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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研究论坛休闲区[闲聊灌水] → [转帖]秦晖教授谈中国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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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修比 男,离线天蝎座1976-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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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秦晖教授谈中国问题
    秦晖教授谈中国问题(原始录音整理稿)

被采访者:清华大学秦晖教授
采访者:李朝晖,安替
采访时间:2002年3月15日

  温铁军的农村问题观点和我的分歧

  我觉得温铁军的一些观点并不是内在统一的,经常会出现很多矛盾,他也讲过农民应该有地权之类的话,但他也说过一些我不能认同的话,例如土地不能私有化,因为土地是社会保障,而社会保障不能私有化。这是在逻辑上完全不能成立的。社会保障不能私有化,指的是社会保障的义务不能私有化,国家必须承担社会保障的义务,必须承担转移支付的义务,但是享受社会保障的权利从来就是个人的,但是现在在土地的问题上,没有任何国家义务可言。按照他的说法,国家禁止个人处置土地,这就叫做社会保障了。国家没有任何转移支付功能,也不承担任何保障义务,规定土地不能买卖,强迫农民自己种田保障自己。这本身就和我不给你搞公费医疗,但我强迫你掏钱看病是一样的。

  这样的做法可以说是有道理的,但绝对不能称其为社会保障,这和社会保障能否私有化,更风马牛不相及了。因为这样做本身就是把社会保障的义务推给农民自己了,已经把社会保障私有化了,这个时候再说社会保障不能私有化,那是什么意思,如果说是指社会保障的权利,那么哪里有这种的做法,是国家享受社会保障的权利,但老百姓却承担社会保障的义务的?我们虽然不能强求国家能不切实际地给农民徒工什么样地保障,社会保障可以量力而行,但不能反过来,变成国家有权利农民有义务这样一种东西。

  铁军对农村问题历史上的看法基本上还是很传统的,认为农村之所以出问题就是因为土地兼并,当农民的土地被“吃”完了,就要造反了。这才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神话。每次王朝末世的状态,都和现在有些类似。不是农民没有土地,而是农民不愿种地。王朝危机,都是农民主动把土地抛荒,离开土地逃掉的,而绝对不是农民没有土地可种而造反。但他也说过,中国传统上的农民问题不能归罪于租佃制,这和我的看法是一样的,他说地主和佃户的矛盾起到的作用的确被夸大了,但他却说应当归罪于工商业高利贷者,这还是传统上的那套商人兼并农人的说法。但是这和土地兼还是一回事的,因为过去所谓说商人兼并农人,是因为商业资本购买土地导致农民无地。如果他真是认为土地集中并不是造成社会危机的根源的话,那么工商业者、私人金融也不会是造成危机的根源了。而真正的矛盾说的简单点,还是朝廷和社会的矛盾。历史上发生社会危机的时候,就是富人带领穷人造反。

  韩德强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提出禁止农民流动,因为说这样会导致梯度开发理论无效,导致大量的廉价劳动力涌入东部沿海地区,导致东部沿海地区的工资升不起来,资本就不会往落后地区转移,所谓“劳力东进阻止资本西进”。还认为之所以东亚经济发展就是因为国界阻挡劳工,否则劳工就会跑到美国去打工去了,美国资本就不需要投资过来了。按这样的逻辑,穷省和富省也是这样,穷县富县、穷乡富乡也是这样,那么最后的结果就是最好实行农奴制,彻底阻挡资本外流。这样的观点是荒诞无稽的。但温铁军表示这样的因果关系(劳力东进阻止资本西进)是他提出来的,但他到底怎么能避免这个问题的荒谬推论呢?

  在中国是先推动市民社会还是要先推动国家民主

  城乡二元体制这样的说法我根本就是不赞成的,在日本《中国研究》上我提到,“我们都是农民”。二元结构这个理论本身是发展社会学中提出来的,是说现代化(公民社会)的城市和村社化的乡村之间的结构,传统社会中,我们的城乡都在一个大公社中,哪有什么二元结构?如果现在我们有二元,那真是倒过来了,是公社的城市和稍微市民一点的乡村。二元体制恰恰是在等级制度解体之后出现的结构,自由的城市和传统村社的乡村,和解放前的中国稍微有点影子,而在印度缅甸这些国家比较典型。

  我认为中国是个大共同体。中国古代就很鼓励私有,也鼓励六情不认,鼓励消减小共同体纽带,例如村落,家族等,它不允许这些结构内聚力太强,会对国家控制不利。历代王朝鼓励宗族都是表面上的,在历史叙述中都是对宗族有贬义的描述,稍微强大一点,国家都很敏感。

  中国和西方不同的是,西方的封建社会是以小共同体对个人的压制为主,那么个人突破封建社会的第一步就是和国王联盟,和大共同体联盟。所以第一步不是要改造国家,依然可以是专制国家,而是要改造社会,把小共同体(庄园村社)改造成市民社会的结构,然后第二步和王权发生冲突的时候,就可以依靠市民社会市民力量对抗王权,如果在第二步之前不能做到市民社会的建立,就很可能使得市民和王权的联盟不是“市民利用了王权”,而是“王权利用了市民”。我曾经写过西班牙的故事,西班牙的王权并没有给市民社会创造什么空间,西班牙市民后来也根本不能和王权抗衡,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市民利用王权”的先决条件就是传统王权之下市民社会基础的存在,先要把庄园村社这些东西转变成协会企组织等市民社会结构,然后再依靠这样的组织和王权抗衡。一盘散沙的市民是不可能和王权抗衡的。

  在中国是倒过来的。一元化社会解体之后,出现了个性化的力量,也出现了家族的复兴,是一种共同体多元化的趋势,出现了所谓地方主义、新集体主义,也就是小共同体主义,在国家控制弱化个人主义消亡的时候才会出现。中国这二十年来,一方面某种程度上带有传统色彩的小共同体开始活跃起来,另外一方面,个性发展的力量也开始活跃起来。这样就存在一个和欧洲类似的问题,就是这样的过程到底最后有利于谁?类似西班牙那样的状况在中国也可能发生,在中国甚至可以出现类似历史上的情况:最终把大一统国家给解体了,出现一大堆土皇帝、小共同体互相割据的结构,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合久必分,天下大乱”的情况,反而不会出现市民社会的局面。也就是存在这样的问题,到底是公民利用了庄主呢?还是庄主利用了公民呢?

  要解决这样的问题,那么顺序就正好和欧洲出现的倒过来了。首先要在共同体多元化的基础之上,在基层社会并不完全是现代化的条件下,首先建立起公民国家,完成大共同体到公民国家的转变,也就是民主国家;然后才在民主国家的条件下才可能制衡小共同体,依靠民主国家来凝聚整个社会,让社会不至于成为一盘散沙。

  这方面,我和甘阳的主张并不一致,甘阳根本就不谈这一点。虽然他也说中央和个体直接建立联系,但关键在于怎么样的中央。他也说是民主的中央,但具体到落实,那就是崔之元把这个话说的很清楚了,就是《封建论》,就是法家的那一套东西,就是皇上直接发动群众来把领主给干掉。注意,我这里说的大共同体和小共同体不完全是国家和地方的概念,共同体这个概念在西方社会学中就是和个性相对立的概念,所谓个人是不独立地从属一个整体。所以大共同体和公民国家是对立的,小共同体和公民社会是对立的。我说的消解大共同体并不是瓦解统一国家。

  关键在于,到底是先把大共同体变成公民国家呢,还是先把小共同体变成公民社会呢?在西方,走的是后面的道路,而且在很大程度上是借助了大共同体的力量,借助王权摧毁了很多阻碍公民社会成长的东西。但是在这个情况下能否能建立公民社会,就决定了最后能否对付王权。如果不能建立,王权收拾了领主,最后也照样可以收拾这些市民。

  在中国其实也一样,社会主义国家最初的改革都是对极权主义的弱化开始,社会上的个人、公民社会的因素成长起来,传统小共同体也都成长起来。但是在这个阶段,遏制公民社会的主要力量并不是来自小共同体,仍然还是来自没有退出历史舞台的大共同体。如果中国不能把大共同体替换成公民国家,那么就会出现这样的处境:大共同体弱化却没有公民国家出现,一盘散沙的市民是不可能和庄主抗衡的,要么就会出现历史上常出现山头林立的割据状态,要么就在割据状态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又会呼吁强权出现,重新出现大共同体一元化结构。现实的方法应当是先是市民和小共同体对付大共同体,迫使大共同体转化成公民国家,然后依托公民国家来改造小共同体,成为公民社会。这和欧洲的内在逻辑是一致的。

  这是和90年代的市民社会论是完全倒过来的。在欧洲的条件下,是自由先行,先是有王权庇护下的自由,然后再有王权削弱后的民主。现在很多人讲的发展商品经济,先自由后民主,先市场后民主,这些都是从欧洲模式来的。他们的确经历过一个王权庇护下的市场和王权庇护下的市民社会。可是中国恐怕恰恰相反,因为中国第一步就是要摆脱大共同体的束缚,在这个过程中,小共同体并不见得和公民社会的发展有多大的冲突,对中国来说,哪怕在一个传统社会只上,但必须要有一个民主国家,然后才能在民主国家的框架下改造传统社会,所以在中国很可能还是需要民主先行的。否则就跳不出一个框框,就是一到中国社会发生很多问题的时候,要么重新呼唤一个铁碗强权,希望一个大共同体,要么整个社会就陷入庄主世界,用我的话说,就是庄主利用了市民。我和甘阳最不同的地方的就是,甘阳希望用和大共同体联盟来对付庄主,这是和我完全相反。

  农民的收入问题

  除非国家富裕到了已经可以用转移支付的手法来养农民的地步,否则对农民的高度关注就是一种“官逼民富”,不是官方给农民保障,而是让农民更积极地进行竞争,这种思路只能越搞越糟。很多地方已经出现了这种事情,一把提高农民收入成为地方政府的政绩,就马上就会出现强迫命令,地方政府剥夺农户的经营自主权,马上就会出现以“官逼民富“为民,其实是“有官逼而无名富”。

  中国农民要说复杂也复杂,要说简单也很简单:农民的人数要减少,但是农民的权利要提高。前一个其实是农民要成为非农民,后一个是农民要成为公民。两者是有关系的,现在农民非农化之所以被堵塞,除了城市压力的问题之外,更多还是因为体制的问题。如果这个体制问题被解决的化,农民非农化的进程会加快。如果说中国入世问题是农民问题,这个说法本身就是不能成立的,应该说,要把入世的危机转嫁给农民,那么当然它带来的就是农民问题。如果入世以后,给了外国以国民待遇,同时也给了农民以国民待遇,那么农民问题就不是问题,而更容易出事情的恐怕是城市。如果劳务市场准入问题打开的话,我认为在目前的条件下,在蓝领的劳务市场上,甚至在部分白领的劳务市场上,农民都是有竞争力的。有人担心这个市场开放之后没有那么多的岗位,但如果这样的话,就应当公平竞争,而最后出现问题的恐怕不一定是农民。所以因为入世而造成农民问题,恐怕是不太可能的。但是入世后社会保障搞不好,会在城市里头出问题。当然,把危机转向给农村也的确是解决城市问题的现成“方法”。

  农民负担问题的关键就是农民没有公民权的问题,或者说“国民待遇”问题。中国的税收是一种“劫贫济富”的税收。农民税如果说理由的化,是怎么讲也说不过去的,因为公民的个人收入调节税也是从800元起收。有人说农业税总额也很少,才300亿元,按照政府的说法,投入农村的转移支付就远远不止300亿元,但这个数字是确实的话,那么何必多此一举呢?关键就是其实它远远不止300亿元,从财政上讲解决这个问题上应当是轻而易举了,所以相信中国数字的人都会觉得中国政府怎么这么不能解决问题。至于农业税、附件税(一共8.4%)和农林特产税(略高于前者)的叠加征收,成为一场苛政。虽然文件规定不能如此叠加增收,但很多地方都是叠加征收,税高达百分之十几。而现在的费改税的提法,就是把更多的收费合法化,进入税,可以动用国家行政手段征收。原来三提五统不能完全收上来,还不能出动警察强征,但是改成税后,就更加名正言顺了收取了。

  关于村级直选
  村级直选的当初设置的出发点并不是为了解决农村问题,而是想找一条自上而下,层层推进的一条道路,这条道路虽然走不通,但是试一下,还是比不试好。所以用不着对村级直选说很多挖苦的话。但是这并不是解决社区重建问题的恰当方式。

  现在的乡村干部在中国是非常尴尬的,无法确定自己的角色。按照我的话说,就是他们替政府办事,但政府不养他们;农民养他们,他们却不替农民办事,两头不是人,只能一方面敷衍国家,一方面坑农民,成为一个奇怪的阶层。

  如果他们是管理自治事务的,国家完全可以不要去管,不需要用国家民主的方法来强制选出,老百姓在这个方面的智慧还是很高的。国家只需要通过法律来管理他们,也可以避免宗族问题,不如不能私设公堂,不能械斗。这样国家就不能把他们当作衙役来用。

  或者反过来,也可以把他们当作公务员,把他们养起来,那样,是不是民主选举也是无所谓了,就是国家雇员。在这个问题上,农民的民主权利并不是反应在选举上,而是让他们有一个和政府对话的机制。与其让他们有三年选举村官的权利,还不如让他们有组织农会的权利。

  有人在讨论,要么把民主推到乡镇一级,要么撤掉乡镇一级的建制,这是很难做到的。目前的乡村建制是和老百姓日常生活中的社区认同、自然村是不吻合的,这样的条件下乡村官员就很难承担社区公共事务主持人的角色,所以还不如以自然村为基础,让老百姓自己建立自治组织。乡一级可以保留,可以划小点,不要养那么多人,全部是公务员,国家包下来,不要让他们从农村吸取什么资源,承担民主国家政权的末梢。农民的民主权利就体现在言论结社自由,与权力部门可以有有效的谈判机制。所以真正的民主选举权应当是县级以上的,假如乡不是一级政府,而是派出机构,是的确不需要选举的,他们是对县政府负责而不是对村民负责的。

  关于农民的保障问题

  真让农民自生自灭,中国的农民和西欧的农民是两回事情,西欧农民怕国家不管他们,而中国农民怕国家歧视他们。在目前情况下,谈论农民的保障还是次要问题,更重要还是农民的公民权利问题。而且我认为,目前在中国要是真谈保障的话,应当是讨论如何消除负保障的问题。保障就是国家有义务,公民有权利,而负保障就是农民有义务,国家有权利。国家以保障为理由,其实是取消了农民的权利,同时国家又不提供保障。这种东西可以退而求其次的认为有存在的理由,但绝对不可以说成是“社会保障”,这是颠倒黑白。而义务教育也是这个道理,本来是公民的权利,却成为农民有义务掏钱承担国家指定的那种教育,但是国家却不承担任何义务。

  因此,西欧农民害怕的国家不管他们,害怕所谓形式公正下的市场自由,却是中国农民在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机会。公平竞争之下,国企的工人是根本不能和农民竞争的。

  关于国有股减持的问题

  无论是扬帆还是厉以宁,在必须瓜分国有股也就是国有资产方面没有什么区别,只能谁拿多的区别。中国目前已经不是要不要分家的问题,而是如何分家的问题了。反而盛洪的说法更合理一点,这不就是股民加上家属6000万吗?这就是6000万和13亿的问题。国有资产私有化是必然的,但为什么么让利于少数人呢?

  如果分完了,建立了标准的市民社会,大家开始做买卖,不抢劫了,那也罢了,问题是现在一边还是在抢,恰恰是还没有分完,而且不可能分完。实际上是两头吃的,一方面国有资本流失到这些人手里,另一方面也还是有圈钱的功能。所以现在有人说是存在着严重的民间资产流失问题。国有资产原来是原始积累的瓜分资源,现在成为一个中介,借助这个国有资产吸纳民间资产。所以你很难判断是到底是国有化还是私有化了,一方面把弱势群体已经国有化了,另一方面却是把国有资本送到了权贵手里。

  而且社保帐户的做法已经把原来个人帐户的做法收回去了,成为了现收现付,肉就烂在锅里,这样到底到底有多少亏空,就更不得而知了。


  关于公私域的划分

  严复当年翻译《论自由主义》的时候,翻译《群己权界论》,这个权界的界到底在什么地方,无论是左派右派,都会有一个相对统一的划法,当然,一些灰色区域是永远统一不了的。但是这些灰色区域并不妨碍公民社会的建立,而且有三点是不管左派右派都承认的,就是公域要民主,私域要自由,另外就是每一个特定场景下的公域和私域的界限一定分出来。虽然很可能过一段时间,会重新划分一下,但在一定时间内,这个界限是要存在的。比如说,老百姓这段时期把社会民主党选上来,把公域扩大点,私域减小点,下个阶段又把保守党选上台,公域就会缩小点。但是大部分公私域的区分都是双方都同意的。但是即使是福利国家,公域还是要民主的。

  而中国真正的问题不在于左右,而在于公域无民主,私域无自由。




战争即和平!自由即奴役!无知即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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