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成王和临武君说:“好!请问怎样做将军?” 孙卿子回答说:“智慧没有比放弃无把握的谋略更大的了,行为没有比无过错更好的了,事情没有比不反悔更为重要的了。事情做到了没有可以反悔的地步就可以了,不要求必须成功。所以军队中的各种制度命令,要严厉而有整齐,奖赏刑罚,要坚决而讲信用;修筑营垒,钱物管理,要周备而坚固;军队的转移进退,要安全而稳重、紧张而迅速;侦查敌情及其变化,要秘密而深入,要反复分析和验证;在同敌人决战胜负的时候,一定要按照自己所了解清楚的情况去行动,不要按照自己没有把握的情况去行动,这就叫做战争中的‘六项战术’。不要只想到保住自己的将帅地位而唯恐失去,不要急于求胜而忘记失败的可能性,不要只重视内部政令的威严而轻视外敌,不要只看到有利的一面而不顾有害的一面,考虑问题要深思熟虑,使用财物奖赏时不要吝啬,这叫做‘五种应当权衡的情况’。将帅不接受君主命令的原因有三种:宁可被杀也不使防守的地方不完备,宁可被杀也不让军队去打不能取胜的仗,宁可被杀也不能使军队去欺骗百姓,这叫做‘三项最高原则’。凡是受命于君主带领三军出战的将领,三军已经安排好了,军中各级军吏各守其职,军中各种事情都已经纳入正轨,那么,君主的奖赏不能使他沾沾自喜,敌人的计谋不能激怒他,这就叫做最好的将领。在战事发生之前,一定要周密的考虑,慎之又慎,慎重的对待战事的终结如同慎重的对待战事的开始,始终如一,这叫做‘大吉’。一切战事的成功必然在于谨慎行事,一切战事的失败必然在于过于轻心。所以谨慎胜过懈怠就吉利,懈怠胜过谨慎就失败,计谋措施高于想要达到的目标,战事就顺利,想要达到的目标高于计谋措施,战事就凶险。征战如同防守一样谨慎,行军转移如同作战一样高度警惕,有了战功如同侥幸得到一样,不居功自傲。谋略之事要谨慎而不松懈疏忽,进行战事要谨慎而不松懈疏忽,对待下属官吏要谨慎而不松懈疏忽,对待士兵要谨慎而不松懈疏忽,对待敌人要谨慎而不松懈疏忽,这叫做‘谨慎而不松懈疏忽的五个方面’。在战争中慎重的行使上述‘六项战术’、 ‘五种应当权衡的情况’、 ‘三项最高原则’,而且用谨慎而不松懈疏忽的态度对待战争,这样的将领可以称之为天下无敌、用兵如神了。” 临武君说:“好!请问王者军队的法令制度是什么样的?” 孙卿子说:“将帅发出了进攻的号令,就死也不后退,驾驰战车的人死也不能丢下马缰,各级军官死也不能离开职守,军士就是死也不能离开队伍。听到击鼓声就进攻,听到鸣金声就退却,服从命令是第一,建立战功是其次。命令不进攻却进攻,如同不能后退却后退一样,罪过相同。不杀年老病弱,不准践踏庄稼,对不战而退的敌人不捉拿,对抵抗的敌人绝不放过,对投诚的敌人不当俘虏看待。诛杀,不是诛杀敌国百姓,而是诛杀敌国扰乱百姓的人,百姓中有保护乱贼的,他也是乱贼。因此,不战而退的敌人让他们逃生,顽固抵抗的敌人坚决消灭,投诚的敌人交给将帅处理。周武王灭纣后,归顺周朝的微子被封于宋,拼死抵抗的大将曹触龙被斩首于军前,归顺周朝的殷人在生活上和周朝的人民一样被对待,所以,近处的人们歌颂周朝的军队,欢迎他们的到来,远处的人们不怕颠簸劳苦来投奔周朝军队,无论多么偏僻边远的国家,没有不投奔来为他效劳的,并以此为乐,四海之内像一家,凡是人迹能至的地方,没有不顺服的,这就叫做人们的师表。《诗经》里说:‘从西到东,从南至北,没有不服从的’,说的就是这个。王者的军队只有讨伐不义而没有攻打撤军,坚守城池,而不去攻打城池,不屠杀他们的人民,不搞偷袭,军队不久留在外,用兵不超过预定的时间,所以那些混乱国家的人民向往王者的政治措施,不安于本国君主的统治,盼望王者的军队来到他们的国家。” 临武君说:“对!” 弟子陈嚣问孙卿子说:“先生谈论用兵,常常把仁义作为根本,仁就是爱人,义就是遵从道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用兵呢?凡是靠用兵处理事情的,不都是为了争夺吗?” 孙卿子说:“并不像你所知道的那样。仁就是爱人,正因为爱人所以憎恨那些害人的人,义就是遵从道理,正因为遵从道理所以憎恨那些不遵从道理的人。用兵是为了禁暴除害,不是为了争夺。所以仁人的军队所驻守的地方就能达到大治,所经过的地方人民就能受到教化,就像及时雨,没有人不欢喜的,所以尧伐灌兜,舜伐有苗,禹伐共工,汤伐夏桀,文王伐崇,武王伐纣,这四帝两王都是以仁义之兵通行于天下的,所以,近处的人都喜爱他们的美德,远处的人都仰慕他们的正义,军队用不着流血打仗,远近的人都来归服,德行达到如此高的程度,影响就会遍及遥远的地方。《诗经》里说:‘我们理想的好君子,言行始终相如一,言行始终相如一,是四方各国的好榜样。’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李斯问孙卿子说:“秦国四代都保持强胜,军队是四海之内最强的,威望是各国之中最高的,但这并不是推行仁义而取得的,不过是看怎样做有利就怎样做罢了。” 孙卿子说:“并不像你所知道的那样。你所说的有利,不是真正的有利。我所说的仁义,是最大程度的有利。那些推行仁义的人,是为了把政事治理好,政事治理好了,人民就会亲近君主、喜爱君主,毫不犹豫的为了君主牺牲自己。所以说,一切大权在君主手中,将帅处于次要地位。秦国四代强盛,却经常担心天下各诸侯国联合倾轧自己,这就叫做乱世的用兵方法,没有把仁义作为根本。所以商汤驱逐夏桀,并不是因为在鸣条那一战而驱逐他,周武王诛杀纣王,并不是因为甲子这一天武王克纣之后取得胜利的,这些都是因为以前一贯施行仁义、实行教化的结果,这就叫做仁义的军队。现在你不寻求根本而只索求末节,这就是世道混乱的原因。” 礼,是治理国家的最高原则,是使国家强大坚固的根本,是威望盛行天下的途径,是建功立名的总纲。天子诸侯遵循它因此而得到了天下,不遵循它因此而毁掉了江山。所以,兵力强大并不一定胜利在握,高城深池也并不一定牢不可破,政令严厉、刑罚繁多并不一定威震四方,遵循礼义之道就能得到,不遵循礼义之道就会被废止。 楚国人用鱼、犀牛、兕等动物的皮革制成了铠甲,像金石一样坚固,用宛地出产的刚硬的铁制成了矛,人若被刺如同中了蜂蝎巨毒,士兵的行动敏捷迅速,来去突然有如飘风,然而垂沙一战,楚军大败,将领唐蔑身死,庄后趁机造反,楚国就四分五裂了。这难道是因为没有强大的兵力吗?这是因为君主不用礼义之道治国造成的。楚国以汝、颍两河为天然险要,以长江、汉水为天然城池,以北部边境邓邑一带的森林为天然屏障,环绕方城山修筑长城以防御敌国入侵,然而当秦军入侵楚国时,楚国国都鄢、郢却先后被敌军占领,就如同树上的枯叶被剥落一样。这难道是因为没有坚固的要塞和险固的地形吗?这是因为君主不用礼义之道治国造成的。纣王剖开比干的腹挖去他的心,囚禁了箕子,制造了炮烙的酷刑,随意杀戮,使得臣下都提心掉胆不知能否活命,然而当周武王的军队到来的时候,纣王的命令却不能被下属执行,纣王也不能调动人民保卫自己,这难道是因为政令不严厉、刑罚不繁多吗?这是因为君主不用礼义之道治国造成的。 古代的兵器,只有戈矛弓矢这些而已,然而不使用这些武器,敌国就臣服了。城郭不整修,护城河不挖宽,坚固的要塞不立,阴谋权变不施展,但是国家却坚固始大,和平宁静不怕敌国侵略,没有其它的原因,只是遵循礼义之道治国,按照等级差别进行分配,对民力使用得其时,真心爱护他们,这样,臣下百姓附和君主就如同影随形,响应声也一样,如果有不服从命令的,依照刑律的规定给予惩罚,所以惩罚一个人,天下都会服从,有罪过的人也不埋怨君主,他知道罪过在自己。因此,刑律虽然简而少了,但它们的盛名就象流水一样畅通无阻,没有别的原因,遵循礼义之道治国罢了。古代尧帝统治天下时,只杀了一个人,惩罚了两个人,天下便安定。古书上说:“威信严厉但不使用,设置刑律而不用”,说得就是这个意思。 如果,人们的行动仅仅是为了得到赏奖才去做的,那么遇到损害自己利益的事情就不会去做了,所以,奖赏、刑罚、威势、欺诈不能使人们贡献出全部的力量,以至于牺牲自己的生命。作为人民的君主,他们统治臣下百姓,不用利义忠信,而大多数考虑用奖赏、刑罚、威势、欺诈去威逼他们,以获取他们的成果。像这样,如果大敌到来,让他们的臣民坚守孤立无援的城池,一定会叛变投敌,遇敌作战必定会被打败,担任劳累辛苦、繁杂耻辱的任务的人员一定会逃离,迅速的一哄而散。奖赏、刑罚、威势、欺诈这些方法,等于是采用雇用别人,进行买卖的方法,不可能使人民团结一致,治理好国家,所以古代的人认为这是羞辱,而不用这些方法。重视用道德声望来影响人民,明确礼义制度来引导人民,尽力做到忠诚可信来爱护人民,推崇贤人任用能人,并根据品德和能力的差别安排不同等级的职位,反复强调用提高等级和奖赏鼓励有功者,按照时节安排事情,减轻人民的负担来调整统一百姓,养育百姓,就如同保养土地一样,政令已经确定,风俗已经整齐一致,如果有违背民俗不顺从君主的,那么百姓没有不厌恶、不痛恨的,像除掉邪恶和灾害一样想除掉这样的人,这样刑罚就产生了。这些重刑事加在这些人身上,还有比之更大的耻辱吗?这样还有什么好处吗?重刑就要临头了,假如不是疯子、傻子,谁能看到受刑的耻辱而不改正呢?这样以后,百姓都会清楚的知道遵循君主的法令,乐于依从君主的意志,那些能够让人们弃恶从善、修养身心、品行端正、多行礼义、尊重道德的人,人民没有不尊重和重视他们的、没有不亲近和赞美他们的,这样,奖赏制度就产生了,高官厚禄加在这些人的身上,难道还有比这更大的荣耀吗?难道有人会认为它有害吗?那么用高官厚禄来供养,哪一个人能不羡慕呢?把奖赏官禄放在前面,把严刑大辱放在后面,两者都非常清楚明确,即使人们不想向好的方向变化,可能吗?所以人民归顺君主就像流水一样畅通无阻,凡是这样做的就能使天下大治,其推行的政令就会无声无息的使人民向好的方面转化。有的人会因为受到教化而顺从,那些残暴凶狠、恃勇逞强的人也会因受到教化而老实,那些不诚实,一心只为自己谋利的人会因受到教化而公正,那些性情暴躁不讲道理的人也会因受到教化而平和,这就叫做布化达到了极点。《诗经》里说:‘宣王计划完美恰当,徐国已经来归降’,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兼并别国,有三种方式:有用道德兼并别国的,有用武力兼并别国的,有用财富兼并别国的,那些被兼并国家的人民尊重我的名声,赞美我的德行,想成为我的人民,所以开门清路欢迎我们进入他们的国家。我们依照他们固有的习俗,不改变他们居住的地方,百姓都能安宁的生活,这样我们设立的法律和颁布的政令,百姓没有不顺从的,这样,得到了土地而权势更重,兼并了别国而兵力更强,这就是用道德兼并别国。不尊重我的名声,不赞美我的德行,因为畏惧我,被我的威势所胁迫,敌国的民众虽然和我离心离德,但是不敢有背叛的意图,为了保有这种威势,必须要有庞大的军队,给养一定很烦费,这样,得到了土地而权势更小,兼并了别国而兵力更弱,这就是用武力兼并别国。不尊重我的名声,不赞美我的德行,只是因为贫穷而追求富有,因为饥饿而追求饱食,于是饿着肚子,张着嘴巴来我这里求食,像这样就必然要打开仓库地窑将粮食发放给他们,需要三年的时间,然后人民才可以信任,这样,得到了土地而权势更小,兼并了别国而兵力更弱,这就是用财富兼并别国。所以说,用道德兼并别国的可以称王天下,用武力兼并别国的自己会越来越衰弱,用财富兼并别国的自己会越来越贫穷。从古至今都是这样。 兼并别国比较容易办到,但是保持和巩固就很困难了。齐国虽然能兼并却不能巩固,所以魏国把宋国夺去了,秦国能兼并齐国却不能巩固,所以田单把齐国夺去了,韩国的上地,方圆百里,城邑完整而富足的归降赵国,赵国不能巩固下来,所以被秦国夺了过去。所以,能兼并下来而不能巩固,就必须被别人夺走,不能兼并下来而又不能巩固,就必须被别人灭亡。能巩固自身,就一定能兼并别国。得到了土地就巩固它,然后再去兼并别国,就不会有什么强国不能兼并的了。古代的商汤王王凭借的是亳地,周武王凭借的是镐地,都不过是方圆百里的小地方,但是他们都统一的天下,使诸侯国称臣。这没有其它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能够巩固兼并的地方。所以用礼义巩固士人,用政事巩固人民,礼义完善,士人就顺服,政事平稳,人民就安居乐业,这就叫做最大的巩固,这样,用来守卫国土,国土就坚固,用来征讨别国,就会强大无敌,有令必行,有禁必止,这样,称王天下的事业就完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