在他的绿色笔记本上草草记录着,心里温习着连里的无线电代码,这些代码在当面谈话中经常会用到。一个棒球队指12个人组成的一个班,一个篮球队指一个4人火力组,一个足球队则是由43个人组成的一个排。“我能为我的班长们领到一些地图吗?”

每个人都爆发出一阵笑声。梅勒斯的脸红了。

“梅勒斯,”霍克说,“对你来说跟碧姬&#8226;芭铎③约会比获得我们没有的地图要更容易一些。你不必知道我要拿什么才能换来你要的地图,我也不必在连长面前说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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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FAC是forward air controller(空中前进引导员)的缩写。

② 恳谈要求(request mast):海军陆战队士兵享有的发表意见的权利(听证权),每一名士兵都有权利向上司直至司令官提出恳谈要求,以反映或申诉自己的问题。但若是他没有很好的理由,就只能逐级向上提出。

③ 碧姬&#8226;芭铎(Brigitte Bardot, 1934—):法国电影女演员,著名的国际巨星。曾以“性感小猫”形象走红影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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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费奇补充道。“地图供应不足。很抱歉。也就是在这个绿色突起部位又多出去一英寸。”他很快接着说。“古德温?”

“是,杰克?”梅勒斯畏缩地看到古德温很随意地把连长称作杰克,尤其是这并不是连长的名字。即使费奇注意到了这点,他并没有表露出来。

“我要你的一个棒球队出到南边的这个突出部,然后从那里逐步向东边的山脊移动。我要你在回来的路上查看一下直升机山上坠毁的飞机。看看北越军是否一直在那里四处窥探。不管你要不要,你的另外两个排长都要向你派出红狗,”他用无线电简码来代表班规模的巡逻。

弗雷德里克森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他开始拼命地叫喊了。林赛用一件衬衫塞进了他的嘴里。他的叫声太大了,花了几分钟才把他按下去。我们必须开刀了。”

梅勒斯看了眼费奇,然后又转向谢勒,看见他双下巴下面的喉咙咕噜了两下。谢勒搓着双手,好像要让它们暖和一些。费奇下嘴唇咬着上嘴唇,正死死地盯着他。

“只好这样做了,吉姆,”霍克平静地说。

费奇点点头,目光仍盯着高级鱿鱼。“你觉得怎么样,谢勒?”梅勒斯很惊讶地听到有人叫出高级鱿鱼的名字。

“我没有导尿管,连长,若是试图用什么东西塞进尿道里把水蛭清理出来,只会把事情搞糟。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把阴茎从底部切开。切两道口子。你可以看到他尿道的肿胀部位一直延伸到水蛭的位置。第一个切口挨着膀胱的一侧,以把压力解除掉。我会尽量让口子小一点。然后插一根四号管在那里以保持切口畅通,并使他能够排尿,直到我们把他从这儿弄出去。”谢勒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一根刚割下的输液管。“我要对它消毒,还需要一块平地来工作,长官。我可以用杆菌肽素来润滑它,以帮助它插进那个切口。”

“这只是第一个切口,”费奇说。

“是的。没错。”谢勒吞了口唾液。“第二个切口。我要划开水蛭,把它体内的血放出来并杀死它。我们不希望它再向上游。”他看着沉默的人们,意识到大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他身上。“我会让弗雷德里克森来做。因为费希尔跟这条鱿鱼很熟,这会让他感觉好一些。”

霍克冷冷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巴斯盯着谢勒,然后把目光转向连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很好,鱿鱼。就这么干吧。”费奇干脆地说,语气里没有一丝怀疑。他转身对着霍克。“特德,上去叫那些家伙把费希尔移到这里来。” 

谢勒一句话也没说,起身爬进连指挥所的棚屋。他开始清理里面的东西。除梅勒斯外,其他人如霍克、费奇和卡西迪,都回到了他们在外面的位置上。

整个山上都很安静,所有的黄昏和黎明都处在百分之百的警觉之中。梅勒斯看着弗雷德里克森和林赛一边用包在两根树枝之间的一件雨衣做成的担架抬着费希尔走出着陆场,一边跟他说着话。费希尔突然大声哭喊起来,林赛则低声诅咒着。走在担架旁边的霍克,迅速将手捂在费希尔的嘴上,以止住他的哭喊。梅勒斯走到他们身边,示意他最好什么也不要说。

到了连指挥所后,他们把费希尔拉进了小棚屋里。谢勒正在布置他的手术工具和照明用的蜡烛。弗雷德里克森脱下费希尔的脏裤子,再仔细地折叠好。棚屋外面,两名无线电兵蜷缩在他们的设备旁,而费奇正试图遮住入口,以免光线透射出去。霍克和卡西迪坐在地上,轻声地说着话。

棚屋里面,弗雷德里克森看着谢勒,谢勒下巴上的肥肉正微微抖动。费希尔痛苦地扭动着身体,尽可能不叫出声来。弗雷德里克森跪在费希尔身后,用他的两条膝盖夹着费希尔的头,然后俯身用两只手全力压住费希尔的肩膀。摇曳的烛光把人们的影子投在了棚屋的幔帘上。

“一会儿就好,费希尔,”弗雷德里克森低头贴近费希尔的脸说。“一会儿就好。” 

“哦,他妈的!医生,让他停下来。别让他伤害我。”

“一会儿就好。”

弗雷德里克森紧张地看着谢勒,期待他动手。高级鱿鱼给四号管涂了润滑脂,再把管子交到左手上,隔着费希尔的身体回视着弗雷德里克森。他用右手拿起一把小刀,并用胳膊肘分开费希尔的双腿,然后跪在两条腿的中间。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弗雷德里克森。他满脸痛苦,嘴里默默地念叨着:“我不知道我是否做得对。”

弗雷德里克森用点头鼓励他。“做吧,”他不出声地说。“做吧。”

费希尔又开始呻吟,他拱起后背,试图让他的膀胱和肾脏离开地面。高级鱿鱼把刀放在蜡烛的火焰上,然后把酒精倒在上面。一阵轻微的嘶嘶声中,棚屋里充满了酒精的气味。他抬起费希尔的阴茎后部,向他的腹部用力推了推。即便是这个压力也使费希尔发出一声尖叫。

弗雷德里克森把整个身体对着费希尔的脸,按住他的肩膀和上臂钳制住他。

谢勒把刀片割进了费希尔的阴茎。费希尔尖叫起来,弗雷德里克森把体重全都压在他身上,以防止他滚动。血液和尿液流满了刀身,最初喷发出来的液体溅到了谢勒的手上和胸部。然后谢勒用那根临时代用的导尿管沿着刀身的光滑一侧伸进切口,同时迅速抽出刀片。尿液顺着导尿管奔涌而出,流过费希尔的臀部和胯裆,再流淌到泥地里,把费希尔身下用作衬垫的尼龙雨衣全都浸透了,帐篷里充满了热呼呼的尿骚味。

“该死的!真该死!噢,真该死!”费希尔哭了起来,但随着因尿液潴留造成的压力逐步减轻,每一声“该死的”叫喊声也渐渐减弱,最后只剩下费希尔粗声粗气的喘息,和弗雷德里克森和谢勒沉重的呼吸声。

费希尔打破了沉默。“我可以说这是电影吗?”

弗雷德里克森把头来回摇了摇,鼻子里发出“噗嗤”一声笑。

“去你的,费希尔,”他说。呼吸仍很急促的谢勒只是对费希尔点了点头。

费希尔身体一缩,颤抖着吸了口气。他紧缩着身体,然后又马上放松下来,把头转向一边,看着棚屋的地面。“真够烂的。” 

谢勒点点头。“是啊。乱七八糟,“他说。他浑身都沾满了血和尿液。他很快地瞟了弗雷德里克森一眼,对方向他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弗雷德里克森突然把他的全部重量都压在费希尔身上。高级鱿鱼以出其不意的敏捷一下子把费希尔的阴茎再次刺破,这一次是要扎穿水蛭的身体并杀死它。

费希尔臀部猛地一撅,发出一声尖叫。“天啊!鱿鱼。搞什么鬼?”弗雷德里克森一点也不敢松劲,尽力让他保持不动。

“对不起,”谢勒说。鲜血从水蛭肿胀的体内沿着刀身涌了出来。他把水蛭拉了出来,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从第二道伤口徐徐渗出的深色血液,跟前面流出的鲜红色血液和尿液混在了一起。

谢勒一屁股跪坐在他的腿上。

“你他妈的做完了?”费希尔问。

谢勒点了点头。 

被三个年轻人塞满了的小棚屋里安静下来,烛光摇曳,空气中充满了温热的尿液气味。

外面传来了空中前进引导员的叫喊。“把他送到着陆场去。飞机来了!”

“现在怎么办?”费希尔问。

“我不知道,”谢勒回答。“他们会送你去查理医院。做普通的修补手术。这里的主要问题是感染。我们不知道水蛭或是这把刀带了什么细菌进去。”

“不,我的意思是……”费希尔犹豫道。“你知道,以后。回家。”

空中前进引导员把头从棚屋外伸了进来。“我已经把该死的直升机招来了。把他带到着陆场去。你们他妈的还等什么?”他一边跟直升机驾驶员交谈着,一边背着电台向黑暗中跑去。 

在费奇和霍克从棚屋外面钻进来并抓住担架时,谢勒挪动身体为他们腾出地方。他以此为理由没有回答费希尔。疤痕组织会怎么样?感染的情况又如何?他甚至都弄不清自己刚才做了切管手术。他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他却十分清楚他很可能使费希尔这辈子注定了不仅生不出孩子,而且还会阳痿。

梅勒斯看着人影向山上移去。下面的山谷里传来了熟悉的“啪嗒啪嗒”的巨响,那是直升机正挣扎着爬高,贴着云层的底部从树梢的顶端掠过。然后,北越军的.51口径重机枪开火了。直升机上的两挺.50口径机枪几乎跟着就响了起来,火舌盲目地向黑暗的丛林扫去,试图压制住北越军的火力。直升机的身影从黑暗中赫然耸现出来,然后“砰”地落在了着陆场上;地勤组长立即跳下飞机,同时大吼着要海军陆战队员把担架抬上去。

卡西迪、霍克、费奇和空中前进引导员抬着担架跑进着陆场,登上了直升机的舷梯,空中充斥着北越军.51口径机枪子弹撕裂空气发出的声响。梅勒斯蜷缩在地上,庆幸自己的位置刚好比着陆场的边缘要低一点点,能够避开敌人的子弹。抬担架的四个人还没有跳出去直升机就动了起来,等最后一个人影跳出机舱,它已经机身悬空,向着着陆场的边缘飞了过去。

直升机的庞大身躯溶进了黑暗之中,机舱里的仪表盘上的微弱灯光眨眼间就被夜空吞噬了。射击停止了。梅勒斯把身体抬起一半,回身向连指挥所的棚屋里扫了一眼。高级鱿鱼仍然跪在现在已经空出来的棚屋里,手里握着刀子,胸前的衬衫上全是尿液和血液。他正一边哭泣一边做着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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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周围一片漆黑,寂静无声。黑暗和恐惧替代了光亮和思考。一阵树叶的飒飒声响,都会使人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心跳加速。周遭的黑暗和看不见的湿淋淋的植被屏障使人无路可逃。黑暗和潮湿带来的虚无感使周围的防御阵地幻化成了一个记忆,只能凭想象去感觉出它的样子。

梅勒斯全身发抖缩在棚屋里,听着连队电台网上的低语。通过泥泞的地面,他能感觉到汉密尔顿正蜷缩在一块滑溜溜的尼龙雨披上晃动着身体,但是却看不见他。梅勒斯的湿汗衫紧紧地贴在身上。在家里时,他曾因为母亲把它染得太白对她大声嚷嚷:“我在一英里远外就会被敌人发现!”母亲咬着嘴唇忍住了眼泪。梅勒斯本想拥抱她一下,可是他没有。

他要在23点和凌晨3点对阵地进行巡查,以确保岗哨没有打瞌睡。可这会儿他就象一个需要小便但又不想从暖被窝里爬起来的人那样呆坐着。一只老鼠从草丛中悄悄穿过,梅勒斯能听到它在丢弃的C口粮罐头盒里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想象着老鼠拖着滚圆的湿肚子在地上爬过的情形。手表上的夜光分针正蠕动着指向11点。在恰好11的位置上,遥远的东边传来了他推测是在执行“弧光任务”的隆隆声:那是从关岛起飞的B-52轰炸机正在投下数百枚500磅和1000磅重的炸弹,因为远在东边且飞得很高,这里看不到它们的踪影。这次轰炸能够把怀疑是敌军集结地的一小片区域化成痛苦和死亡的火炉,可在梅勒斯看来它给人的感觉却象是干打雷不下雨。他看着分针爬过11点。内心的责任感战胜了他。他把手枪系在皮带上,戴上钢盔,猫腰钻了出去。

看不见的雨点击打在他的面颊上。雨衣衬垫带给他的温暖在暴雨之中宛如一声微弱的哭喊飘逝而去。他摸索着向坡下移去,滑倒在了泥泞中。然后,在花了似乎相当长的时间后,他才辨清了方向。他开始害怕自己会走错阵地被自己人打死。一段树根把他绊了一下,他哼哼着倒下去,摔伤了手腕。冰冷的泥浆水浸入了他的衣服。他两眼一抹黑,手和膝盖并用向前爬着,希望能找到他棚屋正下方山坡下的机枪位置。他试图想象那里的岗哨希皮,那小子留着个有悖规定的头,脖子上吊着个银色的和平奖章,看起来就象架喷气式客机那么古怪。

黑暗中漂过一个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谁在那?”

“是我,”梅勒斯低声说。“好人迈克。”他生怕如果他说“少尉”,一名就潜伏在战壕外面的北越士兵会向他开枪。

“谁是他妈的好人迈克?”耳语回了过来。

“新来的少尉,”梅勒斯回应道,他沮丧地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弄出了会招来枪子的足够大的声响。梅勒斯向那声音爬过去。突然,他的手碰到了新挖出来的粘土。他一定是在一个散兵坑旁边。他感觉到而不是看到有一个人影在他意识的小圆圈范围内,离他的眼睛只有一步之遥。

“有情况么?”梅勒斯低声问。

“我一直听到下面有动静。”

“有多远?” 

“说不清。” 

“如果它靠近了,你就扔一颗M-26手榴弹,一定要通知我或杰克。”雅各布斯已经接替费希尔当了梅勒斯的二班班长。

“我在三班。” 

梅勒斯突然感到很困惑。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士兵的脸的方向,但没看出他是谁。

“在这站岗的是谁?”梅勒斯终于低声问道。

“帕克,长官。” 

梅勒斯呆住了。他爬到的位置跟他想要去的地方完全不在一个方向上。他试图想象帕克的样子,然后他想起来帕克是一个认为自己到曼谷的疗养机会被上面漠视了的士兵。口气阴沉。
然后,两个人都沉默下来,试图在黑暗中看到对方。飞溅的雨水排除了听到丛林中有人移动的任何希望。梅勒斯感觉到他那象抹了层灰泥似的衬衫正紧贴在后背上,禁不住颤抖起来。发抖使他更难听到任何动静。帕克不耐烦地把自己的体重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脚上。

梅勒斯试图找一些话题来重新搭上腔。“你从哪来,帕克?”他低声问。

帕克没有回答。 

梅勒斯犹豫了。他不知道帕克是有点看不起他,还是担心弄出更大的声响。但他还是做出了选择。

“帕克,我在问你。”

帕克在回答之前足足等待了三秒钟。“康普顿”。

梅勒斯不知道这个城市在哪里。“哦,”他说。 “那地方不错吧?”

“我不会这么说。” 

“长官,”梅勒斯补充道。

“我不会这么说,长官。” 

梅勒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觉得与帕克沟通的机会就这样溜走了。他做了最后一次努力。“我来自俄勒冈州,那是个以伐木为业的河岸小镇,名叫尼瓦纳。” 

“尼瓦纳?”帕克犹豫了一下。“长官。”

“是啊。很有趣的名称,是吧?是印地安名字。”

沉默。

“我要继续巡查,”梅勒斯低声说,他感觉到了帕克的不悦。“你右边下一个坑里是谁?”
 
帕克没有立即回应,梅勒斯怀疑他是否也存在所有名字跟人对不上号的问题。最后帕克低声说:“查德威克。” 

“谢谢,帕克。”梅勒斯向下一个散兵坑爬去。进展不顺,他想。他觉得自己尴尬和无能。

一阵风猛地把雨点吹打在他的脸上,片刻后又减弱为“劈劈啪啪”击打在他钢盔上的慢而恒定的雨滴。他在一团漆黑中手脚并用地在泥水里爬着,明白自己跟一班和二班已完全错过了,只有在回来时再去查看他们。他碰到了另一个土堆。“查德威克?”他低声问,希望帕克告诉他的名字是正确的。没有回答。“查德威克,是我,梅勒斯少尉。”他的耳语在寂静中飘过。 

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声清晰地传了过来。“操他妈的,长官,我还以为我要死了。我正想朝你的屁股开火哩。”

他花了两个小时才巡视完全排140米长的防线。他疲惫不堪地回到棚屋里,湿透的衣服上沾满了淤泥,胳膊和腿上附着水蛭。就这样每夜要巡查两次,389天夜夜如此。


几小时后,梅勒斯的三班长扬乔维茨下士,看到夜空中渐渐透出了灰色。他不乐意见到早晨的来临,因为他知道他必须出去巡逻了。但他也没有不开心,因为这意味着离他到曼谷去疗养、跟苏西见面的日子又近了一天。这也意味着黎明前百分之百的警戒已经结束,他可以准备早餐了。他告诉全班解除戒备,并让他的第三火力组值班。

他拿出一罐剥壳后剁碎的鸡蛋,加了些赫尔希&#8226;特罗普条进去——那是为丛林生活专门生产的一种高融点的巧克力——再加了些塔巴斯科辣酱和A1沙司,这两种酱还是他上次疗养时小心囤积下来的。之后他又加了些杏汁,把装杏汁的罐子扔进了丛林里。他撕下一小块C-4塑胶炸药放在地上,把装鸡蛋的罐头盒放在上面,点燃了炸药。一团白色的嘶嘶作响的火焰罩住了罐头盒。30秒钟后,扬乔维茨一边用勺子把食物放进嘴里,一边想着那个泰国酒吧女招待苏西,为了她他已经把自己的海外服役期延长了6个月。这一延长为他换来了30天的曼谷假期。这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30天。现在他已经回到越南用足够长的服役来赚取与苏西一块度过的另一周疗养假,就只剩几天了。等他回来后,他会把他的服役期再延长6个月。那样就能使他跟苏西再呆30天以上。等那6个月过去后他就结束了,真的结束了,出于胯裆下——身体——的原因,他要结婚,带着两年多的积蓄,开始他们的新生活。

他今年十九岁,在这是一名下士和一班之长。他因为在温德河作战中表现出色被提拔成了中士。松鸦鹰说他会设法让他回到后方去服满他的第二个延长的服役期,这看起来比起回到国内去看那些屁眼儿挥舞着标语向他大喊大叫要好多了。此外,国内也没有任何人在等着他。回美国呆三个月后退出现役,然后再带着差不多三年的薪水回到曼谷。事情可能会更糟。巴斯说过他希望扬乔维茨能帮助他调教这个新少尉,因为费希尔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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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少尉正通过反复拆卸来熟悉他那把新的.45手枪。他的通信兵汉密尔顿正在吃早餐:火腿和菜豆外加葡萄果冻。梅勒斯并不饿。

“别担心,长官,它能打响,”汉密尔顿说,他的嘴里塞得满满的。

梅勒斯看着手枪,然后把它放回到枪套里。

“再说,”汉密尔顿用一把白色的塑料勺子指着手枪继续说道:“真打起仗来这玩意狗屁不值。如果我有一支我会把它锯掉12个规格。” 

梅勒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标准装备表上规定了什么职位使用什么武器,手枪只能配发给军官,因为理论上认为军官只应该思考怎么打仗,而不是射击。他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手枪,然后又看着费希尔精心上了油的M-16和装弹匣的子弹带,每个弹匣里有18发子弹。一个弹匣可以装20发子弹,但士兵们非常清楚,工厂里生产的弹匣弹簧很脆弱,把按规定上满20发子弹的弹匣装进步枪里反而容易出问题。标准装备表的要求并不切合实际。 梅勒斯拿起费希尔的步枪,开始摆弄它的机件。

“别担心,长官,它能打响,”汉密尔顿说。

梅勒斯朝他做了个一边去的手势。

汉密尔顿并不在乎。他咀嚼着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把手伸进他的包袱里,拿出了那罐珍藏的家里邮寄给他皮克佩帕调味酱①。他小心翼翼地滴了两滴到冷火腿、葡萄果冻和菜豆上,再把它们搅和在一起,重新品尝起来。新少尉还是不饿。

等扬乔维茨迈着沉重的步子向坡上梅勒斯的棚屋走来时,梅勒斯已经披挂好了他的装备:三个行军壶,两个盛满了“顶呱呱”山莓酱,一个装着左撇子柠檬汁②;五枚手榴弹;两枚烟雾弹;一个罗盘;一张从国内带来的上面蒙有塑料皮的地图;绷带,战伤敷料,哈拉宗③;水净化用药片;手枪;两个M-16子弹带,以及塞在特大号袜子里的食品罐头,袜子又塞进了他迷彩裤两边的大口袋里。也有人是把装满了罐头的袜子挂在他们的背包上。

他仔细地把裤腿用钢丝卡簧夹紧在靴子上,以防水蛭钻进来,又把一个塑料瓶里装的驱虫药涂抹在他那顶新的绿色伪装钢盔的宽边橡皮带子上。当古德温的巡逻队的尾巴消失在下面的丛林里时,他看了一眼手表。如果巡逻队未按时出发,他决不会承认费奇所说的古德温哪方面都很强的说法。

扬乔维茨冲着梅勒斯开口笑道。“长官,我想,嗯……”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拍了拍他的软丛林伪装帽的边沿。

梅勒斯看着汉密尔顿。“杀虫剂,”汉密尔顿说。“白色在丛林里很显眼。会成为醒目的目标。”

“那这橡皮带用来做什么?”梅勒斯问,顺手把塑料瓶塞进口袋里。

  “这我就不清楚了,长官,”汉密尔顿回答。“是为了把那该死的头盔固定住,我想。” 

“你可以放一些树枝什么的进去作为伪装,” 扬乔维茨谨慎地说。

汉密尔顿咯咯地笑了起来,梅勒斯也勉强笑了一下。这不公平。他在电视上见过海军陆战队用塑料挤压瓶把杀虫剂挤在他们的头盔带子上。他认真地注意了那些细节。突然他明白了电视里的那些镜头周围都是村庄,拍摄那些场景的人的四周很可能根本就没有如墙壁一般的暗绿色丛林。

“我们都准备好了,长官,”扬乔维茨说。“就等丹尼尔斯了。”一等兵丹尼尔斯是炮兵前线观察员。费奇想派他去侦察一下地形,因为费奇觉得可能会需要安德鲁高尔夫、即远在艾格尔峰火力支援基地的那个炮连的少许支持。

在扬乔维茨引路向下面的三班位置走去时,马文&#8226;盖伊④的歌曲《我从传闻里听说》打破了清晨的寂静。梅勒斯看到三班的海军陆战队员正在那里消磨时间,有些人紧张地摆弄着自己的装备,显然所有人在扬乔维茨去叫梅勒斯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几名黑人士兵正凑在一块吸烟。他们的中央是一个体型匀称、满脸严肃的年轻人,他正蹲在一台便携式的45转电唱机旁。

“好了,杰克逊,把声音关掉,”扬乔维茨轻快地说。

杰克逊头也不抬,举起手,手掌朝着扬乔维茨。“嘿,老兄,冷静。早晨的节目还没结束。”

这一伙人全都轻声笑了起来,包括扬乔维茨在内,他迅速瞟了梅勒斯一眼,想看看梅勒斯是否反对。

梅勒斯不知道他是不是应该反对。他回视着扬乔维茨和汉密尔顿,想要寻找一个暗示。

巴斯从他们身后走过来,打破了这短暂的僵局。“你干吗不放点货真价实的音乐,象是塔米&#8226;威内特⑤,而不是那种该死的丛林音乐?” 

“敲洗衣盆和扫帚把,”杰克逊说,然后等着随后而起的笑声。梅勒斯笨拙地跟着笑出声来。杰克逊抬起头,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他一看是梅勒斯,立即关掉了电唱机,并站起了身。这一小群人全都严肃和认真起来,在泥地里把香烟掐灭掉。

“对不起,长官,”杰克逊说。“我不知道你在这。”

梅勒斯感觉到杰克逊显然并没有懊悔的意思。他只是出于礼貌。他坦然地看着梅勒斯,那眼神里分明在说他完全有能力为自己辩护,而无须采取守势。梅勒斯微微一笑。“没关系。我也不喜欢演出被打断。”

确信用扬乔维茨对付梅勒斯没有一点用,巴斯哼了一声,甩腿向二班走去,他要在雅各布斯第一次领导全班出去巡逻时物色个新人才。

“短头弹在哪里?”扬乔维茨边问边四处张望。

杰克逊叹了口气,朝山边上挖出的一个盖着两张雨披的洞口指了指。“他昨晚值的潜听哨。我想他还在吃饭。”

“短头弹!”扬乔维茨喊道。“真见鬼!马上下到这里来。”

那边传来咕哝一声。低垂的雨披下面笨拙地凸起了一个看不见的脑袋,然后从棚屋下伸出了两条穿着大号脏裤子的短腿。这是个有着卷曲棕色头发和过大鼻子的矮个男孩,他裂开嘴冲扬乔维茨笑了笑,脸上还沾着意大利面条酱。他用两只沾满了污垢的暗褐色大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嗨,扬茨,”短头弹轻快地笑着说。

扬乔维茨转向梅勒斯。“长官,这是波里尼,只是我们都叫他短头弹。这倒不是因为他又矮又胖。”短头弹指的是一发炮弹因为发射失误落得很近,常常会造成自己人伤亡。

波里尼迅速往他的口袋里塞了几块特罗普巧克力,抓起他的枪走进了队伍里,这时丹尼尔斯正背着电台从连指挥所向山下走来。扬乔维茨把他介绍给梅勒斯,然后从汉密尔顿的电台上抓过送受话器,呼叫连指挥所。“布拉沃,我是B13。我们出发了。”

全班成一路长蛇队形绕来绕去地进入了丛林——扬乔维茨走在队伍前头的第三人位置;梅勒斯跟在他后面,看着扬乔维茨的一举一动;丹尼尔斯跟在梅勒斯身后。没有一个人说话。梅勒斯心里想着扬乔维茨已在这片丛林里呆了将近19个月,他或许比连里其他任何人都更懂得生存的技能。

一旦队员们进入林子,水蛭就开始落到他们的身上。他们试图在每一条水蛭钻进衣服里并吮吸到鲜血之前把它们拍掉,但常常为时已晚,因为他们要把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丛林里,紧张地听、看或嗅出能够让他们而非北越军开第一枪的线索。

水蛭们利用一切可能向它们的受害者发起攻击。梅勒斯看到一些水蛭如雨点般地落到小伙子们的脖子上,又从衬衫上纷纷滑下去。其它水蛭则在林间地面的潮湿腐殖质上扭动着身体,先附着在靴子上,然后再爬上裤腿,从一条蠕动的小虫变成吸饱了鲜血的臃肿袋囊。偶尔有人会对着一条水蛭喷上一点杀虫剂,接着它就会扭动着跌到地上,在这个队员的胳膊、腿或脖颈上留下一滴一滴的鲜血。在这次巡逻中,梅勒斯开始把杀死这些小混蛋,并看着自己的血从身体里喷出来当做一大乐事。

十四个人痉挛似的蜿蜒向前走着。开路的尖兵会突然蹲下身,紧张地瞪大眼睛并竖起耳朵,他身后的人则会挤成一团,蹲伏在地,等待着再次起身前行。渐渐地他们疲劳起来,并放松了警惕。然后,在被一个奇怪的声音吓一大跳后又再度恢复警觉。他们的眼睛来来回回地迅速扫视着,试图马上就能把所有方向都照顾到。他们带着“酷爱”饮料包,以及任何能够消除塑料水壶里有化学气味的水的味浓食品。不久,他们嘴角边沾染上的紫色污迹和橙色“酷爱”饮料颜色就与他们眼中的恐惧混在了一起,使他们一个个看上去就象在生日派对上看了女主人放的恐怖片后正往家走的孩子。

他们停下来吃午饭,并建立起一个小防御圈。扬乔维茨、梅勒斯和汉密尔顿靠着电台平躺在地上,吃着C口粮,然后把空罐头盒往丛林里到处乱扔。苍蝇和蚊子从潮湿的空气里钻了出来。梅勒斯再次把驱虫剂喷到自己身上。浸入伤口的药水狠狠地刺痛了他。他发现右腿上有两条水蛭。他一边吃着罐头桃子一边用点燃的纸把它们活活烧死了。

因为睡眠不足,梅勒斯感到很疲倦,他现在只能努力克制着劳累,在几乎无法通过的丛林中挣扎前行。当抵达一道山脊时,他滑倒在了泥泞的斜坡上,他边寻找足迹边摸索着。汗水和雨水使他全身都湿透了。强打精神,负重,苍蝇,伤口,无尽的植物。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么几个简单的意识。

他不再关心他们身处何地或原因何在。他很高兴自己是新来的,扬乔维茨多少还在负责,尽管他为有这样的想法感到羞愧。这就是389天每天醒来后要面临的事务。

在一个地方他们撞上了一道无法避开的竹林墙。这道竹墙就位于他们和一个哨卡之间,墙那边的一道山脊上可能有北越军的机枪阵地。他们必须砍开竹墙钻过去。当担任尖兵的队员拿出大砍刀向竹林劈去时,所有的安全措施全都失去了作用。不久,他们就开辟出了一个竹林隧道。地面倾斜向上,变得益发陡峭。他们开始滑跤。用砍刀开路的人累了,另一个人就去替换他的位置。他们需要一个小时开辟出200米。

突然,尖兵威廉姆斯僵住了,然后慢慢地弯下一条膝盖,把步枪枪托抵在了肩膀上。他的背上冒出一股汗水产生的蒸气。每个人都愣在原位,竖起耳朵,尽可能压住自己的呼吸声。扬乔维茨静静地向前移动,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通信兵汉密尔顿也熟练地向前移去,就好象他是扬乔维茨身体的一部分。梅勒斯跟在后面。

“你听见了吗,扬茨?”威廉姆斯低声说。他身体战栗,额头皱得紧紧的。他们正位于一道山脊的一侧。一条小溪缓慢地从浓密的灌木丛和阔叶林中穿过。梅勒斯紧张地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和“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不一会,他就听到了轻柔的鼻息声,还有模糊的象是咳嗽的声音,以及树枝的撕扯和折断声。

  “那是什么?”梅勒斯低声问。

“黄猴子的载货车,长官,”丹尼尔斯轻声说。他悄悄地跟在梅勒斯身后,镇静的耳语把梅勒斯吓了一大跳。梅勒斯看见丹尼尔斯正满脸嘻笑,他嘴巴上沾着红色的乔乔樱桃汁水,使他的脸颊看上去一片晕红。

“黄猴子的载货车?”梅勒斯问。“你说什么?”他转向扬乔维茨,对方脸上正挂着轻微的逗笑看着他。

“是大象,长官,”扬乔维茨说。

“黄猴子用它们来运垃圾,”丹尼尔斯说。

这时每个人都松了口气,全班现在已经到了防御阵地外侧的内缘,每次由两个人交替观察前方的动静。扬乔维茨指着波里尼和德尔加多,后者是个长着一双温柔眼睛的墨西哥裔美国男孩,大家都叫他阿马里洛,因为那是他的家乡。两个人不情愿地挪着步子,蹑手蹑脚地分头向全班的两头走去担任哨兵。

“是吗?”梅勒斯问。他不舒服地意识到自己的麻烦来了。

“难道你不觉得我们应该顺便呼唤一下炮火,长官?”丹尼尔斯问。

“呼唤炮击?对一些大象?”

“他们是黄猴子的运输工具,长官。”

梅勒斯看着扬乔维茨。他记得基础学校里的一门主课告诉他要信任军士和班长——他们是那里的老油条。那门主课里没有提到这里的军士是个19岁的代理下士的上等兵。

“他说的对,长官,” 扬乔维茨说。“他们就是用它们来拖东西。”

“可他们是野生象,”梅勒斯说。

 “你怎么知道,长官?” 

这时丹尼尔斯插话说:“我们总是向它们开火,长官。你否认它们是黄猴子的运输系统?”

“但我们是在最远射程上。”

“这是个面目标,长官,”丹尼尔回答。面目标指的是一个大体的方位,如军队在战场上的位置,因此其精度可以比单一的点目标放宽不少,就像一个碉堡或掩体。 

梅勒斯看着汉密尔顿和持M-79榴弹发射器的蒂尔格曼。他们也只是回视着他。梅勒斯不想在全班面前表现出感情脆弱或愚蠢的样子。毕竟这是在战场上。他也不想搬出标准作战程序继续反对下去,因为他对自己的理由的确也没有多大把握。他已被告诫过要相信自己的班长。“嗯,”他开始慢慢地说,“如果你确实要向它们射击……”

丹尼尔斯裂嘴笑了,他已经在他的地图上做好标记,现在正伸手去拿电台上的送受话器。

“安德鲁高尔夫,我是大约翰布拉沃。请求炮击。完毕。”

梅勒斯想象着当这一呼叫传到射击指挥中心后,那个炮兵连匆忙行动的情景。

在丹尼尔斯把地图上的坐标和罗盘方位转述完后,过了片刻,第一发炮弹就从丛林上方呼啸而过,那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一列加速穿过隧道的列车。地面发出了沉闷的重击声,然后空中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接着就是灌木林断裂的破碎声和大象受惊吓后巨大身躯的移动声。丹尼尔斯很快做出了修正,然后第二发炮弹又呼啸着砸了过来。地面再次震撼了一下,接着又是剧烈的爆炸声。这以后,低沉的动物声响再也没有了。

丹尼尔斯取消了任务。“这会儿它们全都他妈的完蛋了,”他满意地笑着说。

扬乔维茨不想费劲去核实战果,因为这意味着要顺着山沟一路往下走。再爬上来得需要好几个小时。梅勒斯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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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一种牙买加番茄酱。

② 左撇子柠檬汁(Lefty Lemon):与上文的顶呱呱山莓酱(Rootin’ Tootin’ Raspberry,此为意译)一起,均为美国食品生产企业皮尔斯伯里公司生产的饮料名。

③ 学名是“对二氯氨磺酰苯甲酸”,一种供水消毒药。

④ 美国黑人音乐家和歌唱家(1939—1984)。

⑤ 美国乡村和西部乐曲歌手(1942—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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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们终于费力地返回到连队的防御圈里面时,全班立即开始清洁武器并准备晚餐,以为晚上的警戒和漫长的值夜做好准备。杰克逊打开了他的电唱机,威尔逊?皮克特的歌声在丛林里的这块小小的人造空地上飘荡开来。“嘿!裘德,不要这样消沉……” 

梅勒斯拖着沉重的步子,艰难地走向上面的连指挥所去报告费奇。他只想一头倒下去就睡。巴斯已经来了,但他没有任何情况可以报告;除了发现一些老虎的足迹,古德温也是如此。然而,古德温的副排长里德洛,却在一条小溪附近发现了一些脚印。从脚印上判断不出是多少人留下的。他估计那脚印出现的时间不会超过两天,否则雨水会把它们全冲干净。

当费奇转述这一事关全营的负面报告时,梅勒斯默默地听着。整整一个白天的巡逻,使他们确认了一个事实:丛林里有人存在,就好象被击落的直升机和死亡的机组人员尚未证明这一点一样。他还听费奇谈到要把那些脚印的坐标告诉炮兵连,以便袭扰和封锁敌人。

当费奇取下送受话器时,梅勒斯问:“那会不会是住在山里的一个蒙塔格纳德人留下的?”蒙塔格纳德人是几百年前被入侵的越南人赶到山里去的土著人。

费奇撅起了嘴唇。“如果真是这样,”他谨慎地说,“那么他一定是在为北越军队工作。不然他就会逃走或来向我们表明立场。”

“我不知道。也许吧,“梅勒斯说。

霍克一直听着没出声,他把咖啡粉和糖倒进一个变形的杯子里,这个杯子是他用一个C口粮梨罐头盒做成的,折叠的盒盖就成了杯子把。他从水壶里往杯子里倒了些水,再把它放在一小团C-4塑胶炸药上。杯子的下半部分因多次加热已变成了铁青色。

“这个该死的地方到处都有我们的传单,告诉人们这里是自由开火地带。”费奇说。
 
“你知道他们也看不懂,”梅勒斯任性地说。 

“放屁!梅勒斯,”霍克插话道。“他知道这个。就因为那有可能是个他妈的失踪的山民,你就想要取消袭扰和封锁吗?” 

“我不知道。我是新来的,”梅勒斯厉声说。他疲倦至极,开始后悔自己不该引出这个话题。

霍克点燃了C-4,一道明亮的白色火焰吞没了罐头盒,把它的颜色变成了樱桃红色,水几乎立刻就沸腾起来。这个动作使他们停止了对话,直到火焰熄灭。霍克小心地碰了碰那个临时代用的杯子,现在里面是一满杯沸腾的咖啡。“好吧,那我就来告诉你,”霍克说。“你不知道。他妈的随便哪种情况都一样。如果我们遭到攻击,他不召唤袭扰和封锁,那他就是个狗屎罐。如果他真的召唤炮兵而且杀死了一个山民,他还是一个狗屎罐。自杜鲁门下台后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责任都给发配到这儿来了①。”

费奇微笑着对霍克的声援表示感谢。

梅勒斯看着地上,为自己刚才发脾气感到懊悔。“你从来没有说过为什么,”他说。

“所以你就别他妈的撅起屁股在这里乱放屁,这就是为什么,”当霍克看到梅勒斯垂下头时,腔调软了下来。他又轻轻摸了摸杯子的手柄,感觉不那么烫手了,于是用拇指和食指端起了它。

“你把袭扰和封锁取消掉吧,”费奇说,“那些黄猴子已经进了这座像条高速公路坡道一样的山。那是一支他妈的比任何失踪山民都要多得多的部队,它会一直呆在那里。我很久以前就断定会是这样。”费奇抬头迅速看了一眼暗下来的天色,对自己的突然表态似乎感到有些不自在。

霍克把热气腾腾的咖啡递给梅勒斯。“喏。拿去吧。”

“不,这是你的,”梅勒斯说。

“我做的这个杯子煮起咖啡来是全营最快的一个。这个小杯子自打我来到这里就有了。这是有史以来最好的饮料,可以包治百病。”他微笑着再次示意梅勒斯接住杯子。“它甚至能够治愈急脾气。” 

梅勒斯只好报以微笑。他接过了杯子。那咖啡确是又香又甜。

那天晚上,在防御圈外的黑暗中,来自马里兰州巴尔的摩的上等兵泰雷尔?布罗耶尔,正躺在他首次担任监听哨的哨位上发抖,雨水渗入了他的雨披。扬乔维茨安排他跟克罗特尔火力组的威廉姆斯组成一对,后者是个沉稳的小伙子,在爱达荷州的一个大牧场里长大。威廉姆斯沾满泥泞的靴子就挨在布罗耶尔的脸旁边,反之亦然,这样他们就能互相遮挡着对方的后背。“那是什么声音?”布罗耶尔低声说。

“风。闭嘴。”

布罗耶尔真想不顾一切地打开电台话筒,这样就会有人跟他们聊天。他不在乎这样做产生的恐慌是否会惹来尉官的生气。他再次浑身颤抖。耳畔传来呼呼的声音。两个人一下子紧张起来,慢慢地把步枪向前伸去。

“那是什么声音?”布罗耶尔低声说。“高空中的声音。”

“不知道。蝙蝠?闭嘴,该死的。”

威廉斯用他的靴子踢了踢布罗耶尔的脸。布罗耶尔压低嗓门发出一声诅咒,再把眼镜向鼻子上推了推,他知道那是一句反话——反正啥东西也看不到。他慢慢地把威廉姆斯的靴子推开。他把额头靠在拳头上,以使眼镜不沾着地面,他闻了闻潮湿的泥土,感觉到钢盔冰凉的边缘正挨着他的脖子。他抓起一把泥土,尽可能用力地捏着,想要把恐惧全都捏进泥巴里,再把它扔出去。一阵风吹到他潮湿的军用衬衫上,背上凉飕飕的使他打了个寒噤。他开始祈祷,祈求上帝让风和雨停下来,以便他能听到周围的动静。就在这时,威廉姆斯在黑暗中伸出一只手,在他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那天晚上,上帝并没有让风或雨停下来。不过第二天,雨确实停顿了两个小时。由于有安全巡逻的保障,6架直升机在没有遭遇射击的情况下成功降落,把休完疗养假和病假的海军陆战队士兵,以及水、食品和弹药一股脑都倾倒下来。此外还有大量为即将到来的G炮兵连清理山头用的C-4炸药,这也是B连先期来到马特峰的原因。

梅勒斯渐渐习惯了巡逻生活的紧张单调。日子一天天流逝过去,幸运的是一直没有跟敌人接触。最终炮兵连来到了这里,他们为构建炮位把泥土炸出一个个深坑,并为射击指挥中心挖建掩体。马特峰被折腾成了一片不毛之地,山顶上的树木都被摧残光了。寸草不留的地面慢慢变成了一块潮湿的荒地,这里有丢弃的C口粮纸板箱,猫儿洞似的茅坑,掩埋的垃圾,焚烧过的垃圾,沟槽式厕所,从国内带来的丢弃的杂志,破碎的弹药集运箱,以及磨损的塑料沙袋。曾经被茂密丛林覆盖的整个一片地面现在全都无遮无蔽,化为灰烬的残根枯枝就象是笼罩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之下的动物尸骨。一台小推土机把山顶推成了理想的平地。随后用直升机运来的一门门榴弹炮,看上去就象是悬垂在钓钩下晃来晃去的一条条大鱼。在它们到来后几小时,大炮就开火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伤害着人们的耳朵,沉闷的巨响摇撼着人们的身体,而到了夜间,它还赶走了人们宝贵的睡眠。


所有大炮对同一目标的一次猛烈齐射使梅勒斯猛地清醒了。从他上次对各个掩体挨个做完夜间巡查、再爬进自己的棚屋以来,时间仅过去了一个小时。肾上腺素的作用使他全身一阵激灵。他试图用缓慢的深呼吸让自己放松下来。大雨滂沱,漆黑一片,系住棚屋的电线随着一阵阵的狂风发出“噼啪”的声响。梅勒斯紧紧地拉着裹在身上的湿漉漉的尼龙雨衣,翻了个身把膝盖蜷起贴到胸前,试图保住身上仅有的一点温暖的湿气不至被黑暗夺走。

今天没有巡逻。这就像是判了个缓刑。

炮兵的到来也大大增加了北越军队对炮击的报复,因此费奇扩大了巡逻半径,以覆盖更多的地域。这迫使巡逻队天不亮就得出发,回来则几乎都已是日落时分。在可能遭遇敌人的紧张心理和让人迟钝的疲劳的双重作用下,所有人到了傍晚就精疲力竭、烦躁易怒。值班的人一个个都昏昏欲睡。为了打发无聊,梅勒斯虚构了各种巡逻路线,借此来了解这一带的各种地形特征。他对北越军的狙击手或观察组可能隐藏在什么地方的关注度越来越少。事实上,他的心里很矛盾:他弄不清自己是该计划好他的巡逻,以免碰上任何人,还是该找出北越军的机枪,并向团长报告。而若是换一个角度,他更不想离开这身雨披衬垫。他想象着这样的场景:北越军队的机枪组正在吃大米饭,周围一片寂静,这时他出其不意地扑了上去,使他们全都做了俘虏。然后他押着他们回来,发现了大量的情报,之后又在团长和他的参谋人员的面前受到表彰。这个英勇事迹也许会成为国内的一则报纸新闻——知名度是很重要的——还要有一枚奖章。他需要一枚奖章,就象他需要成为一连之长那样。

又一次齐射的隆隆声撕裂了寂静的夜空和大地,打断了他的遐想。他盯着黑暗,现在完全清醒了,他的心思集中在了扬乔维茨的接替人上,扬就要去疗养了。他还有地图课要教,有丛林要清理,还有更多的带刺铁丝网要铺设,但没有巡逻。今天没有巡逻。

他把薄尼龙雨披衬垫扔到一边并坐了起来,头碰到了头顶上拉雨棚的电线。油腻的伪装雨棚的衬里有股像尿一样的味道。他身上也有。梅勒斯笑了一下。他在黑暗中解开潮湿的鞋带,用力扯一只湿靴子。靴子脱下后,脚上只剩下一只湿袜子,上面有些地方结着水蛭以前留下的伤口里渗出的变硬的血块。他小心翼翼地脱下袜子——尤其是几处因水蛭叮咬和丛林皮肤病导致绒线、皮肤和已经凝固的血块沾结在一起的地方。从这只脚上的感觉里,他联想到皮肤下面一定发生了很多变化。一阵疾风把更多的雨水溅打在棚屋顶上。他开始按摩双脚,试图阻止冷浸足病的到来。他在集训时看到过这种病的图片。当脚长期浸泡在冷水里时,血液循环就会停止。虽然它仍然连在腿上,但随后脚就会开始坏死、腐烂,直至被截肢或因坏疽侵袭到身体的其他部位。突然,他因为没有检查全排的脚感到一阵内疚。如果排里出现了很多冷浸足,全排的健康报告就会一塌糊涂。

两小时后,梅勒斯为三班上起了地图阅读课,并为干起了自己擅长的工作感到高兴。

“好吧,”他说,“谁知道这里的等高距?”几只手举了起来。梅勒斯很高兴;小伙子们看来很喜欢上这课。“好吧,杰克逊。” 

杰克逊害羞地看了看周围的战友。“嗯,那是20米,长官。”

“正确。如果你跨越三条等高线,那你将走出多远?”

帕克对杰克逊不甘示弱,举起了手。“60米。”他面带微笑,对自己的回答非常满意。

杰克逊窃笑起来。“你有没有脑子。60米,狗屎。伙计,你真是个蠢货。”

“那它是多少,你这个自作聪明的笨蛋?”帕克反击道。

“你绝对说不出来。等高线有升有降。你有可能会上升60米,也有可能会下降60米,但在你弄明白以前,你也许已走到他妈的河内去了。”班里的其他人全都放声大笑起来,最终帕克也忍不住笑了。

梅勒斯很羡慕杰克逊的这种天生的本领,他对大家说话时总是言辞粗鄙、直言不讳。在对人发脾气时,要怎样做才能既不会遭来对方的攻击,也不会让对方充满戒备?那就像是在冲着墙壁发气一样。梅勒斯注意到杰克逊对班里其他人的影响,明白是他的人格而非他的便携式电唱机对黑人士兵有着很大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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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霍克的话中隐喻了美国总统杜鲁门说过的一句名言:“责任止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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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晚些时候,梅勒斯爬进巴斯的棚屋。穿了件神奇绿巨人牌运动衫的斯科西正在烛光下看《十七岁》杂志。巴斯躺在俗称橡皮夫人的气垫上,正给弗雷德里克森的表妹写另一封长信。
“太复杂了,斯科西,” 梅勒斯说。
“嘿,少尉,你看她,”斯科西指着杂志上一个十几岁的女孩穿冬装的造型,平静地对梅勒斯说。那女孩脸上青春焕发,一头缎子般光滑的头发甩在脑后。“你说要是我给杂志写信,他们会告诉我她是谁吗?”
“你瞎扯什么,斯科西?如果杂志社这样做,那美国每一个犯性冲动的家伙还不都会给这些女孩写信去。”
斯科西把杂志收了回去,眼睛继续看着那个女孩。“要是他们知道我们在越南,既不能做什么也毫无害处,也许会……”
“斯科西,他们才不在乎你在什么地方,”梅勒斯轻声说。他想起了安妮。
“我想不会。去年我离开中学以前,也见过一个象这个样子的女孩。当然她是高年级的,而我是低年级的,所以我始终也没办法,你知道,”他的声音变小了,“去跟她接触或做什么事。”
“坚持住,斯科西,”梅勒斯说,“你会回家的——” 
“还有该死的183天然后才醒得来,”斯科西平静地说。
梅勒斯盘着腿在巴斯的橡皮夫人尾端坐了下来。这个稀罕的奢侈品是供在这个地方军衔最高或呆的时间最长的人专用的。其他人都睡在地上。“今天的课上得不错,”他开腔了。“他们似乎很感兴趣。” 
“他妈的士兵们早就对挖战壕感到厌烦了。” 
梅勒斯微笑着点点头。“嗨,我在想等扬乔维茨去疗养时让杰克逊来当班长。”他觉得最好还是马上直奔主题。
“我不喜欢这样,少尉。我不想让他和他那些亲密得不得了的讨厌的弟兄一天到晚都围在他们的丛林音乐周围。他的哥们义气太重了,长官。”
“你的意思是他是个大哥。”梅勒斯凑近了注视着巴斯,以看他如何反应。可巴斯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是的,长官,但不象你想的那样。海军陆战队里没有肤色之分,它只有一种颜色那就是绿色,我相信这一点。我不认为杰克逊合适。我的意思是,我认为他偏袒黑人。”
“是啊,但他很聪明。大家都喜欢他。捣蛋鬼和黑人士兵都如此。”
“你不能要一个只会讨人喜欢的班长,”巴斯加强语气说。
“胡说,巴斯中士。你要是弄一个他们不喜欢的班长,这个班还不知会出什么问题。”
“我刚当排长的时候大家也很不喜欢我。”
“你跟别人不同。”
“他是个他妈的职业军人,”斯科西插话道。
梅勒斯笑了起来。
“你只管看好你那该死的电台,不然我就让你上CAG享福去,”巴斯反驳道。“等他妈的黄猴子把你扔在什么地方没人照料时,你就等着那些该死的职业军人来救你吧。”
斯科西耸了耸肩膀,又转回到他的杂志上。“那我就太幸运了,”他小声说。无线电兵在未工作时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主要是因为他们不论在什么样的掩蔽所里都要值夜班。在一个固定地点呆的时间越长,他们住的掩蔽所条件也会越好。不过,在参加巡逻和军事行动时,这种舒适却为更多的不利因素所抵消了。这不仅因为他们除了携带弹药和装备外还要背负沉重的电台,还因为他们负责通讯联络且走在指挥官身边,所以他们与指挥官一样,都成了敌人的主要目标。
“什么是CAG?”梅勒斯问。
“一些坐在华盛顿的空调办公室里的屁眼文职们,就会他妈的捣腾出一些操蛋的馊点子。”
梅勒斯等着下文。斯科西却没有听。
“它的意思是联合行动小组,长官,”巴斯继续。“就是他妈的指望海军陆战队来对付南方的越共游击队和保卫村子。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结局就是海军陆战队完全靠自己结束战斗,而那些越共则迪迪①了。”
“我听说海军陆战队过去一直在跟临近的村民捉迷藏。或者这么干过,反正,“梅勒斯说。他突然觉得离自己的政府很远很远,他产生了一种不安的疑惑,他也有可能像那些海军陆战队员一样被遗弃在丛林里。
他努力打消掉这种疑虑,换成一副“让我们回到正题上来”的腔调。“不管怎样,你认为杰克逊怎么样,巴斯中士?”还没等巴斯回答,他又急忙把话接了下去。“我并不认为他太讲哥们义气。你可以跟他谈谈这个问题。另外,我们还能有什么人选?在费希尔走后,我要用杰克顶替他的二班长位置。温哥华除了担任尖兵外别的啥也不愿干,这你也知道。”巴斯点点头。大家都知道温哥华,其实他是个从加拿大来的志愿加入海军陆战队的大男孩,他可能是连里最优秀的战士。他只是一直拒绝担任领导的角色,而更喜欢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担当这一在任何步兵连队里都是最危险的工作。其他人都不愿意担任尖兵,只有轮到他们时才不得不做。梅勒斯再做了一次努力。“杰克逊对每个人都熟悉。”他停下来,看出巴斯并没有认真听。他只是礼貌地等着梅勒斯把话说完。
“少尉,我想有很多人会认为你是因为他是个黑人才任命他当班长的。”
“你怎么看?”梅勒斯问。
“我认为这就是你的想法。”巴斯看着他,等着梅勒斯的回答。
“好吧,正是如此。我不希望陶瓷有任何市场,”他最后一句话几乎象是喃喃自语。
巴斯向他注视了一会儿。“我不喜欢那些吊儿郎当的家伙按肤色划分成小团体。那种狗屎局面会搞得我们狼狈不堪。”他低下头看了一眼完成了一半的信,然后叹了口气,好象希望自己回到了国内似的。“但也许你是对的。情况跟过去是不一样,这是毫无疑问的。当我在64年签约应募时,它宣传的是为了保护美国的公民和财产。狗屎……”他突然意识到斯科西在旁边,于是又赶紧打住。“斯科西,用无线电联系一下,看看是否6类品送来了。” 
“我今天上午问过他们,巴斯中士。”
“再——问——问——他们,”巴斯一字一顿把每个词都说得清清楚楚。
斯科西开始用无线电呼唤连指挥所,梅勒斯看着巴斯。“那你同意用杰克逊了?”
“是的,我同意。但是不能有他妈的哥们义气。”
梅勒斯笑了,这更多的是出于宽慰而非幽默。“好。不能有哥们义气。”
梅勒斯出了棚屋,一滑一跌地走进外面的小雨里。从排里那边飘来了詹姆斯&#8226;布朗微弱的歌曲声《大声说出来》。他看见霍克嘴里叼着根雪茄正从山上下来,霍克的红胡子与头上潮湿的黑头发看上去很不协调。梅勒斯停下来等他。
“不管你打算做什么,”霍克说,“都别做。”
“为什么不能做?”
“现在炮连已经到了这里,营指挥所很快也会搬过来。费奇要你们排把这里清理干净。”
梅勒斯爆发了。“我们排比谁都清理得多。我还要怎么做,再铺上条该死的红地毯,好让团长也能上这来散步?”
“嘿,冷静点。”霍克斜着眼看了一下梅勒斯。“你真够有脾气的,是吗?”
“我只是累了。我通常并不这样。” 
“你的意思是你通常不会表现出来。费奇只是希望把那些他妈的口香糖包装纸和酷爱包装袋收拾到一个地方,这样子这里就不会让人看起来像一个垃圾场。没有人说过你们做得比别人更好或更坏那样的话。”霍克深吸了一口雪茄。“事实上,如果你一定要知道,你们的战壕或许比其他排要干净一些。”梅勒斯露出了笑容。“但那是因为你有巴斯中士。”
梅勒斯大笑起来。“说正事吧,霍克。你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个?”
“哦,不完全是。”霍克眯起一只眼斜视着梅勒斯,品尝着嘴里的烟草。 “我想你可能想听听费希尔的近况。除非你太忙了?”
“他怎么样?”梅勒斯急切地说,但他感觉到自己的脸变红了。除了留下一个空缺需要弥补外,他从未以任何方式想到过费希尔。
“他们送他去日本做更多的手术。”
“预后情况如何?” 
“不知道。最坏的情况,我猜,就是他永远也硬不起来了。”
“真他妈倒霉,”梅勒斯说。他转脸向二班的散兵坑望过去。“我还是得找个替代。”他自言自语同时也是对霍克说。
霍克冷静地打量着梅勒斯。“如果你不放松下来,梅勒斯,你永远也学不会喜欢这里。” 
这个笑话改变了梅勒斯的心情,他不由得笑了起来。
“你心里的人选是谁?”霍克问,同时缓缓地吐出一口烟雾。 
“杰克逊。”梅勒斯从对方脸上寻找着反应。但啥也没有。“他比较有脑筋。” 
“可能没有问题,但也说不一定。”
“为什么不一定?” 
“他是个大哥。是个他妈的黑人,梅勒斯。”
“哦。”
“三班里的所有黑人士兵都很崇拜他,对吧?”霍克说。 
“是啊,这就是我选择他的原因。” 
“这一来他要是把人卖了,他那些弟兄会怎么想?” 
“胡扯!”梅勒斯断然地说。“胡扯!”他有一种象是陷进了磁场的束缚圈里的感觉。他看不到它,但他能感觉到它让人憋得难受。 
从连指挥所那边传来一声呼喊。“嘿,老五②,一架飞机开进山谷里来了。” 
霍克向山上跑去,只剩下了梅勒斯一个人。 

当温哥华听到直升机来到山谷上空时,他把大砍刀插在地上,任凭它晃悠着向山上跑去。
“温哥华,他妈的你去哪?”骗子大喊道。他正拉着一圈带刺铁丝网的尾端。 
“我那把该死的越南剑来了,”温哥华边跑边喊。“我知道它来了。” 
“当一个成天跟这样的人打交道的班长,有他妈的什么好处?”骗子小声嘀咕道。他不能跟着温哥华上山去,因为他正在帮莫尔用力把铁丝网绷紧在立桩上,莫尔是他班里的一名黑人机枪手。“他妈的快一点,莫尔,真见鬼。比起这个该死的扎了我一手口子的活,我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铁丝网确实把他手上的几处已经结痂的丛林皮肤病伤疤割破了,慢慢渗出的血和脓液流到了铁丝网上,使他很难抓紧带刺的铁丝。
莫尔对骗子竖起中指,继续有条不紊地在立桩上系着铁丝网,就象在清洁他的机枪似的。“我可不想因为你想去看他妈的信,就把这活儿搞砸。”莫尔抬头向山上正在往着陆场上降落的直升机望去,涡轮机的轰鸣声几乎淹没了他最后的话。直升机碰到了地面,在它的大旋翼转动中略微颠了一下。几个新兵带着红色的邮包出了机舱。
温哥华在直升机开始震动和发出准备起飞的轰鸣声中赶到了着陆场。他象座高塔似的站在一个新兵的面前,伸手去拿那个小伙子背的邮包。“这是一排的邮件吧?”他喊道,声音消失在了直升机的起飞和震耳欲聋的空气涡旋中。那孩子紧紧地抓着邮包不放。已经有人明确地告诉过他它的价值,以及若是他没有把邮袋带到,会产生什么后果。
“他妈的把东西给我,”温哥华大喊道。他一把抓过邮包,就开始解它的绳子。 
“温哥华,你他妈的在干什么?” 
温哥华扭头一看,看到了卡西迪上士通红的脸。他直起身俯视着他。“哦,嗨!冈尼。我在找我的越南剑。我两个月前就订购了这个该死的东西。”新来的小兵慢慢地收回了邮包,目光在温哥华和卡西迪之间游移着。
“温哥华,”卡西迪做出一副厌烦的样子说,“回到班里去,让我来照顾这些邮件,好吗?因为要是你不这样做,只要我什么时候看到你那把该死的剑,我就毫不留情地把它给弄断。听清楚了吗?”
“你不会真的那样做,是吧,冈尼?”温哥华问。
“那你就试试看。” 
温哥华转过身,向山下走去。
卡西迪带着明显的关爱看着他离开。三个星期前他就截下了那把有着华丽刀鞘和复杂吊带的剑,把它藏在了B连的补给品帐篷里,以防止温哥华被杀。他转身面对着乘直升机新来的五个小伙子。“你们他妈的看啥?”卡西迪问道,他的笑容突然消失了。“看我长得漂亮是不是?”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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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迪迪(dee-dee):“逃走”或“迅速撤离”之意,源自越南语“didi mao”。——作者原注

② 老五(Five):大约翰B5(Big John Bravo Five)的简称,这是霍克的无线电呼号。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1-5-24 9:31:31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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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排里的大部分人已经把信件读了第三遍时,梅勒斯正在准备晚饭。他安慰自己他的邮件还要过一阵才会寄来。他加了塔巴斯科辣椒酱,葡萄果酱,又在他的意大利细面条和肉丸子罐头盒里加了些粉末状的柠檬茶,这时他意识到弗雷德里克森医生正看着他。 
“我能跟你聊一分钟么,少尉?”弗雷德里克森问。
“当然可以。真好吃。”
“是关于马洛里的事,长官。” 
“啊,他妈的。我还以为你和巴斯已经处理好了。”
“他还在抱怨头痛,”弗雷德里克森说。“我已经给了他最大剂量的达尔丰,可他还是不停地问我要。” 
“那小子是不是上瘾了?”梅勒斯问。
“我不知道,长官。他们就给了我们这些药。我认为他妈的没有用。”弗雷德里克森弯下腰看了一眼罐头盒里的意大利面条。“也许你应该放点仿造的咖啡奶油。那样吃起来会更滑溜。”
“你要坚持用药。” 
“反正,我也确诊不了马洛里到底有没有头痛。但我一直在密切观察他,昨天巡逻时他看上去像是有病的样子。”
“他和其他每个人都有。我也有头疼。” 
“也许你应该和他谈谈。我跟高级鱿鱼谈过,他说有时人们会因身心失调而得病,哪怕它全都是脑子里的病,也确实会对人造成伤害。也有可能他真的有什么地方出问题了。”
“什么——你要我来决定?” 
“你是排长。如果你认为他说的是实话,也许我们应该送他回范德格里夫特作战基地去看医生。以防万一他真的有什么毛病。”
 “行啊”。 
“他现在就在我的棚屋里。” 
梅勒斯用眼角瞟了一眼弗雷德里克森。“好吧。” 
弗雷德里克森离去后,又带着马洛里回来了,这是一个骨骼很小、有着狭窄臀部的孩子,细长得体的脖子上顶着个相当大的脑袋。
“嗨,马洛里,”梅勒斯设法表现出友好。“医生说你还在头疼。” 
“我头疼得厉害,”马洛里说。“我把所有达尔丰都吃了,它狗日的也不见好。” 
“你头痛有多久了?” 
“自参加非军事区行动,他们把我们扔在这个没有水的山顶上以来就有了。我想我是得了热中风还是怎么的。”马洛里迅速朝弗雷德里克森看了一眼,看医护兵如何反应。弗雷德里克森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梅勒斯吃了一勺面条,一边咀嚼一边想着。“哦,真该死,马洛里,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把医生都难倒了。你一直都疼么?”
“我告诉你我他妈的头疼,”马洛里抱怨道。 
“我相信你,马洛里。就因为我们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对付它。我想我们可以送你到范德格里夫特作战基地去检查一下。”梅勒斯观察着对方的反应,但马洛里只是用双手把头支在膝盖上。
“我他妈的脑袋疼。” 
梅勒斯看着弗雷德里克森,后者耸了耸肩。“告诉你吧,马洛里,”梅勒斯说。“我得花几天时间看看我们是否可以不送你去范德格里夫特作战基地看医生。现在你只好先忍受一下,好不好?”
马洛里呻吟起来。“我忍受不了。他妈的这痛就没有停止过。”梅勒斯犹豫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我会上去找高级鱿鱼谈谈,”他说。 
“我已经见过他。他什么也没做。”
“嗯,也许我们可以把你弄出去。你只要再坚持一下。”
“好的,长官。”马洛里站了起来,拖着步子向山下的阵地走去。
弗雷德里克森问:“你怎么想,长官?” 
“我不知道。我想他可能是有头痛。问题是,有多严重。”梅勒斯轻轻地拨动着剩下的意大利面条。“我讨厌把它归于什么思想问题,而不通过诊断来下结论。我们会因为这搞得狼狈不堪。”

在山上谢勒的棚屋里,梅勒斯遇到了一些阻力——这不是来自谢勒,而是来自霍克和卡西迪,他们正在跟谢勒玩牌。 
“他是个他妈的装病的孬种,”卡西迪咆哮道。
“你怎么知道?”梅勒斯问。 
“我可以闻出来。这山上一半的海军陆战队员都有头痛、肚子痛和他妈的各种各样的疼痛,但他们都没有闹着要回范德格里夫特作战基地。”
“假如他长了一个瘤子什么的怎么办。你能冒这个险吗?”
“他需要的就是狠狠地踹他的屁股。”
“我觉得卡西迪是对的,”霍克说。“马洛里想逃避这次的非军事区作战行动,但我们一直没有答应他。那以后他一直很好。直到现在才开始抱怨。大家都知道,等C连和A连一撤出来我们就得到下面的山谷里去。于是突然间,头痛病就犯了。”
“也许他是身心失调,”梅勒斯说。“我的意思是,也许他真的很恐惧。也许就是这让他头疼。”
卡西迪把牌叠在了手中。“什么他妈的身心失调,那不过是想逃避艰苦和恐惧的人想象出来的又一个新名词。神经没问题——是他们垮掉了。我看那些他妈的奴才没有一个不犯身心失调疼痛病的。没有哪次我们出发去参加军事行动,头天军舰上的医务室里不是人满为患。营里的每一个黑鬼都在哪儿排着长队。马洛里也没啥不同。”
梅勒斯对这一评论咬紧了牙关,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不是所有人都那样,冈尼,”霍克说。“事实上,是几乎所有人。但我同意你认为马洛里可能也会去排队的看法。”
卡西迪叹了口气。“这就是你那个该死的的排,少尉,”他对梅勒斯说。
“我会送他去范德格里夫特作战基地。” 
“好,长官。下次飞机来的时候我会告诉你。送他去范德格里夫特作战基地。到我们进入山谷里以后如果他还不回来,你可别太吃惊。”
第二天上午,一架为炮兵连送水的直升机把马洛里带到了范德格里夫特作战基地。三天后他又回来了,与他同时送来的还有营里的海军军医塞尔比上尉捎给高级鱿鱼的一张便条。“我相信这个士兵没有任何能妨碍他继续正常履行职责的毛病。”谢勒走下山来把便条给了梅勒斯和弗雷德里克森,梅勒斯把马洛里叫了上来,把便条给了他。
“放屁,”马洛里看完后说。“放屁!我告诉你我他妈的头痛。”他把目光避开梅勒斯。
梅勒斯想问他为什么去营卫生所用了三天时间。但他又放弃了,因为扬乔维茨已经当着全班的面训斥了马洛里,而且派他值了两个晚上的潜听哨,以弥补那两天他很可能躲在后方抽大麻。“你就只好忍着点了,马洛里,”梅勒斯回答。“这有可能是心理问题。我们都有很害怕的事,有时候身体会试图阻止我们做这些事。你只能克服它。” 
“你是说那是他妈的思想问题?”马洛里抱怨道。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对梅勒斯和其他所有不愿帮助他的人的指责。“我告诉你这个病是真的,伙计。它他妈的让我很难受,让我几乎没法想事。”
“马洛里,那是身心失调。你只能去适应它。我们不能为你做任何事情。我们努力了。”
“放屁!”马洛里转身离去,他瘦小的手里仍然攥着那张医生的便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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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营部几天之内就会搬来,”费奇严厉地说。“要他们抓紧时间清理。”身后传来一声大炮齐射发出的雷鸣般的巨响,每个人都畏缩了一下。“这意味着理发、刮胡子,还有工作。除了中士或军衔更高的士兵,其他所有人都不能留胡子。这是大约翰6的命令。”
梅勒斯疲惫地走回排里。汉密尔顿看见他走过来,大声地喊着下面散兵坑里的各班班长。又一声地动山摇的齐射,吞没了所有别的声音。他走进棚屋坐下来,茫然地凝视着外面的尘雾。终于,三个班长都来了。扬乔维茨身上还穿着上次巡逻时的那套肮脏的衣服,汗水和灰尘混在一起正从他的脸上往下流淌。康诺利蹲坐在地,两手放在膝盖上,一副越南人的坐姿。雅各布斯仍然对他担任的代理班长一职感到紧张不安,并为此准备了一个绿色的笔记本和一支圆珠笔。接着到来的是巴斯,他一喘一喘地上了斜坡,一屁股蹲在地上,眼睛看着弗雷德里克森医生的棚屋,为弗雷德里克森没有准时跟他会面感到很生气。“他跟高级鱿鱼在上面的着陆场里,”梅勒斯说。“他们正在统计营部搬来后需要的药品数量。”
“营部?”巴斯翻起右眼问道。
“直升机已经准备起飞了。这意味着我们必须把一切都收拾干净。”
扬乔维茨和康诺利点点头,他们以前都经历过这样的事。
雅各布斯紧张地在他的笔记本乱划着。“理……理……理发,少尉?”他问道。
“是的,杰克,”梅勒斯说,口气里带着一丝挖苦。
“用什么?用他妈的卡巴刀吗?”巴斯问。
扬乔维茨咯咯地笑了。“我还以为只有你他妈的终身监禁犯才剃短发哩。”
“你老是顶嘴,”巴斯答道,“我就用一个该死的战壕铲给你剃,然后把它一直推到你屁眼里,叫你嘴里含着刀片去干好事吧。”
“我不明白你干吗不试一试,”扬乔维茨毫不畏惧地回敬道。“我们也能用我们的战壕铲做任何事。”
“据说,”梅勒斯打断了他们,“卡西迪设法从炮连的人那里找了些理发剪子,可以让大家互相传着用,他们还弄到了大量的水。这样每个人都可以刮刮胡子。至于刮胡子的人,除非你是中士或以上军衔,否则都得刮。”
“胡说八道,长官!”扬乔维茨一副反叛的样子。“我是他妈的班长,班长可以留胡子。一直都是这样。”他已经把这事写信告诉了苏西。
“扬茨,命令上说的是中士和中士以上。”
“没有人会看到你的,”巴斯说。“你为什么在乎这个?”
“我答应你们,我不会去着陆场附近的任何地方。没有人看得见我。”他看着巴斯和梅勒斯。但没有一个能帮助他。
“把胡子剃干净,让所有需要理发的人理个发,”梅勒斯很快说道,不给他留下一点反驳的机会。“就这样。明天谁巡逻?”康诺利和扬乔维茨分别举起了一个手指。“好吧,我跟骗子一道。巴斯跟雅各布斯。”梅勒斯扼要地说明了一下巡逻路线,和针对目标的大炮和迫击炮的火力支援。梅勒斯善于使用地图,他很清楚,排里的人也明白——他们的生命指望着它。弗雷德里克森赶了回来,他把每日剂量的疟疾药片发给班长们,他们就离去了。
梅勒斯正在吃黏性的C口粮牛肉和混搭了苹果酱和巴斯小心搞到的伍斯特郡辣酱油的土豆,这时扬乔维茨迈着沉重的步子又向山坡上爬来,身后还跟着帕克。巴斯正在烧热水准备泡咖啡,他抬头看了一眼梅勒斯。“我敢跟你赌一罐桃子,帕克不想理发,”他说。
  “妈的,”梅勒斯说。
“按军衔享受权利,”巴斯半闭着眼睛微笑道。
两个人来到了排指挥所成员一起在的这块小平地上。梅勒斯在向他们打招呼以前,又吞食了一大勺食物。
“好吧,扬茨,有什么问题吗?”
“帕克提出恳谈要求,长官。”
“怎么回事,帕克?”梅勒斯看着他问。
“我不需要理发。”
“你他妈的说什么?”巴斯站了起来,他翘起下巴,手里端着盛了热水的罐头盒。“你这是在跟少尉说话,帕克。”对梅勒斯来说,这似乎不是讲究军事礼仪的时候,但他还是随巴斯说下去。
“长官,我不需要理发,我要见连长恳谈,长官,”帕克重复道。
巴斯坐了下来。恳谈要求是每一个海军陆战队员享有的特权。梅勒斯看着帕克的头发,卷曲得有点象非洲人的发型。毫无疑问,营指挥所会发现这头发太长,这不只是因为海军陆战队爱好短发,还因为它有政治影响。“好吧,扬茨,”他说,“我会处理的。谢谢。”
扬乔维茨点点头,掉头向山下走去,下面的阵地上,希皮正手拿推剪,打量着下一个用毛巾围着脖子坐在他的掩体上的士兵。梅勒斯朝一个破烂的弹药箱做了个手势。“坐下,帕克。等我把晚餐吃完。”帕克眼睛看着巴斯,有点犹豫地坐了下来。几乎每个人都害怕巴斯,因为他喜怒无常。巴斯喝完咖啡,一言不发地起身向他的棚屋走去。
“你知道,帕克,连长也会叫你剪头发的。”
“为什么?”他两眼注视着靴子上厚厚的淤泥说。
“因为它太长了,帕克。营部就要搬到这里来了,它就是这样要求的。”
“我要求恳谈,我有权利见连长,你不能阻拦我。”
“耶稣基督,帕克。我并不想阻止你见连长。我只是想让你省去爬山的劲。”
“我要求恳谈。”
“那我们就走吧。”梅勒斯把剩下的食物倒进一个因长时间暴露在雨中两边已经陷下去的空纸箱里。他转向帕克又做了一次最后的尝试。“帕克,连长跟其他人一样也是按同样的规则做事。该剪的还得剪。”
帕克脱下丛林帽,抓住头上的几根头发。“这头发并不比巴斯的长。他头上的油都快结成狗屎了。他他妈的个乡巴佬头发就是长到5英尺长,也没有人会说半个不字。”梅勒斯意识到,如果他是个好军官,他就决不能任由帕克以这种方式跟他说话。不过,帕克的分辩又是有根据的,即使他有失尊重。
“我们去见连长吧,”梅勒斯严肃地说。他转身继续向山上走去,脚在泥泞中滑了一下,他知道帕克正看着自己笨拙的步子。
费奇,霍克,还有两个无线电通信兵帕拉克和雷尔斯尼克,正紧紧地挤在雨披下面一起玩丛林桥牌。这是一个军官对士兵的300场系列比赛中的第45场。卡西迪军士坐在旁边棚屋门外的一个弹药箱上,雕刻着费希尔带回来的木棍,对茫茫细雨无动于衷。
  “出什么事了,少尉?”卡西迪问。费奇朝外面看了一眼,然后直起了身。
“哦,不,你别走,连长,”帕拉克边说边转向帕克。“嘿,帕克,你稍等一会儿。D组士兵就要再胜D组军官一局了。”他转身回到牌局上,打出一张硬手牌。“你他妈的装傻。嘿嘿,嘿嘿。瞧这张王后。”帕克的下巴在黝黑的脸膛下面动了动。费奇做了个鬼脸,并扔下了一张牌。
帕克开口了。“长官,我有权要求恳谈。”
“你有特权,帕克,”卡西迪咆哮道。“你不能就这样走向连长,告诉他你要求恳谈。”
帕克不为所动。“我有权要求恳谈。”卡西迪站了起来。霍克很快扔出一张牌,帕拉克猛地抓住这张牌并把它堆到小牌堆上,然后又笑着打出另一张。霍克看着费奇,耸了耸肩。费奇扔下自己剩下的牌表示认输,帕拉克和雷尔斯尼克握了握手,并掏出自己的笔和笔记本,两个人都记下了得分,以避免弄错,同时取笑说玩起牌来这么愚蠢的家伙怎么还会想方设法要当一名军官。纸牌游戏使卡西迪有机会把注意力转移开去,缓和了他跟帕克之间的紧张气氛。
费奇爬出棚屋站起身来。“好吧,帕克。我们进霍克的棚屋里去好好谈一谈。”费奇的态度既从容又坦率,帕克象是放松了一些。他们爬进了霍克的棚屋。
梅勒斯走回自己的棚屋。士兵们在外面为夜间触发信号弹设置绊索。下面骗子的班里还迟迟燃着一堆煮食的火焰,梅勒斯大声喊着叫他们把火扑灭。火光消失了,阵地安静下来。梅勒斯开始借助昏暗的光线写信,但却被斯科西打断了,斯科西把电台耳机递了过来。“是六号,”他说,然后蹲下来若无其事地开始读梅勒斯的信,梅勒斯一把把信抢了回去。
电台里响起了费奇的声音。“用20分钟给刚才来这里的你那个名叫帕克的兵理个发,然后让他来见我。听到了吗?”
“听到了。”梅勒斯叹了口气,把耳机还给斯科西。“为什么有个什么上校要到丛林里来,我就得在该死的理发上费这么多脑子?”
斯科西耸了耸肩。“那不过是又一种新鲜的自慰,长官。”
梅勒斯向坡下扬乔维茨的班里走去。帕克正在与莫尔谈话,莫尔象营里的很多弟兄一样,脖子上套着根沉重的卡其布尼龙绳圈。梅勒斯猜测那跟某种私刑有关,但又不敢问。三班其他的黑人士兵站在他们旁边。当他们看到梅勒斯走近时,全都陷入了沉默。
在场的每个人都已经理了发,只有帕克除外。杰克逊开口了,他的宽脸膛上一副悠闲的样子,目光平静地与梅勒斯的眼睛对视着。“长官,我认为他们他妈的在理发问题上也太难为弟兄们了。”他的语调是一种陈述的口气,并没有明显的愤怒。
梅勒斯尽可能也用同样的腔调说:“杰克逊,在这个问题上没有人有选择的余地。卷曲的头发不符合条例,大约翰6要上我们这里来,费奇中尉也要在场。我真不想再听到大家议论这个问题。”
“是,长官,”杰克逊说,然后转身走开了。
梅勒斯看着帕克。“你知道你还有大约15分钟,对吧?”
“是的,长官,”帕克喃喃自语。
“那好。把头发理了上连长那儿去,然后我们忘了这件该死的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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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好~
不知楼主的《英国陆军史》翻译进度如何了?



政治上唯命是从,生活中一无所求,工作时任劳任怨,思想
上忧国忧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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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赛百浪子 男,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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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gkw1945在2011-5-25 17:31:33的发言:
楼主好~
 不知楼主的《英国陆军史》翻译进度如何了?

谢谢您的关注!那本书与这本在同时进行,大约译了五分之一吧,明年3月底交稿,年底以前估计也能出版。
同时译两本书真的很累很累!现在对当初不忍割爱同时接下两本书的举动还有点后悔。等明年交稿后,真得要好好歇一下了。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1-5-26 13:57:52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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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差不多黑下来时,上等兵泰雷尔·布罗耶尔看见冈尼·卡西迪和里德洛中士从古德温少尉的排里向山下走来。卡西迪手里拿着理发推子。布罗耶尔紧张地摆弄着他那并不需要调整的眼镜。他看了一眼帕克,后者正跟他一起呆在两个人共用的战壕里。卡西迪和里德洛进了巴斯的棚屋,布罗耶尔听见了他们的笑声。
帕克的头发仍然未剪,他靠在战壕的后壁上,眼睛盯着丛林。他的步枪靠在一个塑料沙袋上,双臂交叠在身前。
“嘿,兄弟,”布罗耶尔平静地说,“我认为我们有麻烦了,他们下山就是冲你的头发来的。”
帕克哼了一声,吐了口唾沫。“上帝和国家都是些他妈的偏执狂。”布罗耶尔回头向上面的棚屋看去。巴斯军士正从里面爬出来,卷得整整齐齐的衣袖展示出了他那健壮的胳膊。巴斯后面冒出的是脸色阴沉的卡西迪。再后面是里德洛。帕克扭头迅速看了一眼,然后马上又转了回去,脸上毫无表情。布罗耶尔想去搬救兵,但又不知道该去哪里。于是他只好以晚上全面警戒时不能擅自离开战壕为由,为自己的无所作为开脱。他紧张地交换着两只脚。
几个军士默默地来到了他们的身旁。
“是时候了,帕克,”卡西迪说。“我看你是打定主意宁肯让职业理发师来给你剪。”
帕克咬紧了牙关。
“你他妈的回答,臭狗屎,你倒是开腔啊,”巴斯说。
巴斯已经走到了战壕的前面,正怒气冲冲地俯视着帕克的脸。里德洛站在他的右边,他的靴子就跟帕克的脸紧挨着。卡西迪站在左边。巴斯示意布罗耶尔从战壕里出来,布罗耶尔爬了出来,却仍然不知道该去哪里。他看到班里的其他人正默默地朝这边看着。
“你他妈的听见没有,你这恶心的家伙?”卡西迪问。
“听到了,长官,”帕克喃喃道。
“我没听清你的话,帕克,”巴斯笑着说。
“听到了,长官!”帕克脱口说道。
“你打算怎么弄,帕克?”卡西迪问。“朝左边分?你怎么看,巴斯中士?萨松①会怎么说?”
“也许是左分吧,”巴斯说。“不,把中间一溜剃掉。颠倒的莫霍克式②。”
“我认为我们应该把他他妈的脑袋给卸掉,”里德洛咆哮道。
卡西迪蹲下来,身体前倾,凑近帕克的耳朵低声说。“帕克,你这个臭狗屎,老天作证,如果你他妈的乱动一下,我非把你的脑袋拧下来不可。我弄不懂连里那些他妈的军官怎么会愿意花那么多工夫跟你废话,而要是依我的做法,我就把你这杂种吊到他妈的最近的一棵树上去。你别为他妈的理个发就要求恳谈。你这时要求恳谈根本就是错误的。你不能违抗命令。现在,你规规矩矩的在战壕边坐好,象个爷们一样把头发给剃了,否则老天作证,老子非亲手揍得你小子灵魂出窍,把你他妈的这条烂蛆打发到属于你的地方去。你听明白了吗?”
巴斯也蹲下来直瞪瞪地看着他。帕克朝周围看了看。班里的其他人都从他们的战壕里望着他。他们的头发全都理了。布罗耶尔听到了卡西迪捏动理发剪子的声音。他看着巴斯粗壮的前臂,膝盖忍不住抖了起来,心里产生了撒腿就跑的想法。
“我只是想说我的头发并不比一些滑头鬼的长。这就是我想要说的话。”
“好。现在你说出来了,”卡西迪说。“而我要说本海军陆战队里不要象你这样恶心人的家伙。我只说这句话。看你是不是名副其实。现在,我数三下,把你的屁股坐到坑边上去。一,……”
帕克动弹了。
仍站在战壕旁边的布罗耶尔深吸了一口气。他看了看四周,望见少尉正站在巴斯的棚屋旁边。于是跟其他人一样,他看着卡西迪把帕克推成了光头。


等傍晚的警戒一解除,布罗耶尔就上二排去找陶瓷。这是他第一次到另一个排的地域,他有些惊讶地看到战壕周围到处都扔着垃圾。从一个棚屋经过时,他听到一声哄笑,然后又是一阵开心的笑声。古德温少尉的金发脑袋从棚屋里伸了出来。布罗耶尔急忙跑了过去,他心里惶惑不安,生怕跟少尉打照面。他向一个不认识的弟兄走过去,把眼镜朝鼻子上推了推,并跟那个士兵来了一遍他现在已经熟悉的握手礼。他问对方陶瓷在哪儿。那个弟兄朝一个半边隐藏在一株倒下的巨大树木下的小棚屋指了指,棚屋与一挺机枪的阵地只有2英尺远。他走过去,看到陶瓷和两个弟兄正倚着棚屋另一侧的树干在吃晚饭。他们的说话声使他想起了巴尔的摩的夏夜。
陶瓷跟他打了招呼,并通过了握手舞。“嘿,兄弟,很高兴你能来。认识一下我的朋友。”
其中一人给了布罗耶尔一个盛了热咖啡的C口粮罐头盒。他接过来坐在地下,小心翼翼地抓着折叠式盖子以免烫着手。当他开始对他们讲述理发风波时,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愤怒也随之爆发出来。“然后这个这狗娘养的就把他剃成了光头。他们他妈的把他剃成了光头。而我们只是站在那里,看着那些狗娘养的。”
等布罗耶尔说完后,陶瓷跳了起来。“你告诉帕克尽快上这儿来一趟。别担心,我们不会再傻站在一旁忍耐下去了。我们有能力。”他用拳头捶打着树干。“我们有能力。我们很快就要干点他妈的自己的事出来。”
布罗耶尔匆匆离去,他获得了同情,感觉到了陶瓷的意志和力量。
陶瓷倚着树干坐下来,叹了口气。他伸出手去加热另一杯咖啡。另外两个人知道陶瓷有话要说时就会说出来,于是开始相互交谈,并在夜幕完全降临后熄灭了火苗。

布罗耶尔把陶瓷的话转达给了帕克,帕克在那天夜里值完班后去了二排的阵地。他不得不半爬半埋着腰先上到着陆场的顶端,然后再向二排摸去,以免自己意外地吃枪子。他在黑暗中为此花了大约一个小时。
当他到达陶瓷的棚屋时,里面只有与陶瓷同住一块的那个弟兄在独自睡觉。他生气地叫帕克到他们下面的战壕里去。他照着做了,在确定自己的身份后,他滑进了陶瓷所在的两个人的战壕中。
“嘘,”陶瓷说,他假装听见了什么动静,做出一副思索的样子。山风吹过,里面有一股潮湿的泥土和苔藓的气味。前方仅10公尺远的地方,看不见的灌木丛在咯吱作响的树底下发出了飒飒的声音。
“你说你想见我,”帕克终于悄声说道。
“是啊。”陶瓷仍在想什么。
“今天下午他们他妈的欺负了我。恶劣极了,哥们。”
“你这蠢货,他妈的闭嘴,”陶瓷凶狠地低声说。
“嘿,你怎么啦,伙计?”
“我怎么啦?”陶瓷低声说。“谁让你剪了这么个傻模傻样的该死的发型?”
“嘿,你告诉我,伙计——”
“我告诉你我们要等待时机,然后我们就会有一个理由。现在,我要让连里的每一个弟兄都知道我他妈的要怎么收拾这种愚蠢的发型。我应该把你他妈的脑袋给拧下来。我刚让兄弟们分头来找我,就被你他妈的给毁了。”
“他们他妈的就当着我的弟兄们的面阉割我,而你却说我搞砸了?”帕克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嘴唇都气歪了。陶瓷感觉到了,但他知道他能够搞定帕克。
“嘿,弟兄们,冷静一点好不好?”跟陶瓷住同一个棚屋的士兵从张开的帘子里低声说道。“里德洛随时都可能检查到这里,如果你们不冷静点,他可是会对我们这帮蠢驴发大火的。”
帕克稍稍平静了些,陶瓷换了一下双脚以改变身体的重心。
“瞧,”陶瓷说,“这些狗娘养的种族主义者会得到一个教训,但你必须占理才行。你听见我说没有?你必须占理。如果我们不动脑子,我们就不会有力量。你听见没有?国内的兄弟需要武器——真正的武器。”
“我听到了,”帕克闷闷不乐地说。“我要亲手杀了这个狗娘养的。”
“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杀任何人。”
“我要杀死我想要杀的臭猪。”
“你听我说,帕克。我们需要你。你知道的。对吧?你知道的。你的弟兄们需要你。但我们并不需要你这样去杀人,除非到了真正摊牌的时候。我们不需要你那样做。这种事让我和亨利来做决定。我们下次在VCB③再商量这件事。”
“妈的。我们有两个月没见VCB了。你凭什么认为我们现在能上VCB去?在你能看到他以前亨利已经轮换回国了。妈的。”
“我们能见着他,帕克。你只要学会等待时机。我们有时间。现在你让我来考虑怎么处理这件事,好吗?而且别他妈的再纠缠这个了。今晚你就让我想一想,天亮后我就去找弟兄们谈谈。好不好?”
“好的。”
“你做得很好,兄弟。要有很大的胆量才经得起那样的考验。对不起,我对刚才责备你表示歉意。只因为我们在这里下的是个真正的大赌注。你听到了吗?大赌注。不能出错。”陶瓷咯咯笑了起来,帕克无话可说了。
帕克四肢着地摸索着向自己的战壕爬回去,黑暗中只剩下了陶瓷。陶瓷值完自己的岗,又接着值他棚屋里同伴的岗,以便想出办法来对付这种事。他必须把重心从类似理发这样的琐事上转移开。卡西迪看样子是个可能的目标。是卡西迪,而不是他妈的理发,才是问题的关键。他在天亮巡逻之前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弟兄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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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英国作家(1886-1967),以其在一战中的经历所写的反战诗而闻名。

② 莫霍克式头:一种发型。形状是把头皮剃光,只留一长条竖起的头发从脑门穿过头顶直到脖子的后颈。

③ 范德格里夫特作战基地(Vandegrift Combat Base)的缩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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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瓷早晨做的第一件事确实是去看望他的弟兄们。 梅勒斯担忧地看着他找人交谈。当梅勒斯到山坡下参加一班的巡逻时,莫尔明显拖后了,当着已经集合完毕的全班的面,他仍在清洁他的机枪,把一根根细小的棉纱扯出来。那个沉重的项圈仍然挂在他咖啡色的脖子上。
莫尔身高6英尺2英寸,体格非常强壮,看上去并不像一只鼹鼠①。他是在这次非军事区行动中才得了这么个绰号。在康诺利的班被敌人的火力压制住时,莫尔把身体趴得低低的,利用岩石和灌木丛作掩护运动到了敌人的侧翼,班里的其他人全都发誓说他是从地底下钻过去的。他突然向北越军开火,打死其中两人,其余的则逃走了。连长就此为他申报了一枚铜星奖章。
“你在帮它打饱嗝,莫尔?”梅勒斯压低嗓音问道。
莫尔继续清洁着武器。“对待枪就得象伺候孩子一样,长官,”他喃喃道,“特别是当我们得不到我们预订的他妈的部件时。”梅勒斯在他旁边蹲下来。 “你在生什么气,莫尔?”
“没有,长官。只是在做我的工作。”莫尔仔细查看着机枪沉重的套筒座。梅勒斯不想提理发的事,他看了看手表。“你看,莫尔,我们已经晚了5分钟。赶紧把它弄完,好不好?”
莫尔哼了一声,把链式装弹机夹紧到了位。
梅勒斯向康诺利和温哥华走过去,旁边是炮兵前线观察员丹尼尔斯;德国牧羊犬帕特;帕特的教练阿伦下士。他们全都在检查他们的武器,调整肩带,把自己喜欢的C口粮塞进口袋里作为午餐,并在为水壶加满水之前再喝上最后几口水——所有这些让人不安的程序,是每一个人在面对死亡时自我保护的本能动作。


梅勒斯对温哥华在自己的排里感到非常自豪。他还清楚地记得他们的第一次相遇,虽然他当时还不知道温哥华是谁。那是在范德格里夫特作战基地,当时他正在等直升机送他和古德温去马特峰。几乎整天都下着冰凉的小雨,无聊和紧张使他把精力发泄在了用步枪射击散发着燃油和尿骚臭味、浸满了水和淤泥的C口粮箱子上,但梅勒斯本来也可以把那些天的其它时间花在躺在泥地里。基地里的那个肮脏的着陆场还是个能让他保住小命的地方,未来则要躺在远离这个直升机停机坪的可怕的丛林里。在这个基地里你还能看到直升机飞走离开。而在那里,你从未想过在黑夜里走出被围得铁桶一样的入口,进入丛林那未知的恐怖之中。
不过,到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甚至古德温也被雨水和无聊给弄得疲乏不堪。他们都在灰白的亮光下打起了瞌睡,细雨落在他们身上,等待加上渴望忘却这样的等待使他们变得神思恍惚。然后这种单调的日子忽然就被打破了。
一名海军陆战队员从一架降落的直升机后面跳下来,慢慢地穿过停机坪,沿着泥泞的土路向团里的这个后方基地走来。他的身高在6英尺3到6英尺4,因为肩膀上挂着一挺晃来晃去的枪身锯短的M60机枪,他的体型看上去一点也不吸引人。一挺M-60通常需要两个人来操作,而按手册上的指派则需要3个人。他的这挺机枪的枪管上焊接了一个简陋的把手,这样他就可以不把机枪架在两脚架上也能把稳机枪的后座力。他的胸前还挂着两个机枪子弹箱。除开这所有的重量,梅勒斯猜测他还有进入丛林的海军陆战队员的一整套行头:睡具,食品,额外的衣服,手榴弹,书籍,信件,杂志,搭遮雨棚用的雨披,铲子,克莱莫地雷,多块C-4塑胶炸药,触发信号弹,手工生火炉,女友照片,盥洗用品,驱虫剂,香烟,步枪清洗工具,WD-40②,罐装的冷冻干燥咖啡,或许一或两包长老鼠:这是一种为长途巡逻配给的冻干的军用口粮,但步兵们经常把它放在特殊场合食用。这个海军陆战队员的头上戴着一顶澳大利亚式的丛林帽,左边帽檐折在了一起,帽子下露出了沾满尘垢的乱蓬蓬的金发。他的制服上到处都是破洞和污垢。一条裤腿从膝盖以下都已撕没了,露出的苍白皮肤上布满了水蛭叮咬留下的创口和丛林皮肤病斑块。他的双手、脸和手臂上也有不少疮口和斑点。当他从你身边经过时你可以闻到他身上有股味。可他走过去的样子就象这着陆场是属于他的,他看上去似乎对身上挂的100多磅的重量浑然不觉。他是一名丛林战士,梅勒斯热切地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像他那样的人。
当时梅勒斯还不知道的是(不过现在已经知道),温哥华象往常一样换了一身排里最破烂的衣服——因为到后方来能够换一身新衣回去——费奇中尉根据弗雷德里克森的建议,送他到范德格里夫特作战基地来处理他的NSU——非特异性尿道炎。温哥华是几周前患上这病的,当时连队正在这个基地里等着乘机去参加一次军事行动。可他在这也没有好好呆着,一天晚上他偷偷地穿过7公里的不安全地带,溜到了靠近卡卢的一个名叫逋薷的村子里。有传闻说温哥华悄悄地跟那里的一个女孩结了婚。
回忆起在范德格里夫特作战基地遇见温哥华的情景,使梅勒斯对于活着回来有了深切的向往。从这个基地看过去,马特峰才象是丛林。可现在马特峰本身也有了基地的感觉。在山下面远远的山谷里,有梅勒斯看不见的连接野战基地和供应站、纵横交错进入北越和老挝的小径,那些象蜘蛛网一样的小径为北越军队针对南方的人口集中地区和沿海一带进行的军事行动,运送着给养和补充兵员。一营的任务就是阻止他们。他知道不久他就会下到那里——没有防御工事,没有大炮,没有着陆场,没有马特峰。那才是真正的丛林地带。

* * *


梅勒斯的思绪又回到了手头的任务上来。他们要进行另一次例行巡逻,以保卫这个炮兵连。
在清洁完他的机枪后,莫尔向康诺利走过去并点了点头。康诺利一下子直起身,并大声下达了火力组出发的巡逻命令,于是温哥华平静地向着下面如迷宫一般复杂的通过带刺铁丝网的唯一通道走去。平常给巴斯当无线电兵的斯科西此前一直坐在一个树桩上闭着眼睛,这时他站起来跟着梅勒斯走在了火力组的后面。为缓解无聊,他跟汉密尔顿交换了位置。侦察犬帕特对每一个从它身边经过的人嗅了一下,以记住他的气味。一旦进了丛林,帕特对其它任何气味都会保持警觉。阿伦说帕特能够熟记住100个人的气味。
5分钟后,他们全都走下陡峭的山坡进入了丛林,远离了凌乱、缠结的铁丝网、垃圾和荒芜的泥泞地。前方传来一只鸟的叫声。他们听到它拍打着翅膀从前面的路上飞走。高高在上、遮挡住阳光的天篷约有100到150英尺高,把全班溶进了阴影之中。向下走着的他们,就象是在灰绿色海洋里的一班潜水员。
帕特几乎立刻就警觉起来,但梅勒斯和阿伦下士都猜到那是白天派到连队防线外面去的三个两人一组的警戒哨之一。全班默默地从来自二排的梅克和梅里特的身边绕了过去,并微笑着向他们点了点头。警戒哨也简称OP,它的任务并不费力,但却很可能在通知连队敌人发起进攻时牺牲自己的生命。
全班继续沿着小径一路走去。 警戒哨消失在了他们身后。大约10分钟后,阿伦跪下一条腿,把手放在帕特颤抖的背上,试图弄明白帕特传递的信息。全班停了下来,每个人都很紧张,向小路的两边到处张望。阿伦指了指小路的右侧,然后再指着下面。梅勒斯向骗子扬起一边眉毛,骗子点了点头。 梅勒斯把大拇指向上一举——意思是OK——骗子拍了拍他前面的那个小伙子,然后朝右边一指。全班从这条沿着山脊而行的小径上滑下来,开始朝下面通往谷底的一个陡峭溪谷走去。眨眼间他们就被竹林吞没了。竹林的顶端高过他们的头顶大约3英尺,他们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探路前进,拨开茎秆和枝叶以在密实的绿色植被上开出一条通道来。
担任尖兵的温哥华,已经向溪谷里走了老远。梅勒斯朝骗子扔过去一个小石子。骗子转过身来,梅勒斯向他做了个“否定”的手势,并指了指斜坡上面。这个命令传递给了前面的温哥华,全班放弃了向下进入溪谷的行动,暂时停在了半山坡通往下面山谷的山脊上。进入下面的溪谷等于是接受伏兵的邀请。
前面传来了索要砍刀的信号。一把砍刀从梅勒斯的后面传递到了前面,很快每个人都听到了劈砍缠结在一起的藤条的沉闷声音,靠这全班才能继续前进。每一次砍伐声都使大家把步枪握得紧紧的,眼睛和耳朵也变得益发紧张。那声音终于停止了。队伍又开始了移动,每个人都紧张万分,只要丛林里稍有动静,他们就准备开火。
全班连爬带滑、汗流涔涔,轻声抱怨着在昏暗丛林中的穿行。砍刀再次传递到了前面。沉闷的砍伐声又一次回荡在每个人的心头。士兵们紧咬着下唇,枪上的保险栓关上了又打开。然而不使用砍刀他们就无法前进;而若是他们停止不前,他们就回不了防御圈内的安全地带。
骗子轮流更换着开路的火力组,因为每个组都被紧张的心理和挥刀开路的繁重劳作折磨得疲惫不堪。每个人、甚至梅勒斯都轮到了开路的工作。梅勒斯知道对他来说这样做很愚蠢——这有碍自己进行战术指挥——但是他想表明他也能分担一些体力活。他敏感地意识到,班里的动静能传出几百米以外。然而,有些检查点是一定要巡逻到的,这样才能确保北越军远离接近马特峰的要道。这种实实在在的伐林开路,使得巡逻无须走那些确定的遭遇伏击几率很大的小径也能够完成使命。正如他认识到的那样,没有一项策略是完美无缺的。从某种程度上讲,所有的选择都是坏选择。
没有几分钟,梅勒斯的双手就刺痛起来而且还起了泡,他的胳膊也感到沉甸甸的。在砍竹子的整个过程中,他只觉得自己毫无防备,他知道他的步枪就握在左手里,手指没放在扳机上。如果有敌人向他射击,他只能依靠身后的小伙子干掉那个敌人。最后,经过了漫长的时间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退到了骗子的后面,斯科西正跟他的电台呆在那里。梅勒斯满头大汗,这是劳累和恐惧共同作用的结果。他的脑子里有个声音开始嘲笑他,问他凭什么要认为北越军队会从这片他们无意之间进入的该死的竹林里的某个地方冒出来。
过了两个多小时,他们才走出竹林,回到了穿行起来相对容易的丛林中。人人都是一身臭汗,攻击性很强的虫子又上来了,他们继续摸索前进,在水蛭向他们发起的真正战争面前盲目无措。费奇中尉要求他们每隔20分钟左右报告一下位置。 梅勒斯尽责地用无线电汇报着,但却因为行动缓慢深感沮丧和无用。在两个小时里,巡逻队大概只前进了300米远。
然后,一瞬间沉闷和疲劳全都被一扫而空,只剩下了十足的令人战栗的恐怖。
骗子一下子趴倒在梅勒斯前面的淤泥里。斯科西在梅勒斯甚至还未弯下膝盖之前就迅速卧倒在地。全班都平卧在地上,步枪交叉指向所有方向,就象是已经部署好了似的。骗子专注地注视着前方,然后躬起背、用肩膀和腹部蠕动着朝梅勒斯退过来。他转身举起三根手指,然后伸出一只张开的手掌,脸上露出询问的样子。至少有三名敌人,也许还更多。梅勒斯“扑通扑通”跳动着的心脏开始猛烈地撞击他的喉咙。他试图回忆起在匡蒂科时学过的处置办法。但心里却空荡荡的。骗子蠕动着又后退了一段。梅勒斯看不见其他人。就他一人。就只有他一个人,也许自己就要死了。
“帕特发出了警报,”骗子低声说。“阿伦说,至少有三个黄猴子,帕特还在侦察。也许有更多。”
“也许就是那个机枪班,”梅勒斯低声说,同时心里琢磨着,为什么就让我给撞上了?
骗子耸耸肩。“我们怎么办,少尉?”梅勒斯什么主意也没有。
他想用无线电问问巴斯和松鸦鹰。但也知道这样的想法有多么荒谬。他的脑子飞快地转着,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这期间骗子一直张着嘴,等着梅勒斯拿出一个行动方案。如果敌人只有3个,他可以命令全班上去消灭他们。如果是充当一支大部队前哨的一个3人观察哨,那么这支部队就可能是一个排或一个连。如果他跟全班一起上,那他们就是自找麻烦,能活下来就算是幸事。可话说回来,如果只有3个敌人,就没有理由不追捕他们。但有人可能会因此被杀死。这个人可能是梅勒斯,除非他派两个火力组上去,其中不包括自己。可其他人对此会怎么想?所以他必须去。但他就可能被打死。只有3名敌人。他怎么那么害怕?他们获胜的可能性是很大的。梅勒斯突然意识到这情况就象自己和班里的14名队员一线排开靠在一面墙上,面对着一个15个人的行刑队,其中只有一个人的步枪里有一发子弹。这对他同样十分有利。但若是有一颗子弹击中了他。他突然明白,在紧要关头所有的机会都变得毫无意义。
梅勒斯决定在弄清情况之前,先把面前的敌人当作一支大部队的前哨来看待。这意味着他必须查明真相。他受过的训练开始发挥作用,脑子里开始清点他可以使用的武器。
“叫机枪上来,”他低声对斯科西说。这个命令向后传递给了趴在丛林里的看不见的队员们那里。“把机枪架在这里,”梅勒斯对骗子小声说。“让温哥华和他的机枪与它呈180度。”
“他不喜欢这样。”
“见他的鬼。向左边派一个火力组。如果他们碰到麻烦,我们让莫尔做掩护。你看谁去?”
现在轮到19岁的骗子扮演上帝了。他闭上眼睛。“赖德”。
于是有人被选上了年纪轻轻就得早死。
梅勒斯转向斯科西。“叫赖德上去。”斯科西朝下一名士兵爬过去。“叫赖德上去。”耳语一路传了下去。
“你的M-79士兵有霰弹枪子弹吗?”梅勒斯问骗子。
骗子举起三根手指。
梅勒斯低声诅咒了一句。这种弹药在啥也看不到的丛林里非常有用,它总是供不应求。装备M-79的士兵就像守财奴一样囤积这种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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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莫尔”(Mole)这个名字在英文里有“鼹鼠”之意。
② 一种可用于润滑、防锈、除湿、清洁等多种用途的制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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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会跟着火力组。”骗子点点头。
“把子弹上好,这样赖德遇到麻烦就还能撤回来。我会去接他。”
“那大炮呢?”骗子问。
梅勒斯心里突然一沉。他居然把这一茬给忘了。“我去后面找找丹尼尔斯,”他顾着面子说。
骗子向他竖起了大拇指,然后向最近的士兵爬过去,以布置一道防御圈。
梅勒斯从斯科西身旁爬过。“跟着骗子。如果B6找我,就说我跟丹尼尔斯一起在炮兵联络频率上。”梅勒斯继续向队伍后面爬去,从一张张强烈质疑的面孔前经过。他不停地低语道,“三个黄猴子。也可能更多。听骗子的安排,”他们一直在不停地往前爬。他碰见了莫尔和他的副手杨,两个人满头大汗地向前移动着。莫尔的脸色很严峻。拖着沉重的机枪子弹箱的杨则疲惫地笑了笑,他一边爬一边努力避免拖在地上的箱子发出噪音。
“你们为赖德做掩护,”梅勒斯低声对莫尔说。“先去找骗子。”莫尔点了点头,继续埋低身子向前爬去,臂弯上架着机枪的支架。赖德跟在莫尔和扬的后面,他的脸上闪闪发光,眼睛里透出些许野性。他的火力组里的两个满脸惊恐的小伙子跟在他的身后。但没有人怀疑他们会不按命令行事。“三个黄猴子,”梅勒斯低声说。“我们要弄清是不是只有这几个。有可能是个观察哨。告诉康诺利我说过要甘巴奇尼带着M-79跟你们一块上”。
赖德舔了舔嘴唇,迅速看了他的两个同伴一眼。其中一个点了点头,另一个则盯着丛林,好象他的目光能揭示出林子里的秘密。但林下的灌木丛什么也没有显现。那里面的秘密只有爬进去跟它亲身接触后才会显露。
赖德点点头,然后看着他的组员指了指山坡上方。三个人继续朝纵队前头爬去,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梅勒斯继续往队伍后面爬去,同时命令小伙子向前结成一道防御圈。
丹尼尔斯爬了上来,他背上的电台笨拙地晃过来又晃过去。
“这个角度对G炮兵连来说也真他妈够绝的,”丹尼尔斯低声说。“这道山脊就隔在他们跟这帮杀手中间。105榴弹炮差不多得竖直向上开炮,以高弧线的弹道才能让炮弹落到这帮坏蛋头上,可问题是他们又没法让炮管竖那么高。如果他们以平射弹道开炮,不是打到山脊正面就是会从目标上方飞过去。我觉得你应该用连里的60炮。它的炮弹只有105的十分之一重,但能够命中目标。我已经跟他们联络上了。”
梅勒斯点了点头,很感激丹尼尔斯的远见。“很好,”他说。
丹尼尔斯又开始向前爬去,同时一边旋转频率旋钮要炮兵连待命,说他要使用迫击炮;然后他再切换频率,开始跟连里的迫击炮班谈话。梅勒斯和丹尼尔斯遇到了趴在他们前面的温哥华,他正把机枪架在一根腐朽的树干上。斯科西向梅勒斯爬过来,手里攥着送受话器。梅勒斯抓过它,等着丹尼尔斯与迫击炮班通话结束。他注意到赖德的火力组和带M-79榴弹发射器的甘巴奇尼已经不见了。“是连长,”斯科西小声说。
“我需要你们报告位置,”费奇说。“完毕。”
“上次报告后我们还没有挪窝,”梅勒斯低声说。“完毕。”
“B1,我需要一个位置报告。听到了吗?”
“等一会。”梅勒斯掏地图时手不停地抖动。丛林里看不到任何能充当地标的物体。他试图回忆起他们走过的地形,估算一下距离。这就象是水下航行。他用一个手指指着地图上最有可能的地点,但仍感觉这是他上次用无线电报告方位时的同一个地方。他竖起眉毛看着丹尼尔斯。丹尼尔斯用手指着他自己的地图上的一个点,再用他的专用铅笔做了个标记,他只相信自己的判断。他看着梅勒斯手指在自己地图上的位置,竖起了大拇指。 梅勒斯用无线电报告了方位。如果他弄错了,炮弹就有可能落到赖德的火力组或是他们的头上,而不是敌人的头上。
费奇放下耳机,要60毫米迫击炮班班长德文下士回到电台网上。
丹尼尔斯开始说话。“布拉沃威士忌,我是B11,布置射击任务。完毕。”
梅勒斯无事可做了。
在丹尼尔斯交代任务时,他坐了起来。他注意到在他们呆的这个地方地上有不少蚂蚁,他几乎看不到那些趴在植物丛中的士兵们的后背。一只鸟在啁啾地唱着。他不知道整个这件事是不是一次愚蠢的演习。
迫击炮炮弹飞离炮管时发出的“咚”的响声惊醒了他。在他们行动的整个时间里,他对炮弹出膛的声音这么近始终感到很惊讶。然后在一声突然响起的尖啸声中,60毫米炮弹几乎是垂直落下触地爆炸了。沉闷的爆炸声听起来似乎很遥远。梅勒斯很想知道他们是否看错了地图。
“向右50度。距离100,”丹尼尔斯独自小声修正着。第二次齐射正好落在他们上面的山脊上,声音比刚才大了十倍,未再受地貌的掩盖。丹尼尔斯要了四次齐射。然后,他向右侧调整,再要了四次齐射。梅勒斯很惊讶:这一切全都是那么机械,但人大概就是这样被杀死的。
帕特安静地躺在阿伦的旁边,阿伦正靠着一根树干坐着。那只狗气喘吁吁,就象是在露齿而笑。它那略带红色的耳朵挺得直直的。
电台里发出了低语。斯科西把送受话器递给梅勒斯。“我要知道篮球队的消息。”那是费奇正在用无线电代码问火力组的情况。“大约翰6想知道。另外G6①想知道为什么让他们袖手旁观不向目标开火。完毕。”
“告诉他代号德耳塔认为发射角度不够。我们被一道山脊遮挡着,用迫击炮射击效果更好一些。我不能走出去问该死的篮球队炮击效果如何,因为我并不完全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这是我们眼下不需要炮兵连的另一个原因。完毕。”
费奇报以一声大笑。“OK。尽快让我知道。B6结束通话。”
一只蚂蚁咬了梅勒斯一口,他忍住了叫喊。他注意到帕特把爪子按在地上,头向后缩仿佛要把蚂蚁推开似的。几个士兵正往他们的脸上和腿上喷杀虫剂。他看了一眼手表。只过去了5分钟。更多的迫击炮炮弹飞进了丛林;通过脚下的地面感觉到的爆炸声似乎变远了一些。梅勒斯向一只苍蝇打去,但没有拍中。它转着圈地飞到了斯科西身上,斯科西也如法操作。又过去了两三分钟。丹尼尔斯告诉迫击炮暂停一分钟。一名士兵小心地把他的腿晃来晃去,大约是想要让血液回流到已麻木的脚上。苍蝇又飞回到梅勒斯的身上。然后,丛林里的寂静突然被打破了。
那声音就像是有人撕裂一个结实物体发出的声响。以全自动模式射击的M-16的尖锐枪声,使梅勒斯身体一缩并闭上了眼睛。就在前方数米远的地方,他听到了射速稍慢但却更沉实的北越军口径更大的AK-47的“突突”射击声。把脸紧埋在土里的梅勒斯抬起眼睛,想要弄清这声音来自丛林中的何处。赖德火力组的弹丸较轻、射速更快的M-16步枪“哒哒哒”地不停响着;当一名士兵更换新弹匣时,另外一名负责掩护的士兵就接替他的射击。以全自动模式射击的模糊尖厉的M-16枪声,反击着慢而沉重的AK-47的射击声。从头顶上方呼啸而过的AK-47子弹,把树枝纷纷击为两段。树叶、树皮和木头碎片雨点般地落到士兵们的头盔和背上。甘巴奇尼发射了一枚榴弹,随着一声短促的“砰”的射击声,紧跟着就是一声响亮得多的爆炸。山坡上面有人在大声叫喊。林子里则有轰然的爆裂声。电台里传来了尖叫。“他妈的怎么回事?你们正受到攻击?完毕。”
梅勒斯在紧张之中几乎说不出话来。自动武器的射击声震得耳朵嗡嗡乱响。“不是我们。”梅勒斯不知道自己在大声喊叫。“是篮球队。完毕。”
“他们在哪里?向我报告一下位置。完毕。”费奇的声音使梅勒斯镇定下来,他不得不用一只手捂住耳朵才听得清费奇说的话。“距离大约25米,方位045。也许更少。我不知道。我什么也看不见。”梅勒斯喘着粗气说。
“炮兵准备完毕。你想要炮火移近到60吗?完毕。”
“否定。”梅勒斯吸了口气。“不知道球队在哪里。”他急促地说。“代号德耳塔会马上跟炮兵联系。完毕。”梅勒斯已被这一突如其来的意外搞昏了头。之前的有条不紊和从容全消失了。他现在甚至说不出那些射击来自何方。他是应该上去接应赖德,还是在这等着?他的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但却没有答案。他决定就地不动。
一发AK-47子弹从厚厚的灌木丛里穿出,以足够的能量继续尖叫着从梅勒斯的头顶飞了过去,消失在他身后的密林之中。
然后一切全都沉寂下来。就好象这最后的一声枪响把所有声音都给消灭掉了。每个人都急促地呼吸着。莫尔正在用他的脚趾挖掘着机枪后面的地面,枪托紧紧地抵在他的肩膀上,他凝视着枪管的前方,像是要用目光穿透这片丛林。
树林里没有任何声音。
梅勒斯爬到康诺利身旁,低声说:“我们得跟赖德取得联系。”
康诺利点点头。他把手弯成杯状,憋着喉咙压低嗓音喊道,“赖德?”他的声音在寂静中就像穿过一个黑暗洞穴的一束光线。没有回答。一只昆虫又开始唧唧唱了起来。“赖德,赶紧回到这里来。等你靠近时叫我的名字,这样我们就知道是你。”康诺利转向梅勒斯。“他不可能有回音,长官。”
电台里发出了静电的嘶嘶声。梅勒斯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我是B6。我们需要一个军情报告。大约翰正犯手淫哩。完毕。”
“6号,我是现任一排长。还没有变化。完毕。”
长时间的停顿。费奇也知道此刻派任何人去寻找赖德都是十分愚蠢的。他会向任何移动的目标开火。这可能招来许多北越军队。电台里再次发出了嘶嘶声。“收到。但你得尽快给我一个报告。完毕。”
“收到。我们正在努力。完毕。”
“知道了。B6结束通话。”
3分多钟过去了。然后,他们听到矮树丛里传来一个声音。所有步枪都一起朝前移去,对准了发出声音的地方。康诺利举起手,示意大家不要开火。丛林里发出一声耳语。“骗子?”
步枪全都放松下来。
“在这,”骗子低声回答。
跟着一阵短暂的骚动后,赖德爬进了防御圈,他身子埋得很低,后面跟着他的两个组员和甘巴奇尼,他的M-79枪管里还在冒着烟。他们全都趴在地上。
赖德朝梅勒斯爬过来。他呼吸急促,汗水和污垢在脸上形成了一道道斑纹。他的制式衬衫冒着蒸气。“两个黄猴子,”他说。“也许更多。我们同时看到了对方。”他的胸部上下起伏,努力呼吸着更多的空气。“双方都开了火。我们趴在地上,朝前面一阵猛射。我可能击中了一个。他们迪迪了。”
“哪个方向?”
赖德否定地摇了摇头。“鬼才知道。朝下。”
“那是南边,”梅勒斯边说边拿出了地图。他带着全班往回撤退,丹尼尔斯则开始忙着招呼炮兵向他们的南面和东面的区域进行轰击,他用自己的电台引导105毫米榴弹炮,让斯科西的电台引导60毫米迫击炮。过了大约15分钟,全班进入一个重点检查区,大家提高了警觉,帕特兴奋得浑身颤抖,阿伦则娴熟地控制着它。
帕特发现了一处形迹,并开始追踪。全班跟着帕特进入了下面的山谷。他们逐渐穿过了越来越密的丛林,偶尔能看到一处撕裂的灌木,一根折断的树枝,或是炮弹炸出的新鲜泥土。除了这些小的痕迹和炸药爆炸的气味,半小时的炮击没有给丛林带来任何影响。海军陆战队员们开始感到十分疲倦。
电台里发出了劈啪的爆裂声。“B1,我是B6。大约翰想要一个事后报告。他不能再等了。他要去见丛林开拓者6号②。G6也叮在我背上想要知道他的炮击效果。完毕。”
“等一下,”梅勒斯说。他叹了口气,举起送受话器放在嘴前思考着。梅勒斯想要相信发生了什么事,而且是他可以报告的好事情。他们打了15分钟的炮,耗费了那么多的炮弹。赖德已经完成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任务,核实了发出的警报。没有一个人伤亡。这件事干得真不错。梅勒斯相信他们干得很好。他想,也的确如此。
“B6,我是B1。我们的人罗密欧确信他击中了一个。他只看到两个黄猴子,但是从声音上判断应该比这更多。我们对此有很大的把握。完毕。”
对方停顿了一下。“炮击毁伤情况评估怎么样?完毕。”
梅勒斯看着斯科西。斯科西摇了摇头,他吐了口唾沫,腰仍然弓着。“我不知道。我只是他妈的无线电兵。”
骗子开口了。“给他们报一个他妈的估计数,把叮在连长背上的炮连打发走。如果我们不告诉他们,他们死也不会撒手,长官。”
“我不能给他们一个该死的估计数,”梅勒斯说。“我有什么证据?”
“他们不需要他妈的证据。他们需要一个炮击毁伤情况评估。告诉他们这里到处都是血迹。他们就喜欢这个。”
梅勒斯看着丹尼尔斯。丹尼尔斯举起双手,掌心向外耸了耸肩。表示这不关他的事。
梅勒斯按下了送话键。“B6,我是现任B1。有一名估计数。就这些。完毕。”他不想用撒谎来让一个炮兵军官感觉良好。
因此,这一名估计数就成为了事实。费奇用电台把它报到了营里。营里的作战参谋布莱克利少校会从营里的角度把这一名估计数改为确认数,因为赖德说他看到他击中的家伙往山下去了。可是,炮兵连的指挥官也要为他的部队讨一个说法。于是他们的报告上就会写上杀死两名北越士兵。这一来他们也就好交帐了。但B连的报告到了团里后就会让人感到奇怪——杀死两人却没有估计数。因此就要添加一名估计数。这是一个保守的评估。如果你杀了两个人,北越军拖走了尸体,你就得有一些估计数,这样报告看上去才合情合理。再加上炮兵指挥官的报告后就成了:确认杀死四人,估计两人,这就是参谋人员在团里的简报上提交给海军陆战队第二十四团指挥官马瓦尼团长的情况。但是,等它送到西贡时,这估计出的两个人也会得到确认,但确认杀死6人却没有估计数仍然是没有道理的,所以就会再添加4个人的估计数。现在它看起来就很合理了。北越军阵亡10人,我方无一伤亡。这一天的战绩相当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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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G6是驻扎在马特峰的G炮兵连连长的电台呼号。

② 丛林开拓者6号(Bushwhacker Six.):这是二十四团团长马瓦尼上校的电台呼号。


3章内容全发完了,但愿各位会喜欢这本书。姗姗来迟的第一场战斗竟以如此“乏味”的方式了结,还有这个颇具黑色幽默的结尾,使后面的章节更显得扑朔迷离。不过看看亚马逊图书上(http://www.amazon.com/gp/product/0802145310/ref=pd_lpo_k2_dp_sr_1?pf_rd_p=1278548962&pf_rd_s=lpo-top-stripe-1&pf_rd_t=201&pf_rd_i=0979528534&pf_rd_m=ATVPDKIKX0DER&pf_rd_r=1MMYCKSHAS9HNNDKF9G9)到目前为止478条的读者评论和343个五星阅读推荐,说明这本书是值得期待的。^_^
顺便说一句,登陆上来太困难了。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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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浪河谷战役也是稀里糊涂地发生又结束的,作者是有感而发吧……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
而复哀后人也。

——杜牧《阿房宫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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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浪河谷战役我未做过认真探讨,这场战役对双方来说,可能都称得上是一场恶战,但军事上的意义似乎并不大。仅从军事角度上看,越战中的不少战役可能都是乏善可陈的。对美军而言,固然在热带丛林战争和特种作战上有巨大的收获,但也付出了高昂的代价。而这种付出,有可能来自政治层面的比军事层面的还要多一些。从整体上看,美军在越战中的一个个具体的战斗上(对美军来说,大多都谈不上是战役),几乎都能以处于不败之地而自豪,但最终它却背负着沉重的政治包袱离开了。这与朝鲜战争很不一样,对后者来讲,美军大约是以巨大的心理优势(政治和军事上的)开始,却以矛盾和厌恶的心情结束。

当然,越战中的不少战斗,还是很值得兵家们认真总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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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充:如果跳出军事角度的框框去看这两场战争,个人感觉或许可以把它们比拟为攀登两座大山(其它战争不一定适合做这样的比喻):

观朝鲜战争就象攀登华山:雄伟,险峻,叹为观止,不可复制;
看越南战争则有点象爬峨眉山:神秘,幽长,嗟叹,欲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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